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炽然
他们将仅仅出生两三个月的婴儿锁进极为偏远的杂院中,只安排几个奴仆守在附近,定时进去喂食。
而两位亲生父母,则因为害怕染上祸患,从此没再来看过一眼。
没彻底断掉宋尽遥的生路,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仁至义尽。
宋尽遥就这样艰难存活。
宋家夫妇狠心将亲生儿子遗弃的事传得很远。
以讹传讹,到最后,并不知晓内情的人们都将宋尽遥认定为极为可怕的灾星。
就连给他喂食的奴仆,回回踏进杂院都嫌晦气。
所以宋尽遥几乎是从有意识起,便是独自一人。
等他有了自理能力,能行走觅食后,连唯一定期送食的奴仆便也不知所踪了。
没人知道宋尽遥是如何瞎着一双眼,从只会爬的孩童长成青年的。
也正是因为这段无法磨灭的儿时经历,形成了宋尽遥如今情感淡漠、固执独裁的秉性。
因为从没有受人关照的记忆,从不曾感知过来自外界的情感,所以自然也生不出那些东西。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宋尽遥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本就该毫不相干,彼此冷淡。
倘若能看见其他幼童是如何受父母宠爱的场景,宋尽遥或许还会心生疑惑,感到不公,或是对自己的父母心存愤懑与委屈。
可他偏又是个被锁在杂院中的瞎子。
看不见,便也不知道自己亦需要那些疼爱与帮助。
就这般长至少年。
许是艰苦的环境颇为磨练心性,许是宋尽遥天分过于出众,他竟在无人点拨的情况下,生出神识,自行练气。
后为求进一步修炼,十几岁的宋尽遥便果断踏出了杂院的大门,开始去外界探索修行之道。
他瞎着一双眼,又负有灾星的名声,没少遭到来自外界的恶意。
同时也终于逐渐察觉,世间百态与他所认为的截然不同……
许采采当时听完师尊的讲述后,根本不敢去想那么漫长的时间里,他的师兄该经历多少次茫然与绝望。
他那时急匆匆地拜别师尊,就跑去找宋尽遥。
十岁出头的少年扑进师兄怀里,扒着衣服一边哭一边抬腿往上爬。
宋尽遥托着将人抱起,许采采便埋头在他颈弯里失声痛哭,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心疼他师兄,说要是师兄小的时候,自己能在师兄身边就好了。
宋尽遥听不进他的傻话,亦不知道自己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值得许采采伤心的。
他只被师弟哭得整颗心都揪着疼。
到最后,还是宋尽遥手忙脚乱地哄人。
对于宋尽遥从前的经历,他自己并没有任何感觉。
但许采采却每次想起,都会心中泛疼,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
所以这时被萧阅霜唤起回忆,许采采不由愣愣失神,连带着停留在萧阅霜身上的视线也久了些。
久到萧阅霜似是都有所察觉,稍显茫然地偏转面庞找寻视线来源。
许采采尚未来得及反应,眼睛忽的被一只大掌捂住,视野顿时变得一片黑暗。
宋尽遥扶着脑袋让他转向自己,才松开手。
修士眉头轻皱的不悦神情就出现在眼前。
许采采眨眨眼,听他师兄冷淡至极地低声教育他:“别乱看别人。”
……
闲谈总算结束,萧老族长也面露疲色,长清宗众弟子便有序地告辞离开了。
许采采等人因为坐的最靠近前面,这时出门便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
往大门方向去时,恰好坐在对面的萧阅霜也在朝这边走来。
对方步伐缓慢而谨慎,却还是在踏过门槛时,被绊得踉跄了一下。
许采采就排在他身后,见状忙抬手拉住对方的手臂,扶着萧阅霜站稳了。
掌心险些被对方的骨头硌到,许采采心中震惊于对方的瘦骨嶙峋,很快就松开了手。
萧阅霜似是受了惊吓,被扶稳后脸色微微发白地转身,面向许采采,出声道谢。
“多谢。”
他的声音亦十分虚弱,语气柔和。
说完,萧阅霜面上又露出方才那般颇有礼节的浅笑,面庞则直直朝着许采采,停顿了许久。
这让许采采感到一丝不舒服。
那种被人仔细打量的感觉很强烈,让他有瞬间都怀疑对面的萧阅霜其实能看见。
“敢问道友姓名?”萧阅霜轻柔的嗓音打断了许采采的思虑。
许采采回过神,出于礼节地应:“我叫许蕤。”
他对外人一向只报大名,小名是宗里熟识的人才唤的。
“许公子,”萧阅霜听见了,嘴唇更加弯了弯,“真好听的名字。”
“在下萧阅霜,”他再次自我介绍了一遍,并含笑道,“我与许公子一见如故,许公子称我阅霜即可。”
这般介绍完,还待再说什么,许采采却已经被宋尽遥挡在身后,牵着手腕带走了。
……
九溪城深谙待客之道,来贺寿的客人的吃住都会被妥善安排。
长清宗一行弟子,刚出萧府便由府上管家带着,去往城中规模最大的客栈入住。
这些日子,城里的客栈酒楼几乎都被萧家包下了。
几个小弟子跑去领了一大串房间钥匙,有单人间,也有双人间。
送钥匙的小弟子一直在外门,平时不怎么接触宋尽遥与许采采等人,这时看见宋尽遥面色冰冷不发一言,便怯怯地上前询问:“大师兄喜静,可是要单人间?”
谢问玉靠在一旁喝茶,闻言嗤笑一声。
“他这一路上,都恨不得直接将他师弟栓上裤腰带,哪要住什么单人房。”
说着,他一扬下巴,直直朝小弟子伸手:“我要住单人房,自在,给我把钥匙。”
小弟子连忙递了钥匙过去。
而宋尽遥那边,的确领了双人间的钥匙,与许采采一前一后上楼去了。
萧老族长看重他们,安排的客栈条件当然也是最好的。
房内装潢奢华,所有用具亦十分齐全舒适。
宋尽遥从出了萧府开始,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这时进到房间里,关好门后,仍是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
先是以灵力过了一遍桌上的茶水,确认是新鲜的,便捏决温上。
后又一一检查门窗,探查周遭有没有什么污秽邪气,最终在房间四周落下阵法结界。
最后便是将客栈床榻上的枕头床褥收进柜子,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许采采平日里惯用的一套,铺在床榻上。
许采采今天也算忙了一天,觉得口渴,进屋后便先倒了杯温好的茶喝。
自己喝完,也给他师兄倒一杯。
但喊人来喝的时候,却见宋尽遥只俯身铺床,并不应他。
许采采这时候才察觉不对劲。
他放下茶杯凑过去,又喊了一声师兄。
宋尽遥仍是一脸冷硬,丝毫不理他。
许采采见状挑眉,看了看他师兄铺到一半的床单,干脆直接坐上去。
“……”
宋尽遥这便没办法再继续忙碌了。
于是直起身来,看向许采采。
少年坐在床边,抬起一双乌黑的眼睛,哄他一般乖巧地问:“师兄,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
许采采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尽遥垂着眼皮,与他对视,视线冰冷。
沉默几息,才眉间轻皱问出口:“你很喜欢萧阅霜?”
“……啊?”许采采被问得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少年一头雾水,觉得他师兄的问题很奇怪。
“你很关注他。”宋尽遥眉头仍旧紧锁,说话间又向前迈了半步。
一条腿几乎要挤进许采采的膝盖之间。
在萧府大堂上,他虽然要配合与萧老族长闲聊,但仍时刻注意着身边的许采采。
他看到了师弟中间望向萧阅霜的那个眼神。
里头饱含情绪,满是心疼。
只要一想到许采采以那样的目光去看别人,宋尽遥便觉浑身躁郁,狠戾偏执的情绪几乎抑制不住。
他冰白双眸中的独占欲已极为明显,可许采采并未看见。
少年已然恍然大悟,便顿时又不好意思,又有所顾忌地垂下了脑袋。
手指拿着他师兄腰间的玉佩拽来拽去,许采采只好低声地直言相告:“师兄别不高兴,我那时其实,一方面是可惜他双目残疾,但更多是因为想到了你。”
许采采声音虽小,但情感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