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祝云璟十分不耐烦:“晚上父皇设宴慰劳有功将士,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了。”
贺怀翎虽是贵妃侄子,但外戚也不能随便进宫,在随父出征之前贺怀翎还不曾入朝堂,别说那个时候年岁还小的祝云瑄,便是祝云璟,在贺怀翎的声名大噪前,也并不知道贺家还有这样一个人物,今日亦是第一次得见。
贺怀翎年少成名后关于他的种种传闻便有很多,可这传闻也不知怎么传的,大概是贺怀翎只身冲入敌军阵营、一剑砍下北夷汗王的首级、又拖着他的辫子一路将那首级拎回来的丰功伟绩太过惊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就编排成了贺怀翎是煞神降世,战无不胜、无人能敌,要不怎么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当然这些不过是给人茶余饭后增添一些谈资,贺怀翎,或者说是贺家的功绩就摆在那里,是谁都抹煞不了的。
祝云瑄的眼珠子吱溜转:“太子哥哥,其实今日之事也不是全无好处,贺将军风头越盛越得民心,早晚会被父皇给惦记上,你之前说得对啊,功高盖主、卸磨杀驴嘛,迟早的事情,我们还可以推波助澜呢。”
祝云璟伸手敲他的脑袋:“你想这些事情做什么?孤自会对付他,你别操心,好生念你的书吧。”
第05章 一场闹剧
傍晚时分,昭阳帝在隆恩殿设宴,慰劳凯旋归来的征远将士,王公大臣、文武百官陪同。
最风光之人莫过于贺怀翎,昭阳帝对他是极尽褒奖赞美之词,只恨自己没生出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来,下午的时候就已经下了圣旨,对征远军中的有功之臣论功行赏、加官进爵,贺怀翎被封定远侯,赐侯府,赏金千两、良田百顷。
祝云瑄坐在祝云璟身边,喝着果酒托着腮打量着对面正与祝云珣低声私语的贺怀翎,片刻之后,他轻笑出声,与祝云璟道:“这个贺将军长得其实一表人才的嘛,凶是凶了点,却也是英姿勃发,那些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祝云璟斜眼睨向祝云瑄:“怎么?你看上他了?”
祝云瑄不服:“哪的话,我可不像太子哥哥你,我将来定是要娶个倾国倾城美艳无双的皇子妃的,而且一定得是女人!”
祝云璟没有理他,瞥了一眼那贺怀翎,将杯中的酒倒进了嘴里。
说笑几句后,祝云瑄凑近祝云璟,小声提醒他:“我刚看了半日,那些殷勤着去给贺将军敬酒的老家伙,对着二哥也热络得很,他们这是都不把太子哥哥你放在眼里啊?”
若非知道自己这个小弟弟心思刁钻却一心向着自己,祝云璟当真要怀疑他是在挑拨离间了:“在你眼里谁不是老家伙?”
祝云瑄眨了眨眼睛:“太子哥哥风华正茂,自然不是。”
“少贫嘴。”
“太子哥哥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祝云璟看向御座之上已经有些微醺的昭阳帝,勾起唇角:“不用担心,父皇只给他封了定远侯,却只字不提加官之事,一个没有实职的勋贵,在这京城里是最不值钱的,怕什么。”
“可他手里还有追随他一块回京的八万征远军呢。”
“急什么,兵权,他早晚得交出来。”
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昭阳帝被内侍搀扶着先退席回了寝宫去,留下祝云璟继续主持宴席。皇帝不在,下头的人便没了顾忌,这些战场上下来的兵痞子们个个豪迈不羁,嫌弃拿杯子喝酒不过瘾,纷纷要求换上大碗,有人起了兴致,竟是直接抓着酒坛子就与同僚斗起了酒,大口大口往嘴里灌,旁的人大声叫好,一时间隆恩殿里沸反盈天、热闹无比。
陪宴的文官大抵看不惯这些武将的粗鲁做派,但今日是给征远军接风洗尘,祝云璟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好过多议论,心中再不屑,面上还得端着笑脸,与人推杯换盏再互相吹捧一番。
围着贺怀翎敬酒劝酒的人是最多的,贺怀翎依旧用的是小杯,旁人敬一杯便喝一杯,却不似其他武将那般粗狂,举手投足间满是世家子弟的优雅从容,话亦不多,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却并不显得狂妄。
“孤去给贺将军敬酒。”
“啊?”祝云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祝云璟笑了笑:“贺将军救了孤,孤总得有点表示,要不又要被人说孤这个皇太子过于孤傲不识大体了。”
“那又如何?我以为太子哥哥你不在意这些虚名呢?”
“孤又不是圣人。”
祝云璟起身,拎着酒杯走到了贺怀翎的桌前,原本围在四周的官员纷纷避让,目光却没从他们身上挪开。贺怀翎也站了起来,祝云璟举杯,笑得明媚:“恭喜将军得封定远侯,今日之事,孤还未曾与将军道谢,若非有将军奋不顾身挡在孤的座驾前,只怕孤这会儿便不能在这恭贺将军和征远大军得胜归来了,这杯酒,是孤敬将军的,不知将军可愿赏脸?”
贺怀翎双手举杯,神色肃恭:“职责所在,不敢言谢。”
他说完,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祝云璟笑看着他,慢慢将酒杯送到了唇边。
一杯酒下肚,祝云璟又道:“这段时日孤也听闻了不少将军神勇无敌的传闻,都说将军神功盖世,孤钦佩不已,心向往之,他日有机会,不知可否与将军讨教一二?”
贺怀翎谨慎道:“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当,传闻不可尽信,征远大捷,是全体将士的功劳,非臣一人之力。”
“将军太过谦虚了。”
俩人你来我往,说着些客套场面话,气氛尚算融洽,偏有不知死活的醉鬼凑上来。那姜演与人拼酒喝得是面红耳赤人事不知,早上贺怀翎才叮嘱过他谨慎低调的那些话早就抛到了脑后,摇摇晃晃地凑到贺怀翎的身边,眯着眼睛打量起了面前的祝云璟,醉糊涂了竟是说起了大逆不道的浑话:“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他娘的怎么生得比那些小姑娘还俏?”
周遭一片倒吸气声,正喝着酒竖着耳朵听他们这边动静的祝云瑄直接喷了,呛得半天停不下来,祝云珣微蹙起眉。祝云璟冷冷盯着面前丑态倍出的姜演,白净的脸上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情绪,但熟知他的人都明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姜演喷着酒气,竟是伸出了手想要去摸祝云璟,贺怀翎当即抬手,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干脆利落,醉鬼轰然倒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贺怀翎跪地请罪:“姜演醉酒失言,冒犯殿下,愿受一百军棍责罚,以儆效尤,臣御下不严,甘领同罚。”
祝云珣亦站起了身,提醒祝云璟:“今日父皇设宴慰劳征远军,在座的将士都是有功之臣,想来这姜将军也是无心冒犯,太子不如饶他这一回吧?”
除了悉悉索索的私语,大殿里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再没人敢闹腾,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祝云璟和贺怀翎的身上。祝云璟实在窝火,他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贺怀翎就先帮他下了决断,可他却不能当真这么做。今日大军凯旋,他若是叫人当众责打了有功将领,尤其是贺怀翎,事情传出去又不知会被如何非议,更何况,这事实在不光彩,他还不想听人一再提起这喝醉了的莽夫是如何冒犯他的。
这些道理祝云璟并非不懂,也无需祝云珣来提醒,祝云珣能安得什么好心,不过是借机笼络人心罢了。
祝云璟忍耐着怒气,沉声下令:“用水把人泼醒了,扔出宫去。”
贺怀翎立刻谢恩:“谢殿下宽宏。”
祝云璟没了心情再待下去,甩手走人了,酒宴就此散了。
祝云珣似有话私下与贺怀翎说,亲自将他送到了宫门口,贺怀翎拱了拱手:“殿下就此留步吧,改日我再进宫来与您问安。”
“你我兄弟,不必这般客气,亦无须在意这些虚礼。”祝云珣笑得温和,五年不见,他这位表兄似乎与他越发疏离了,不过无碍,只要贺怀翎还姓贺,天然便是与他一条船上的。
贺怀翎神色淡淡:“应该的。”
祝云珣叹气:“表兄是否在怪我?”
“殿下何出此言?”
“去岁你寄信与我,托我照拂那许翰林,不曾想没等到你回来,他却已经出了事下了狱,还死在了狱中,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贺怀翎黑亮的瞳仁在夜色中更显幽沉,眼中似有悲戚滑过:“与殿下无关,殿下不必自责。”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与那许翰林为何会有交集?”
贺怀翎淡道:“少时有过些许情谊,人既已去,多说无益。”
能让贺怀翎亲自写信来将人托付于他,祝云珣以为必然不只是少时的些许情谊那么简单,不过既然贺怀翎不想说,他便也不追问,只斟酌着道:“因着你寄了那封信给我,我平日里确实对许翰林多有留意,许大人是清风朗月的佼佼君子,实在很难让人信服他会生出那样不臣的心思。”
“他不会,”贺怀翎蹙眉,“这事背后定有隐情。”
祝云珣点头:“父皇下旨将他押入大理寺狱候审,以许翰林的品性,不该会做出畏罪自戕之举,这事我一直觉着有些古怪,之前……京中流传着许多许翰林和太子之间的暧昧传闻,我自是不信许翰林是那般媚上邀宠、以色侍君之人,只是太子他生性风流、放荡不羁,行事又无所顾忌,若是他在当中做过什么,也不无可能。”
贺怀翎越听神色越是严峻:“太子?这事与他有关?可有证据?”
“并无,但之前曾有人看到,在许大人出事前不久,太子他曾私下里去过一趟大理寺狱,在里头待了有小半个时辰,而且父皇下旨将许大人的尸身扔去城外乱葬岗后,我特地派了人过去,本想帮其收尸厚葬,却遍寻不着许大人的尸身。”
贺怀翎眸光更沉,祝云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我多少也有些责任,我会继续派人去查探,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沉默片刻,贺怀翎抱拳:“多谢殿下。”
祝云珣微微一笑:“我说过了,你我兄弟,不必计较这些。”
第06章 相亲寿宴
不几日,刺客的身份便核查清楚,前因后果都有了,奏疏呈到了御前,祝云璟这里也收到了消息。
三年前黄河多处堤坝决堤,致沿岸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虽然朝廷立刻就拨下了赈灾银两,但杯水车薪,无数人在那一场天灾中丧生,更有人沦为流寇,四处逃窜,甚至揭竿而起,公然与朝廷官府为敌。当时北方战事正酣,朝廷虽多次出兵围剿叛乱流寇,却无力将之彻底剿灭,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群刺客,便是那些流寇的同伙,早前就潜入京中,趁着征远军凯旋伺机行刺当朝太子。
听闻禀报时祝云璟正被下人伺候着在更衣,闻言他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没有再多问。
王九仔细地帮祝云璟将腰带系好,再在腰间挂上一枚莹润通透的蟠龙玉佩,镜中的祝云璟身长玉立,端的是龙姿凤采,王九笑着拍马屁:“殿下当真是人中龙凤、器宇不凡。”
祝云璟轻哂:“皮囊再好,又有何用。”
更何况生成这副模样,竟有胆大狂妄之徒敢调戏于他,这口恶气祝云璟可一直惦记着。
“殿下是贵气天成,好的可不只是皮囊。”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给姑母的寿礼可备好了?”
“殿下放心,已经放上车了。”
“走吧。”
今日是淑和长公主五十整寿的日子,公主府设宴,昭阳帝不能亲临,便让一众皇子都去给这个大姑母捧场。
淑和长公主是昭阳帝的长姐,先皇后唯一的嫡女,虽比昭阳帝大了有十余岁,但昭阳帝被先皇后抱养,与这位长公主同在先皇后膝下承欢过不短的一段日子,俩人感情甚笃,昭阳帝一贯很敬重这位长姐。
祝云璟接上了祝云瑄一块出的宫,祝云瑄闷在宫中已久,今日好不容易能出宫,分外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行至热闹街市,祝云瑄推开点车窗望了望外面,叹道:“可惜不能去街上玩,这么多人跟着,哪都走不开。”
祝云璟提醒他:“知足吧,要是再遇上刺客,你小心小命不保。”
今日他们是微服出宫,跟着的护卫却比往常翻了番,自从那日出了事,这两日京城大街小巷都加强了警备,若不是长公主做寿,他们也出不了宫。
祝云瑄不以为然:“我就一普通皇子,刺客都看不上我。”
“谁说你只是普通皇子?”祝云璟不悦道,“你与孤一样是嫡子,比祝云珣他们都要贵重,少看轻了你自己。”
“好嘛,臣弟受教了。”
祝云璟剜了一眼这没心没肺的小弟弟,前行中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王九在车外禀报:“殿下,谢家少爷来了,与您和五殿下问安。”
“让他上车来。”
谢轩明进了车里来,祝云璟免了他的虚礼,谢轩明笑道:“正要去长公主府祝寿,没想到会在路上碰上殿下和五殿下,巧了。”
祝云璟没心思与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开门见山道:“你回去之后与舅舅说一声,这些日子让家里人都低调些,别惹了父皇的眼。”
谢轩明闻言有些悻悻:“哪能啊,父亲的差事都没了,如今镇日窝在府里喝茶遛鸟,不能再低调了。”
一旁的祝云瑄轻哼:“舅舅是因为当年整治河道不力被免了差事,如今出了刺客的事,旧事怕又要重提,表兄不想着如何囫囵过去还有心思在这抱怨呢。”
谢轩明一脸赧然:“是……我回去就跟父亲说。”
当年,若非时任河道总督的谢崇明玩忽职守、失职不察,也不至出现那么多处决口,死伤那么多人,要是换个人抄家砍头都不为过,昭阳帝是看在祝云璟母后和祝云璟的份上才从轻处置了谢崇明,为此朝廷上下一片非议,时不时就会有人将之翻出来说道几句。
祝云璟闭了闭眼睛,心中郁结,但既然祝云瑄已经帮他说了,他便也不多费唇舌了,谢家人虽然不着调,趋利避害的本事还是有的,应当不至于真出什么事。
两刻钟后,皇太子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门口,大管家喜气洋洋地将他们迎进去。
正厅里,一身缕金大红团花锦衣,打扮得很是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坐在主位上,正与一屋子的贵妇夫人谈笑风生,因着在座的都是长辈,祝云璟三人进去的时候便都没有避讳,与两位皇子行了礼又都坐下了。
祝云璟他们各自送上寿礼,祝云璟准备的是一柄玉如意,祝云瑄送了自己抄的佛经,长公主笑着收下,拉着他们说了几句体己的话,最后道:“都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我们这些老婆子聊天你们也不高兴听,等开席了再叫你们。”
今日长公主的寿宴只邀请了京中各府的命妇和各家小辈,走进公主府后花园,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莺莺笑语,祝云璟忽然明白过来,敢情他们姑母这是借着寿宴之名行相亲宴之实。
淑和长公主早年守寡,膝下无儿无女收养了几个宗室孤儿,过得也算快哉,生平最热衷的便是与人说媒,还真撮合成了好些对美满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