作者:猛猪出闸
“没有不透风的墙,削减军需是重大的战略调整,走漏风声很正常。”楚翊冷冷扫视一周,“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的官吏,边军的将领,都可能通过细节猜出,进而出卖情报。”
杨老将军随之点头。
楚翊拍案而起,怒指那名将领,话锋如刀:“而你,却将矛头对准本王的爱妃!你只听说公主貌美,就认定我被美色所惑?你可曾了解公主的为人,知道他为我付出了多少?他是我的臂膀,时刻替我分忧。他会为我奋不顾身地挡刀,遇险之时,他会将活下去的机会留给我!”
叶星辞抿唇垂眸,泪珠悬在下睫。
楚翊从未如此愤怒,怒气激得他浑身发抖,吼道:“带下去,打二百军棍!”
第272章 小两口拌嘴了
那人的上司张了张嘴,不敢求情。王爷气成这样,行刑的肯定不会留情。这一顿棍子吃下去,必死无疑。
罗雨怒冲冲地挽起袖子,说自己动手,打不死他算自己没吃饭。
“九爷,算了。”
叶星辞低声开口,嗓子有点哑:“他是个粗人,死了兄弟朋友,又刚从战场下来,一时冲动情有可原。他打头阵,有陷阵之功,功过相抵吧。”
见终于有人求情,旁人也出声附和。
楚翊两腮绷紧,渐渐敛起怒火。闭目半晌,他平静地抬眼:“这次,暂不追究。现在,继续商讨战俘的事。”
夜幕垂落,楚翊一身布衣宿在城外,搭了个小小的灵棚,陪小五为朋友守灵。
罗雨也在烧纸,一语不发。郑昆话不多,在他以一敌四的嘴仗中很少开口,也没什么主见。王妃在时,听王妃的。王妃不在,就受于章远和宋卓差遣。
不过,在王府巡夜时,郑昆总是很认真,也不抱怨。
纸钱的残烬被风卷着,打着旋,围着火盆舞动。小五平静地用木棍拨灰,火光映着黑眸,那里正悄然发生某种质变。
楚翊看得出来。
一路走来,小五愈发强壮聪慧,但直到现在才真正长大。他的身上,少年的影子逐渐远去,一个男人阔步而来。还没刚强到顶天立地,但早晚会的。
军议过后,直到此刻,楚翊不曾问一句:小五,你有没有将机密透露给江南的什么人?
他没有一丝怀疑。
也不想给小五再添一丝伤心。
朋友战死他乡,小五已经够伤心了。
“逸之哥哥,关于将来如何制约喀留人,我有个想法。”小五在于章远他们的啜泣中淡淡开口,却不是缅怀朋友,而是献策。
楚翊为他的沉稳吃惊,随即点点头。
“一百多年前,江南群雄割据。”火光在少年开合的红唇上跳动,“有两个小国相邻,视彼此为劲敌。有谋士给甲国的君主出主意,从乙国高价收购野味,同时低价在乙国倾销粮食。乙国人不愁吃喝,纷纷弃田狩猎。待时机成熟,甲国忽然不再收购野味,也不再低价卖粮给乙国。这样一来,乙国粮价飙升,百姓纷纷迁居至甲国,不战而亡。”
楚翊叫他说下去。
“我想了一招:我们可以从喀留大量收购旱獭。”少年眸光闪烁,“这东西吃草,而喀留人畜牧为生,大量饲养旱獭,就没有足够的牧草饲育牛羊。我从书上看,旱獭会吃草根、挖洞、破坏土壤。只要一两年,草原会沙化,风一吹就散。喀留人失去赖以生存的草场,将永远无力闹事。”
这小子聪明得令人心惊。
楚翊略一思忖,否定道:“这是绝户计,不能用,到头来苦的是百姓。”
“可是,百姓已经靠着卖旱獭致富了啊。”
“致富?”楚翊嗤笑,“官府会提高赋税,把钱收走。牛羊又少了,根本没法活了。权贵呢,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我们只控制草场,但绝不能毁坏,这样反倒生乱。”
叶星辞了然,又将一沓纸钱放入火盆。火势弱了点,又窜上来。
“今天你生气了。”他道。
“嗯。”楚翊淡然一笑。
不知何时起,他们的手叠在一起。火光跃动,将楚翊的侧颜勾出一层温柔的金边。叶星辞不禁摸了上去,男人笑了一下。
如何归葬,是一个严峻的难题。
叶星辞说出打算:“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我想将郑昆火殓,携骨灰回江南。从这到鹰嘴关,要四五天。从鹰嘴关朝东南走,二十来天抵达沅江沿岸。然后,乘船走水路沿江而下,走十来天。靠岸后,三天就到兆安了。我顺便回家看看娘,然后就踏上返程,跟你一起过年。”
楚翊避开他的视线,犹豫一下,道:“明年再说吧。”
叶星辞不知所措,怔怔看着男人。
“今天的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楚翊罕见地流露出无奈的神情,“很多人都听见了,楚献忠是受齐人挑唆,才反叛朝廷。这事捂不住的,很快会传遍朝野。届时,会有很多人冒出和今日那狂徒一样的猜疑。我刚成为摄政王,要靠百官和民心来执政,不能授人以柄。所以,近期你别回江南。与宁王府有关的一切,都不能跨过那条江。”
他的口吻温柔,却坚决。
叶星辞哼笑一声,嘴唇颤抖。先是看向火盆里燃烧的纸钱,又将目光移回楚翊脸上。男人眼睫低垂,没有看他。
于章远三人也听见了,都面带不满。
叶星辞明白楚翊是对的,非常对。
看着朋友的遗体,他的心酸胀起来,商量道:“我一个人带着骨灰回去,不惹人耳目,不会有人注意。客死他乡者,要在年前归乡,否则会变成孤魂野鬼,这是我家乡的风俗。”
“人死灯灭,世间没有鬼。”楚翊语气淡漠。
“你——”叶星辞蹙眉,咬住下唇。
“对不起。”楚翊带着歉意,“若你一定要遵照江南的习俗,那就将骨灰洒在江里,让江水带着郑昆回家吧。”
叶星辞红了眼,任性起来:“若我一定要走,你能怎样?休了我吗?”
楚翊被刺痛了,眉头一蹙。沉默半晌,他缓缓道:“小五,夫妻之间,该互相体谅。”
“九爷,你也要体谅我们!”急性子的宋卓一跃而起,揩一把满脸泪痕,“死者为大!郑昆临走的最后一句,就是想回家!老子一定要送他回去,除非你宰了我!”
“不得对王爷无礼!”罗雨冷冷横了宋卓一眼,“你们都是官宦子弟,那个蒙着脸的狗屁阴险齐人也是,没准还认识你们。要是他知道你们回了江南,你猜他会不会以此做文章?他故意弄出点什么情报,然后说是公主的人透给他的,王爷怎么做人?郑昆已经没了,活人要紧!”
罗雨的双眼也通红,蒙着一层泪光。
宋卓张牙舞爪,要跟他干一架,被于章远死死拽住:“冷静点!我不想也给你烧纸!”
叶星辞看向楚翊,男人面如平湖,默认了罗雨的话。或许,这就是他教给罗雨的,因为这些刺耳的话他不便说。
“九爷,你也这么想?”
楚翊没回应,又抓起一把纸钱,朝火盆里放。叶星辞劈手夺过,手臂一挥,漫天一洒。纷扬的黄白纸钱中,他含恨盯了楚翊一眼,转身离去。
他也不知要去哪,只是茫然地走向原野,任由两条腿带着自己走。
他绕过军营,走向夜色深处,泪刚滚出眼眶就被凛风吹散了。他不气楚翊,只气自己。归根结底,都怪自己。他种下的因,结出的苦果只能含泪吞下。
身后,急促的脚步渐近。紧接着,一个怀抱满满地裹住了他。
“小五,别乱走。夜里有狼,危险。”
“我恨你,我恨你!”叶星辞怒目切齿,试图挣脱,可男人的手臂越收越紧。
他停下动作,脱力地靠在身后的怀抱,掩面痛哭如耍赖的孩童,“不,我不恨你,我恨自己……呜呜……”
“那还是恨我吧!”楚翊用脸贴着他的面颊,耳鬓厮磨,“对不起,我知道你答应郑昆了,我知道你很难过……”
“我也很抱歉!”叶星辞抽噎着,“我不是任性的人,我不想跟你闹别扭。”
他听见楚翊也有些哽咽。
“闹吧,我受得住。小五,我本可做个富贵闲人,可我选了一条最难的路,不得不小心。做了摄政王,我才领悟,原来权力的尽头,是不断地妥协。”
叶星辞恢复平静,也站直了,与楚翊拉开距离。被哨兵看见王爷和传令兵半夜纠缠,有碍观瞻。
“逸之哥哥,你是对的。”他吸了吸鼻子,“我们该顾全大局,不能遗人口实。我会安抚阿远他们,就这样吧。”
他大步返回灵棚,终止了这场短暂的出走。
战争结束了,他要继续维系和平,不再出一点差池。可是……结束了吗?他回望夜穹,隐隐预感,那星空深处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这么想着,有什么细白之物落在哭红的鼻尖。
真的飘起雪来。
转天,他们火葬了郑昆,将骨殖收殓于瓷罐。大家都对叶星辞的决定不满,连一向支持他的于章远都黑了脸。
叶星辞搬出上司的身份和太子来压他们,又给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小满一定还会不请自来,到时就托他把骨灰带回江南。固然遗憾,但总归有个交代。
第273章 生活就是露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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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郑昆,去打雪仗。”
叶星辞怀抱瓷罐迈出门槛,积雪在足下咯吱作响,放眼望去,庭院宛如铺了一层崭新的羊毛毯。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与同伴前往王府后花园,打起雪仗来,一时欢声如海。
瓷罐就静静摆在亭中石桌,一旁还有酒菜点心。青色的花纹像笑得弯起的眼睛,旁观众人一身是雪的窘态。
“嗖啪——”
宋卓丢的雪球砸中了瓷罐,他慌忙跑过去,拂开上面的雪:“对不住了,兄弟。”子苓也来了,解下狐狸皮围巾,裹在瓷罐,温柔道:“这样你就不冷了,郑昆。”
众人又继续打雪仗。
他们在悲痛中,寻到一种荒诞的和解之法,不再避讳郑昆的死。郑昆走了,这是必须面对的事实,而活人还要活下去。
叶星辞捡了根枯枝,在雪里乱画。
他于冬月下旬回到顺都,转眼年关将近。
他在于章远的家书中写明,郑昆战死于塞北。不过,先别告诉郑家。死不见尸,更加揪心。后来,这封信辗转落在夏小满手里。
夏小满在回信中传达了太子的哀思。同时,还有一个消息:小妹在两月前嫁给了皓王。
叶星辞早知此事。回顺都的路上,他就从邸报中得知了。楚翊未多评价,只随意感叹:恐怕要出乱子。
是啊,小妹怎就跟了皓王?而且如此突然。叶星辞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了夏小满的信,才明白个中秘辛。小妹是被皓王引诱,无媒苟合,奉子成婚。
叶星辞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胳膊变得万丈长,伸到兆安去揍皓王。
在雪里玩得脸发烫,他回到宁远堂,将瓷罐摆回卧房的木架,放在那一盆故乡的草边,让郑昆与故土相伴。草养在温室,还半绿着。
“等小满再不请自来,你就能落叶归根了。”叶星辞跟郑昆聊天,“从前,我挺烦他突兀登门,一见他心里就沉甸甸的,现在倒盼着。他跑一趟不容易,一路独行,容易遇到盗匪,我不便催他来。而且太子的处境更难了,离不开他。你说说,皓王怎么成我妹夫了?唉……父亲肯定也气坏了吧。不过,如果小妹觉得幸福,那我也没啥可说的。”
他掏出手帕,细细擦拭罐子,还朝上面呵气。
“楚献忠的女儿,不是跟着我们回来了么。她比玉川公主幸运,有娘和兄弟陪着。将来,她可能会给小皇帝当个妃子?我也不知道。”
叶星辞又给那盆草浇了点水。
“本将军呢,已经凭斩将夺旗之功,荣升为主卫了,正六品上飙勇将军,统帅一营兵马,有一千五百人,是最年轻的将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