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猛猪出闸
偏偏,真心又最脆弱。
“叶小将军,你发个誓吧。”夏小满顺势提出,有些咄咄逼人,“发誓永不背叛太子。”
他身上沾染着杀气,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柔弱、羞怯了。叶星辞冷硬地瞟他一眼,对这背后蕴藏的怀疑不满:“我对太子矢忠不二,是最好的兄弟和朋友,你凭什么怀疑我?”
夏小满斩钉截铁:“因为我亲耳听见,你居然说要跟宁王坦白,这如同背叛。”
似乎,的确是自己理亏一点。叶星辞烦躁地别过脸,不去看对方,郑重地抬手起誓:“我对天发誓,若背叛太子,就让我堕入地狱,日夜受酷刑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一诺千金哦。”夏小满点了点头。
四个姑娘在外间嬉笑,不知提到什么有趣的事,有人娇嗔一句:“讨厌,你喝西北风去吧!”
叶星辞眸光一闪,嘴唇动了动,又轻轻抿起。
夏小满立即捕捉到他的异样,整个人猛地一冲:“刚才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你脑中闪过去了,告诉我!我奔波千里,为的就是拿到有价值的情报。”
叶星辞犹豫。
夏小满又道:“想想令尊,令兄,和十几万叶家军。”
叶星辞吐了口气,不安地阖眼:“今年,北昌会逐步削减西北边防的军需,不再时刻处于备战状态。但明面上,不会让喀留王楚献忠看出来。我担心,这余出的钱粮会用于固防西南,对付我们大齐。”
夏小满双目微微睁大,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条万金不换的战略性绝密。这消息的价值,或许抵得上十座城池。
“我只是期望两国都太平安稳。”叶星辞不再看对面的男人,他盯着半空,似乎望见了驻守重云关的四哥,“哪方都别挑起争端。”
夏小满赞许道:“叶小将军,辛苦你了。”
“我已经不是‘叶小将军’很久了。先前我是公主,如今我是宁王妃,我被困在别人的命运里了。”少年若有所思,“但我不憎恨现在的生活,我和九爷一起做了很多事。我以为我失去了自己,其实只是换一种方式继续走下去,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吧。”
夏小满轻轻点头。
这时,少年掏出一条手帕,展露其中包裹的乌黑之物:“你认不认得这牌子?你在宫里行走,肯定见过形形色色的腰牌。这是凿船刺杀我和九爷的人留下的,别的都烧干净了。人也消失了,线索全断了,就剩这个。我暗查很久,也没头绪。”
第179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夏小满接过,仔细端详,嗅到了焦糊味。
他盯着上面完全烧焦的细小花纹,竭力辨认片刻,道:“不是出自官家,因为上面的雕刻不够端庄,一定是民间之物。你看,这还刻着茜草,也叫‘地血’。它的根,是最常用的红色染料,你的嫁衣就是用它染色。”
“哦,我知道这东西!可是你不说,我和九爷都没认出来。”叶星辞不禁叹服。
“这没什么,生活经历不同罢了。”夏小满云淡风轻地笑笑,“小时候,我收集过它的草根卖钱,所以认识。”
谈到傍晚,夏小满歇了一宿。翌日城门刚开,便踏上回程。冰雪消融,地表裸露,驿道一片泥泞。马跑着吃力,多耗一天才到江边。
他在一个春光灿烂的午后回到东宫,太子不在。琳儿说,太子去探望皇后娘娘了。说完,给了他一些点心,朝他借了几两银子。
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但夏小满不介意,他需要这份关怀。
夏小满安顿好松鼠小满,赶到皇后的寝宫,见太子正陪着皇后和叶贵妃聊天。视线交汇,对方意识到他有要事禀报,便起身暂退。
主仆来到僻静无人处,夏小满气都没喘匀,便讲了北昌会逐步削减西北军需一事。
尹北望眉尾一挑,立即觉察出情报的价值,声音含着兴奋:“军需增减,事关战略。这说明,他们对西北方向的防御开始松懈了,这会在未来影响全局。藏好这秘密,别透露给任何人。”
夏小满慎重点头。他开心地想,自己和太子之间,从此又多了一个秘密。
“你也辛苦了。”尹北望戏谑地牵起嘴角,“楚九这人,有时聪明得可怕,却又傻得可怜。从前,他看不穿王妃的皮囊。现在,又看不穿王妃的身份。甚至,都不去查一查。”
“在感情上,宁王应该是个很纯粹的人。不怀疑,就不去查。”夏小满分析,“认定了,就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太喜欢叶小将军了,道家曰‘执迷’,佛家曰‘着相’,便是如此。他甚至还想把岳母接到王府,他始终以为,自己的岳丈是个普通的兵部小官呢。”
“我不纯粹吗?”尹北望俊美沉郁的眉宇间透出不满,不喜欢贴心的人赞美他人。
没错,你不纯粹,但这不是缺点。夏小满用一种不得罪人的方式答道:“论感情上的冷静和理智,驸马不如殿下。”
“你在说我无情。”尹北望冷冷一笑,捏起他粉白的脸蛋轻轻摇晃,“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说话间,夏小满看见皇后在叶贵妃的陪同下出门了。她的病有所好转,想四处走走。恬淡妆容和素雅大袖勾勒之下,隐约可见往昔倾城绝色。
御花园里,桃花打苞了,星星点点的粉,犹如打翻了胭脂。
夏小满默然相随,听主子们聊天。更多时候,是叶贵妃在讲话。她孤傲寡言,在皇后身边时却格外健谈。
“我大哥这辈子,就活一张脸。”叶贵妃对皇后聊道,“他去兵部侍郎府上喝酒,小五的娘仰慕他,献了支舞……小五生下来白白胖胖,他顾及脸面,硬要稳婆说,这是早产儿。放心,我侄女必然要嫁太子的,这样我大哥那张脸才够光彩。”
说来说去,皆为皇后宽心。叶贵妃还频频赞其美貌,皇后温婉而腼腆道:“美什么,我都多大岁数了,再加上生病……唉。”
“是人都会老,可不见得每个人都美过。”叶贵妃笑道,“十岁时,我跟着哥哥入宫赴上元灯会,乍一见姐姐,还以为是仙女呢!”
夏小满想,皇后的确曾艳绝江南,儿女也都像她。
忽然,皇后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几个采折花枝的宫女身上。俞贵妃的心腹也在其中,衣着首饰都较旁人鲜丽。有个小宫女不慎撞在她背上,当即被甩了一耳光。她的皓腕赫然一条缀着玉珠的繁花结编绳手环,鲜红夺目。
皇后盯着它,本就暗淡的神采霎时更加枯败,颤声招呼:“你,你过来……”
几人快步而来,跪地问安。
皇后没理会旁人,命俞氏的心腹抬起右手。她握住那宫女的手腕,再度审视手环,难以置信地质问:“这是本宫亲手编织,祈福挡灾的,上月送给了皇上,怎么在你这?”
“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是皇后娘娘编的!”宫女惶恐地摘下手环,双手呈上,“这是皇上随手丢给贵妃娘娘玩,贵妃娘娘又随手赏给奴婢的!望皇后娘娘恕罪!”
这女人低着头,可夏小满分明窥见她嘴角阴险狡狯的笑。这笑,激起他心头的恨:俞氏见不得皇后病好,非要把这个菩萨心肠的贤后气死。
果然,皇后呼吸急促,瘫软在地。尹北望痛心地叫了声“母后”,将其扶住。
“滚!”叶贵妃怒目切齿,呵退几个宫女。随后竟不顾奴婢们的阻拦,一把将皇后背了起来,健步朝寝宫而去,同时厉声命令:“快传太医!”
夏小满才发现,叶贵妃力气这么大。而后想起,听说她也身怀武艺,只是入宫后再未施展过。
太医诊脉后,说万不能再动肝火,病灶本就在肝脏。叶贵妃红着眼埋怨皇后:“就为这么点事动气,值得吗?!”
见陪在病榻旁的太子双眸赤红,夏小满也跟着难过。叶贵妃体会不到的,她不爱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永远不会强撑病体亲手为对方编手环。
齐帝拿到手环时,夏小满也在场。当时,一家三口难得相聚一刻。男人说,梓童的手还像少女时那样巧,必定妥善珍藏这份心意。
“小满,你去找找皇上,请他移驾探望皇后。”叶贵妃吩咐。
夏小满得令退下。
略做打听,便得知皇上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去风和园放风筝了。他将皇上的行踪回报,皇后虚弱地笑笑,看向儿子:“别在这耗着了,你也去风和园吧。上回不是约了叶家小妹,今天还要一起游园吗?不能爽约。”
尹北望苦笑,说不去了。结果,叶贵妃硬是把他推出来。
他人是去了,心思还牵挂母亲。和叶小妹散步时,明显心不在焉。对方聊园中曼妙春景,家里的懒猫,他只“嗯”“哦”地附和。人家说大猫似乎怀了崽,他居然说“恭喜”。
唉……夏小满恨不能与太子交换灵魂,替他聊天。面对一袭粉衣、明眸皓齿的俏丽少女,太子毫无情调,甚至忘了夸赞几句。
“我五哥什么时候能回家呀?”叶小妹捉着发梢问,“也历练得差不多了,我都想他了。”
“他很喜欢江北,想多留一段时间。”提到叶星辞,尹北望终于一口气多说了几句,“你五哥是春天离开的,也把东宫的春天带走了。”
叶小妹困惑地蹙眉。
正不咸不淡地聊着,那和睦的“一家三口”跃入眼帘。齐帝,俞氏和皓王。俞氏服饰华艳,令无边春色变得刺目。妩媚的笑融在风里,春风也变得刺耳。尹北望双眸微眯,仰望半空的燕子风筝,无声叹了口气。
“哎,叶姑娘!”皓王像一头野驴似的狂奔而来。夏小满猜,他收买了叶府的人,以掌握叶小妹的行踪,上次游园他也中途插了一脚。
叶小妹似乎很欣赏他洒脱不羁的跑姿,笑着说真巧,又遇见王爷了。接着,朝阔步而来的英武男人盈盈跪拜:“臣女叩见万岁,贵妃娘娘。”
“快免礼。满园春色刚露,叶姑娘一花独放,远远地我就看见你了。”俞氏热络地凑上前,像块狗皮膏药,贴在了叶小妹身边。
夏小满替太子感到烦恼,而太子呢,竟抛下叶小妹,去和皇上交谈。他只得相随,同时留意皓王的举动。
今日齐帝心情好,语气也和蔼。
父子俩沿湖畔边走边谈,尹北望提及改税法一事,齐帝调整着黑色龙纹便装的束袖,哼笑道:“朕准你改制,是想让你知道什么叫难。朕年轻时也想变法,施新政,可处处碰壁。你想向乡绅多征税,但是维稳要靠他们,得罪不得。一句话,还不是时候。你儿子的儿子去做,还差不多。
朕知道,驸马也想有点政绩,在那个什么翠屏府率先改制了。可是,要考虑实际。江南的宗族势力未经整顿,本就远强于江北。你踩一个人的脚,会有一百个人跳起来喊疼。勾结瑞王兼并土地的杨家,那永历小儿说端就端了,放在江南就没这么容易。”
齐帝步履稍顿,意味深长地笑笑:“你想变法,最终会发现,变到了你未来岳丈的头上。各地豪绅,皆以叶氏为首。最宏伟壮丽的楼宇,是叶氏宗祠。什么大宗、小宗,盘根错节。没法弄啊,会出乱子。”
尹北望神情一暗,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国库亏空,还有其他举措。”齐帝眺望湖色,悠闲地做出决断,“先前我们讨论过的,就照那个来。百姓积贫、失地,多因偿还不起泛滥的‘印子钱’。那就由官府低息放贷,将这一块管控起来。”
第180章 深情总为薄情伤
尹北望道:“儿臣想,先裁撤冗员。大齐的官吏里,十之二三尸位素餐。”
“也好。”齐帝拍拍他的肩,“不过,别再去招惹俞仁文,那就是个粗人,凡事绕开他。也不要动叶大将军辖下的三个州,西北是大齐的命门,乱不得。其余的地方,无所谓。”
聊罢政事,尹北望话锋陡然一转:“上月,母后送您一条她亲手编的手环,您还带在身上吗?
男人眼中闪过困惑——他已不记得这回事了。随后敷衍,放在书房了。尹北望眼底泛起冷冽的哀戚,轻声道:“儿臣只是随口一问。”
齐帝前往湖心亭垂钓,见尹北望还想跟过去谈政事,夏小满终于忍不住,劝他去陪未来的太子妃:“君子抱孙不抱子。恕奴婢说话不中听,殿下若能尽早给皇上添个皇孙,他就不会因公主远嫁而怨恨你了。”
尹北望默然盯了他半晌,幽幽一笑,好整以暇地问:“说这些话时,你心里不难受吗?”
夏小满霎时心乱如麻,轻轻摇头,脸却飞红。
尹北望神情微妙,略带轻佻、得意和怜爱。不过,只有一点而已。像有一团酸涩的东西,飞速在他心头掠了一下,留下浅浅的涟漪。
他也许看穿我了,而且还觉得挺好玩,夏小满心酸地想。就像发现豢养的猫儿鸟儿对自己有爱意,短暂的讶异后,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当然要爱我,不然,它们还能去爱谁呢?
一旦被看穿,很多事就变了。太子会留意自己的举动,然后以轻慢的姿态在心里加以把玩。想保有为数不多的尊严,必须收敛一点。
“快去吧,殿下。”
尹北望听从劝告,回到叶小妹身边。俞氏的心腹也赶来了,跟在主子身后。一时间,少女周围尽是各怀心思的人。
夏小满冷冷瞟着那气倒皇后的宫女,冰冷的恨意在心里滋长。他不受控地去想那三个死在自己手下的水贼,并从中汲取仇恨的力量。
尹北望听着兄弟和未来的妻子愉快交谈,没话找话道:“你一点也不像你五哥。”
“我为什么要像五哥?我谁也不像。”少女傲然反驳。
皓王瞥一眼母妃的心腹,笑着附和:“没错,人不一定要像父母兄弟,也不一定要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这话有意思。”少女莞尔。
夏小满悚然一惊,这些都是那宫女传授的,在诱导叶大将军唯一的千金叛逆——嫁太子是命运,嫁皓王则是“追寻自由”。这种念头就像种子,一旦在心里扎根,将结出可怕的果实。
这样的果子,已有一颗了——逃婚的公主。
“怎么,王兄也要与命运抗争吗?”尹北望冷笑。
皓王讪讪地说,自己的命已经够好了,没什么要争的。
皓王很擅长和女孩打交道。比起太子的阴郁,他总是在笑,开朗活泼。他给少女讲市井趣事,说每逢佳节,就看见很多已婚女子去城门摸门钉。但姑娘家可不能摸,因为那是"添丁"之意。
叶小妹说,母亲不放心她上街,哪怕有一群人相随。皓王顺势道:“有空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