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临到出门时祝云璟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女人穿的精致绣鞋穿上脚,差点连怎么走路都忘了,浑身都别扭,他扯着裙子瞪贺怀翎:“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贺怀翎很无奈:“我早说了我一个人去了。”
“……走吧。”
辰时刚过,曾家宅门大开,客似云来,待客的圆桌几乎要摆到大门口,无数丫鬟小厮穿梭期间,忙碌不停。扈阳商会的会长曾近南领着几个半大的儿子,正喜气洋洋地站在门边亲自迎客。
贺怀翎扶着祝云璟从车上下来,他易了容,贴上了大胡子,与那位被他们迷晕了的商人相貌一般无二,祝云璟挽着他,红纱遮了面,只露出一双水波荡漾的漂亮眼睛,却是叫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上一眼。
贺怀翎偕着祝云璟去与那曾近南寒暄,并送上寿礼,曾近南笑呵呵道:“李老爷客气了,快里面请吧。”
贺怀翎假扮的这姓李的茶商初到扈阳城,没什么根基,商会也是好不容易才托关系加入的,曾近南对他们算不上热络,却也客气,倒是他旁边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却是一个个的看祝云璟看得丢了魂,眼神热切得几乎要将之吞了,丝毫不懂得掩饰。
祝云璟垂眸,若是换做从前,他定要挖了这几个臭小子的眼珠子。贺怀翎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那些人的视线,揽着祝云璟进了里头去,祝云璟抬手,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下。
刚走进门,便有丫鬟过来将祝云璟领去后院的女宾席,贺怀翎轻拍了拍他的手:“小心一些。”
祝云璟嗤他:“吃你的酒去。”
与贺怀翎分别后,祝云璟随着领路的小丫鬟走去后院,一路留心地四处打量着,这曾家不愧是扈阳城首富之家,家宅建得十分的气派,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看着到处都是逾制的地方,但在这边境地带也无人会管,难怪他们会选择在这里扎根。
后院里也开了酒席,这里聚满了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女人,祝云璟随意扫了一眼,这些人个个看上去都十分的富贵,但若要论气度论仪态,与京中那些世家贵妇却是差得远了,商户到底只是商户。
祝云璟出现时便已有不少打探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无它,只因他的姿容太过绝色,女人之间在外貌上永远都存着攀比的心思,更别说他扮的还是个大多数人心中都鄙夷的夷人女人。
祝云璟倒是不怕别人瞧,他大大方方地落座,别人看他他便也淡定回视回去,最后先移开视线的那个肯定不会是他。
他越是这样便越叫人不痛快,有人故意说起谁家老爷纳了个北夷来的男妾,生得比他们部落的女人还美,还会跳肚皮舞,暧昧哄笑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便又有人故意把话题往祝云璟身上引,问他:“听说夷人都会跳那肚皮舞,是真的吗?李嫂子可也会跳?”
祝云璟还稍稍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句“李嫂子”是在喊他,他:“……”
不过这说话的人可没怀什么好意,七八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睛落在他身上,谁不知道在大衍肚皮舞这种艳 舞那是青楼妓馆的人才会跳的,祝云璟心中好笑,一脸无辜地望着她们,却不说话。
原来这李老板正儿八经娶回家的夷人却是个哑巴,生得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不能说话!这么一来旁的人更瞧不上祝云璟了,连奚落几句都没了兴致,纷纷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不再搭理了他。
祝云璟乐得自在,坐在一旁安静地剥着花生喝着茶,不动声色地分出心思听人交谈唠嗑。
女人的话题不是家长里短便是新的衣服款式、新的首饰花样,祝云璟越听越无聊,就见那位方才还刻意挤兑他的女人抬起手,一面给旁的人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碗口那么粗的镶了宝石的金镯子,一面装着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我家老爷前几日从关外回来时给我带的,戴着别提多累人了,他还一定要我戴,说好看,他懂什么叫好看啊。”话说完,引得一片艳羡的赞叹。
另有人也不甘示弱地攀比道:“我家老爷也是,每回去关外总喜欢给我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回来,跟他说了多少次了家里什么都有,他偏不听,那关外时常都要去的,费那劳什子功夫做什么。”
祝云璟抬眸瞥了一眼,这两个女人都是这扈阳商会排名前十的大商人的妻子,庸俗是庸俗了些,他在意的却是她们这话里的别的东西,原以为这里的人敢留在边关做买卖是因为有茕关这道坚实的关卡在才无所畏惧,原来他们还会亲自送货去往关外交易吗?
再后面女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从自家男人那里听来的关外见闻,就在祝云璟的思绪逐渐跑远了的时候忽然有人话锋一转道:“别总说那些没意思的东西了,你们听说了这茕关新来的年轻总兵吗?就是之前那把北夷人打得不敢再冒头了的那位征远军统帅,听人说他长得可俊俏了,在京里的时候皇帝老儿还想把公主嫁给他,他都没要,来了这里才没几个月竟然要娶个男妻了,好似马上就要举行婚礼,前两日我还听我家老爷说要合计着以商会的名义送份礼过去,虽然我看人家未必看得上。”
祝云璟:“……”贺怀翎什么时候有艳福娶公主了?
“可不是嘛,可惜那么一个俏将军却要娶个男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有人不无惋惜地叹道。
虽说大衍朝的开国皇后就是男人,且男妻地位与寻常妻子并无不同,但总有人存着偏见,越是高门越不会娶男妻,就连寻常富贵一些的人家,也最多纳一两个男妾而已。女人们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这里的女人并没有那些贵妇人的矜持,说起这些事情来丝毫不觉脸红,而且似乎个个都对贺怀翎充满了兴趣,祝云璟忽然想起贺怀翎刚回京那日一路鲜花香囊不断的情形,心里莫名冒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女人们说了一阵贺怀翎又聊起了他身边的副将,便有人撇嘴道:“听说那位陈副总却是个风流的,包了个妓馆里出来的女人做外室,就藏在那杏花街的胡同里,也不知怎么想的。”
立刻有人接话道:“我也听说了,我还听我家老爷顺口提过一句,那歌妓还是那张知府为了讨好那位陈副总才送过去的,陈副总喜欢得很,男人嘛,都那样,见着漂亮女人便走不动路了。”
养外室本就遭人鄙夷更何况养的还是个妓女,这么一说原本因为贺怀翎对武将还有些向往的女人们又纷纷改了口,说那些当兵的就是粗鄙,嫁了他们不定得受什么罪,好似她们若是还待字闺中便真有机会嫁一般。
酒宴进行到一半,祝云璟借口要如厕被丫鬟领去了后头的耳房,路上见到许多穿着曾家长工服饰的下人正在忙碌地装箱搬货,不由地顿住了脚步,眯着眼睛看了一阵。
见祝云璟似有好奇,一旁的小丫鬟笑着解释了一句:“那都是这两日集市开市要送去关外的货,太太您走这边吧。”
祝云璟的目光沉了沉,收回了视线。
离开曾宅已是午后,上车拉上车门后祝云璟立马扯了面纱蹬掉了鞋子毫无形象地瘫了下去,贺怀翎拍了拍他的手:“如何?”
“不怎么样,一群庸脂俗粉,眼皮子忒浅。”
贺怀翎忍着笑:“就一点收获都没有?”
“那倒不至于,”祝云璟烦躁地拨开垂下来的辫子,说道,“听她们的语气,商会里头的那些人像是经常会亲自去关外走动,似乎跟那些关外的那些王公贵族都有往来,一点不怕被战火波及。”
“嗯,”贺怀翎点头,“他们手握夷人需要的重要物资,夷人讨好他们都来不及,即便抢也不会抢到他们身上,就是苦了这边境地带的那些贫苦百姓。”
祝云璟冷道:“那些东西能顺利从关口运出去,少不得守边军中有人在帮他们,这么多年了,朝廷竟是一点都不知情,他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种事情若没有确实的证据,没有当场人赃并获,谁都不会轻易惹祸上身,毕竟牵连太多了,钱总兵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废物,”祝云璟低骂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贺怀翎诚实道:“眼下只能加大对关口进出时人员货物的查验力度,我们初来这里,即便我是总兵,也没有手眼通天的能力,陈副总在这已经经营了好几年,他有的是法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帮那些商人把东西送出关,我会叫人盯着他,但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且不说即使人赃并获他亦可以找借口推脱自己并不知情,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揪出商会背后的林家,而不是对付陈副总。”
“我见曾家现在还在忙着装运货物,里头会有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能让你看到的自然不会。”
祝云璟皱眉:“……北部已平,北夷人还会从他们手中买铁器?”
贺怀翎道:“北夷那些小国之间一直互有摩擦,只要不闹大,朝廷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予理睬,铁器永远不愁卖不出去,更何况,北夷人的狼子野心并不会被打没了,不是苍戎国也会是其它。”
祝云璟很是意外:“你是这么想的?”
“一直都是。”出来之前在御书房里说的二十年不会再有一战不过是宽慰皇帝的话,其实贺怀翎一直都觉得朝廷对北夷的怀柔政策保不了边疆那么长久的太平,当初就应该趁胜追击一举灭了苍戎国以慑四方,奈何昭阳帝想要彰显大国气度,征远军都已打到了苍戎的国都皇帝硬是下旨将他们诏了回来,接受了对方的称臣纳贡,留下了美名,也留下了后患。
见祝云璟面有忧色,贺怀翎安慰他:“也不用太担心,我们早做准备,以大衍现在的兵力,没有谁是打不赢的。”
“就怕有人趁机兴风作浪,”祝云璟说着又斜了贺怀翎一眼,“那陈副总在杏花街的胡同藏了个歌妓,你的人之前没收到风声吗?”
“有,不过一个歌妓而已,并无特别。”
“那你知道那歌妓,是扈阳城的知府送给他的?”
贺怀翎摇头,却也不意外:“这里的知府与商会官商勾结,本就是一丘之貉。”
祝云璟干笑着提醒贺怀翎:“你可别看不起一个小小的歌妓,你不如派人多在那女人身上下下功夫,兴许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贺怀翎扬了扬眉:“殿下如此有经验?”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姑娘家送的香囊又让人当众送回去给人没脸,如此不解风情也难怪不懂女人的心思。”
“你懂?”贺怀翎好笑道,“到底谁更不解风情啊?”
祝云璟瞪他一眼,上了妆之后面若桃花的一张脸连瞪人都显得格外娇嗔,贺怀翎抬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祝云璟不耐道:“你自己呢?就没什么收获?不会真去骗吃骗喝的吧?”
贺怀翎的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他下巴的弧线,轻眯起了眼睛:“有一点,商会里有像曾近南这样赚得多的,也有只能喝汤的,总有人不服气,我已看好了当中几人,或许日后会是我们的突破口。”
祝云璟拍他的手:“说话就好好说,摸什么摸。”
贺怀翎轻笑,非但没放开,手指还得寸进尺地摩挲上了他涂着殷红口脂的唇,揉弄着那一处柔软,祝云璟撇过头,贺怀翎的手顺势一抹,艳丽的红抹上了祝云璟的嘴角,看着格外妖娆。
“你到底……”
不属于自己的温热的唇贴了上来,祝云璟骤然瞪大了眼睛。
第41章 故友上门
清早,祝云璟起身,尚未洗漱,奶嬷嬷就把刚喝完奶、正精力旺盛扑腾个不停的元宝送了过来。祝云璟双手将人接过,靠在床头抱着儿子轻轻晃了晃,元宝在他怀里咧着嘴角傻乐,抬手揪住了他一缕垂下来的发丝。
小东西才三个多月,力气却大得很,祝云璟想把头发抽出来,抽不动便只能作罢,手指在儿子软绵绵的脸上戳了一下,小娃娃乐不可支,嘴角咧得更开。祝云璟觉得有趣,又连着戳了好几下,元宝越笑越开怀,祝云璟:“……”怕不是个傻的吧。
贺怀翎进门时正看到祝云璟抓着儿子的手作势欲咬,笑意在他的眼中弥漫:“这么一大早就叫人把元宝抱过来了吗?”
祝云璟抬眸,淡淡瞥他一眼:“你不也来了。”
这是恼着昨日在车上被强吻一事,气还没消呢。
贺怀翎在床边坐下,按住元宝不断乱蹬的脚丫子,笑看着祝云璟:“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对小孩子有这样的耐心?”
“我以前又没生过,”祝云璟拍开贺怀翎的手,“你注意点,别压着他,他难受。”
“你若是能把对元宝的一半心思放在我身上便好了……”贺怀翎叹气,之前他还担心祝云璟会嫌弃这孩子,现在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祝云璟嫌弃的人只有他而已。
祝云璟再次瞥向他,顿了顿,低哼道:“跟儿子争风吃醋,你真好意思。”
贺怀翎微眯起眼睛,视线落在祝云璟的唇上,那里还有昨日被他咬出来的细小伤口。当时他脑子一热就亲了上去,祝云璟还愣了片刻才试图推他,俩人在你推我搡中唇舌都交缠在了一块,湿热、软绵又黏腻的触感叫贺怀翎完全失了理智,控制不住地大力压制住了祝云璟,舌尖在他的嘴里不断缠绵勾绕,更甚至,到后来祝云璟被他亲得失了神,衣衫不整地躺在他的身下,裙衫都被撩了起来,他的手滑进去,贴着祝云璟的大腿根不断揉弄,若非外头赶车的小厮突然出声,提醒他们已经到了,还不知会在车上做出什么事情来。
贺怀翎越想越觉得遗憾,祝云璟被他热切的目光盯得浑身不适:“别看了……”
贺怀翎轻笑了笑,不再逗他,将手中的册子递给他看:“这上头列的都是婚礼的流程和要准备的东西,你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或是有什么漏的地方。”
祝云璟心情复杂:“不用搞这么麻烦吧,本来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也是婚礼,不会很麻烦,太随便了也说不过去。”
“那你定吧,我没意见。”祝云璟垂眸,元宝一和他的视线对上又开始傻乐,咯咯直笑,祝云璟捏了捏他的鼻子,果然是个傻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贺怀翎还想再说什么,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个人想要求见侯爷:“他说是您的一位故友,姓许,从景州来的。”
贺怀翎很是意外,祝云璟先挑起了眉:“姓许的从景州来的故友?叫什么名字的?”
“那位公子没说,只说了他姓许,与侯爷是旧识。”
祝云璟似笑非笑地睨向贺怀翎:“故友上门,侯爷还不赶紧去会一会吗?”
贺怀翎轻咳了一声:“我去去就来。”
人离开后祝云璟低头,再次戳了戳儿子的脸:“……冤家路窄。”
贺怀翎去了前头,被人招待着正在堂屋里喝茶的人确实就是许士显。
贺怀翎快步走进去,很是高兴,许士显站起了身,依旧是昔日温润如玉的模样,笑看着他:“怀翎,好久不见。”
算起来从当年贺怀翎离开江南回京到如今,他们已有八年未曾见过了,少时的情谊历历在目,却是半点不觉陌生。贺怀翎激动地拍了拍许士显的肩膀:“你平安就好,这一年多我一直有派人在找寻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
许士显微微一笑,弯腰作揖与之行了个大礼,贺怀翎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了他:“你这是做什么?”
“应该的,若非有你,我和老师的冤屈便不能昭雪,如此大恩,定当铭记终生。”
“不必这般客气,都是我应当做的,坐吧。”
坐下后俩人闲聊起了彼此的近况,许士显说他从凤凰山的庄子逃出来后,很走运地遇上了当时正在京中到处奔走的他老师的密友,拿到了奏疏和账本,便托人送去了侯府,后来就回了江南去,他老师还有一个小孙子在出事前被送了出来,托给了乡下的一户农户,他将人接了走,当做自己儿子抚养,在乡下躲了一段时间,一直到私盐案尘埃落定,他和老师的案子亦平反了,才终于不用东躲西藏。虽说人死不能复生,更无可能官复原职,至少他如今已不再是朝廷钦犯,换了个身份照样能过得下去。
“景州熟人太多是不好回去了,我现在带着老师的孙子就住在离景州不远的临江府下头的一个镇子上,日子过得也算太平,之前不联系你是不想再给你添麻烦,后来安顿下来后写了封信到京中才知你已调来了茕关这边。”
说起往事,许士显面色淡然,似已全然看开了,贺怀翎听着却是唏嘘不已,许士显说的走运刚逃出来就遇到他老师的密友拿到翻案的证据,很大可能背后早就有人帮他们都安排好了,不过如今再提这些已无意义:“那你为何又会来了茕关?”
许士显笑道:“你知我没有别的本事只会舞文弄墨,身份换了哪怕想去书院做个教书先生都不行,只能帮人抄抄书写写字赚点养家糊口的钱,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还要养着老师的孙子,以后要供他读书,总得攒点银子,恰巧我如今的身份是个商户之子,便跟人学着做起了买卖,这次来这里就是赶着扈阳城的集市开市过来跑一趟,这趟把钱赚够了以后便不干了,回去安安生生伺弄几亩地,把那孩子养大。”
贺怀翎闻言颇不是滋味:“你有困难与我说便是了,何必如此。”
让许士显这样清高的文人去从商,怕是不比杀了他更让他好受,然生活所迫,为了恩师唯一仅存的根,他只能选择摒弃尊严低下头颅。
许士显摇头道:“我已麻烦你许多了,既然有能力自力更生,又怎好再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