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饼干
倒是沈柳没走,他蹲下来,安静地看着男人干活,日光落在顾昀川身上,碎了一地的金,他垂着眸子,像一座沉静的山。
顾昀川忍不住抬起头,与沈柳四目相接,小哥儿慌乱地别开脸,耳根连着颈子一片红。
顾昀川知道他在看自己,那灼灼目光里的欢喜太过耀眼,让他这样一个阴郁的人都跟着明媚起来,他忍不住地想逗他:“我脸上有花?看这么久。”
“没、没有。”沈柳咬了下嘴唇,“我干活了。”
小哥儿忙扭过头,蹲到自己那一面去,顾昀川也正了正色,忙着做活了。
铲子打着石块子当当的响,垒到四五层,离地差不多六寸来高,顾昀川停下手,他看去沈柳和顾知禧,俩人虽然垒得慢,倒是挺认真,尤其顾知禧,平日里没个耐心的小姑娘,在这事儿上倒是定得住心,额头上沁出汗,也只是抬起胳膊胡乱地擦了一把。
顾昀川虽然坐在马扎上,可维持着一个姿势久了还是累,他缓慢起身,活动了下腿脚。
总共三面墙,顾昀川和沈柳是相对着的,顾知禧是两人中间的那面。
见人起身,顾知禧抬起头:“阿哥,你垒好了?”
“还没有,该架竹杆了。”
给鸡垒窝最要紧的就是落脚的地方,鸡平日里在院子里走动,到夜了休憩时多是缩着翅膀单腿立在高处。
因此得在鸡窝里架上几根竹杆子,好给它们歇脚。
沈柳没啥经验,还是头一回听说要在鸡窝里搭竹杆,他仰头看向顾昀川,眼里亮晶晶的:“你咋啥都会呐?”
本是很寻常的小事,在小哥儿眼里却万分厉害,顾昀川轻笑道:“只是早先问过阿娘了。”
顾知禧在边上抿着嘴乐:“那是我阿哥在乎你,啥都给你办妥了。”
沈柳脸上泛起红,眼睫轻颤,忙低头垒石块子,心里暖得厉害。
没多会儿,他这边也差不多垒好了,顾昀川拿了根竹杆子过来,架在石墙上找平,矮的地方就再多抹两铲子黏土。
拢共放了四根竹竿,就算鸡崽全都窝在一块儿,也足够它们睡觉的。
架了竹杆,凹凸不平的坑洼用黏土填平实,便继续往上垒。
顾昀川虽然也不怎么干体力活,可他做事有章法,比沈柳和顾知禧快上许多,瞧着高度差不多够了,最顶层用黏土封住,停了手里的活计。
日头西沉,远天一片灿烂的金,原来已经这般晚了。
这样美的景色,顾昀川好像很久都没有认真看过了。之前他过分沉溺于自己的腿伤,似乎错过了很多东西。
他转回头看向沈柳和宝妹,俩小孩儿还弯着脊背认真地垒石墙,头上、脸上全是泥灰,可看着他俩,他心里平和又宁静。
不多会儿,响起一阵脚步声,赵春梅走了过来。
她隔着好远就喊人:“啥时候能垒好啊?该吃饭了。”
顾知禧头都没抬:“快了快了,等垒完了就过去。”
沈柳也跟着应声:“阿娘我手上脏呢,想等垒好了一块儿洗。”
赵春梅走近些来瞧,除了顾昀川,另两个泥巴里摔过似的:“这咋还弄到脸上了?泥猴似的,快洗洗手吃饭。”
见俩小孩儿忙着干活,都没抬头,赵春梅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娘把桌子搬到后院来吃吧。”
顾昀川笑着站起身:“阿娘,我来帮忙吧。”
“好好,还是我川儿听话。”
脚步声缓缓走远,顾知禧偏头看了眼沈柳那边,俩人进度差不离,再有个三两层就垒好了。
顾知禧铺好一层,拖着小马扎往沈柳这边靠了靠:“哥夫,可累坏我了。”
“洗洗手吃饭吧。”凿子敲得石块子咚咚地响,沈柳说,“我这边弄好了就给你弄。”
顾知禧笑弯起眉:“哥夫你真好,有你和我阿哥在,我都不咋要干活了。”
“你咋不干活了,先不说这一面墙都是你垒的,就这石头、黏土……不都是你捡回来的嘛。”
顾知禧抿了抿唇,状若随意地道:“石头是我捡的,黏土可不是。”
沈柳停下手里的活计看过去,好半晌才缓缓开了口:“黏土不是吗?”
“啊。”顾知禧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想同你说的,但是我不说,这事儿肯定就过去了。”
不知怎的,沈柳只感觉喉咙口有些发紧,他听见顾知禧道:“我阿哥嘛,腿坏成那样了,还上河沟里捡黏土,我都不想说他。”
手紧紧攥成拳头,沈柳咽了口唾沫:“他没讲……”
“他不会讲的,他就这性子。”顾知禧笑着拍了把灰,“走啦洗手去,一会儿吃饭了。”
不多会儿,赵春梅就把圆桌搬到了后院。
顾知禧和沈柳就着井水洗过手,一块儿到灶房里帮着拿碗端菜。
绕到前院时,看见院子里架起了竹竿子,上头花花绿绿的搭着好些衣裳、褥子。
顾知禧道:“阿娘,您晒衣裳啦。”
“天冷了,晒晒味道好穿起来了。”
家里晒衣裳通常是在后院,今儿个垒鸡窝弄得尘土飞扬的,赵春梅便在前院晒了。
沈柳瞧了一眼,那褥子该是棉花的,又蓬松又软和,这个冬天,他该是不会再冷了。
几人坐到后院里,落日晚霞的余晖彩练一样铺满远空。
今儿个饭菜简单,一盘番柿子炒蛋、一盘醋溜土豆丝,一人一张贴饼子,顾昀川是汉子,多一张,一锅杂粮粥,晾得温热,正好下口。
累了一整个日跌了,就是吃这一口酸溜的土豆丝,喝一口不冷不热的杂粮粥才舒坦。
赵春梅看了眼鸡窝,确实有模有样的,她夸道:“垒得可真好,到时候铺上干草,鸡崽也不冷了。”
“是呢。”顾知禧嚼了口饼子,“下头留了进出口,阿哥说后面再做个卡子,木板卡进去就不怕黄仙儿了。”
赵春梅点点头:“这个办法好。”
沈柳在饭桌上一直都不咋说话,可吃着热乎饭,听着阿娘唠家常,竟也觉得安逸。
他悄默看了一眼边上的男人,见他安静的喝粥,垂眸浅浅笑了起来。
日头缓缓西沉,只在山边露出半片橙色的暖光。
没了日晒,风都跟着冷了下来,夜里太黑了,点油灯做活不划算,便商量好了明儿个早上再弄,剩的不多,半日就能好。
因着去给小鸡崽喂食,沈柳是最后一个洗漱好的。
他轻轻推开门,屋子里烛火摇曳,映得一屋子暖黄,顾昀川泡过脚,已经上床了。
沈柳走近前,就瞧见床边四四方方叠着件衣裳。
他认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是……给我的吗?”
“阿娘拿进来的,你瞧瞧。”
小哥儿欢喜地拿起来,阿娘给衣裳改好了,还用皂角水洗过,一股子清香。
第22章 你不喜欢啊
沈柳瞧着新衣裳欢喜得不行, 实在是爱不释手,他拿起来在胸前比划:“可真好看。”
烛火光跳了两跳,映着小哥儿腼腆的笑脸, 顾昀川心里头热乎乎的, 他抿了抿唇, 反身自床里将个油纸包拿了过来,轻轻放到被面上。
沈柳看过去,轻声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见男人点头, 他将油纸包拿了过来,缓缓打开, 里头是一双棉布鞋。
沈柳指尖有些抖,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鞋面, 布料硬实挺括,是用得很好的料子,他眼尾起了红:“好贵吧?”
“不贵。”顾昀川看着他, “到秋了,你脚上的那双也薄了。”
沈柳有些哽咽,前些天, 顾昀川才把银钱都给了他,手里只留了傍身钱,他却不用在自己身上,反倒给他买了鞋。
阿娘的鞋都是自己做的, 他却穿上这好看样式的了。
顾昀川见他一直垂着头,心里有点儿没底, 偏着头轻声问道:“不喜欢吗?”
好半晌, 沈柳才慢慢抬起了脸,可眼睛还是垂着的不瞧人。
顾昀川心下慌乱, 他凑近些,发现小哥儿眼底通红,竟是要哭,他喉咙一紧:“这是怎么了?”
沈柳背对着他坐到床边,瓮声瓮气道:“给你留傍身钱,是叫你自己花的,你给我买啥呀,我脚上这个还能穿呢。”
顾昀川听出来了,小哥儿这是心疼他了,他往沈柳那边挪了挪:“我吃住在家,平日没有应酬,没有花钱的地方,再说给夫郎买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吗?”
见沈柳还是不说话,顾昀川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揉了揉,声音又放缓了些:“那……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沈柳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喜欢。”
顾昀川捏了把小哥儿纤细的后颈子:“地上凉,上床吧。”
今儿个垒鸡窝着实是累着人了,腰酸背痛的,俩人心里起火,却也只是相拥着和衣而眠。
吹了灯,屋子里黑漆漆,沈柳单薄的后背贴着顾昀川的胸膛,男人肌肉结实的手臂紧紧环着他,手就放在他手边。
那手可好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握紧了很是暖和,沈柳忍不住将那只大手包在两手间。
他是自小苦过来的,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汉子,净有些在外没本事,回家打骂媳妇儿的,也有些好吃懒做啥活都不干,把日子过得一团糟的……可像顾昀川这样的少。
他想起垒鸡窝时宝妹说过的话,想着他拖着条废腿到河底捡黏土块,省下铜板给他买布鞋……
沈柳垂眸笑起来,和汉子在一块儿,他觉得心里暖和,日子踏实有盼头。
他往顾昀川怀里又贴了贴,轻声说:“相公,你真好。”
男人微怔,气息有些乱,他收紧手臂,将小哥儿搂得更紧了些,低头亲了亲他的鬓边:“睡吧。”
鸡窝的三面墙垒了一个日跌并一个日升,才终于完工,怕黏土干不透,又晒了小半天,这才封了顶。
赵春梅用干草编了几个圆盘似的草垫,放到了鸡窝的竹杆子上,要是真有鸡下蛋了,也有合适的地界。
晌午日头正好,虽然风凉,可有日光晒着,却也不觉得多冷。
沈柳打开篱笆墙,顾知禧又跟着哄了两声,十几只小鸡崽撅着毛乎乎的后腚往鸡窝里头钻,咕咕哒哒的很是可爱。
今儿个沈柳穿了新衣裳,本来鸡窝还要垒,他怕弄脏了不想穿的,可顾昀川说还有两层他来盖,让他把新布鞋也穿上。
沈柳实在心痒,就听话穿起来了。
俩小孩儿凑在一块儿说话,顾知禧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笑着说:“穿了新衣裳呀。”
沈柳抿着嘴笑得可甜:“阿娘还给洗了,可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