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死鱼论文
宁离:“……”他怎么就不长记性!
小蓟陵光全被支了出去,姚光冶冷眼旁观,看了这大半晌,木着脸道:“您如今这样亲力亲为,穷尽心力想要替那位治病,小心被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天家的人,惯会做画皮唬人,底下藏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两面三刀,都是常事。”
宁离一挑眉:“姚先生这样说话,彷佛亲眼见过似的。”
姚光冶蓦地住口,半晌,绷着脸:“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奴只是提醒世子一句罢了。”
宁离点点头:“我省得的。”
他其实有过疑问,要不要问一问姚光冶?眼下姚先生的态度,实在是让他觉得陌生。
从前在沙州时,只见过姚先生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亲切模样。对着他时,姚先生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有时候他做坏事,还会帮着他瞒着阿耶。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严肃。
姚先生不是沙州人。
他唤阿耶一向是“王爷”,而不像沙州的那些土生土长的幕僚,唤的都是“城主”。
从前他在哪里?这一次自己上京,阿耶选择了将姚先生先派来建邺打点。沙州城的幕僚那么多,阿耶定然不会选择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来,姚先生必有长处。
阿耶那一次上京时,姚先生也在建邺吗?他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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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决定诈一诈他,为了不露馅,先寻个遮掩的道具。他取了案上的铜壶,又倒了盏饮子,送到唇边。
宁离:“……”噫!这谁做的胭脂梅子露,一点糖没放,酸死了!
他掐了自己一把,好露出些痛苦神情,但就这梅子露已经酸得他皱眉了:“当年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
余光瞥一眼,姚先生面皮绷着,还是没什么响动。
宁离决定给他再烧一把火,于是垂下眼眸,教语气听着也甚是黯然:“除夕那天,我遇见归喜禅师在烧纸祭拜,他都与我说了。”
姚光冶目光一震,不敢置信,忽然间神情激动:“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凑过去呢?王爷当年受的累还不够么!他将那豺狼引为挚友,可上皇回报他什么?王爷当年就是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反遭其害。”
“世子,您怎么能够重蹈 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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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干殿。
窗外天色渐渐黯淡,宫人已经点灯,裴昭手中持著书卷,却有一些心不在焉。
他向外望了一眼,唤张鹤邻过来:“跟着的人呢?宁宁怎么还没回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就在别院歇下了?”
张鹤邻得了刚传回来的消息,心里突突突直跳,急促禀告道:“已经使人问过了,世子出了别院,走得极快,眨眼就不见影子。还好暗中有人跟着,一路朝着城北去了。”
城北?去那地儿作甚?
裴昭眸光犀利,霍然起身:“备马。”
张鹤邻可不得劝:“陛下,您现在这身体……”当着裴昭,剩下的悉数都说不出来。
心里发苦,只得连忙吩咐下去准备。
城北并无甚稀奇,可大安宫,也是在那处啊!
75.2
天色黯淡,霜风凄紧。
这样的夜晚,就应该在家里围着热气腾腾的锅子大快朵颐,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荒烟蔓草里。
细想来已经不是头一次。
如果没有走错,眼下所在的地方,正是大安宫外。
宁离望着延绵的宫墙,神情中尽是漠然。
他想,就是这里了吗?那个荒|淫|无|道、残|暴|不|仁的老皇帝,退位之后,就是被行之囚禁在这里吗?
他很少会生出这样的戾气,然而这时候,煞气止不住的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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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轻轻点过脚尖,正要跃身,忽然眉尖一挑,霍然回头。
“且慢!”
一人在侧喝止,他冷眼看过去,没想到来人并不算陌生,不久前式干殿的玉阶上,曾有一面。
宁离辨出了来人:“萧统领。”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奉辰卫的统领,萧九龄。
可是他不应该在这里。
宁离道:“萧统领怎么不在宫中拱卫陛下?”
萧九龄道:“若果世子不是来了此处,我确然应在宫中。”他看着宁离带着煞的眼眸,沉声道:“世子,不要做傻事。”
宁离轻轻一哂:“我何曾要做傻事?”
萧九龄皱着眉头,心想这满身的煞气,难道他是没长眼睛的瞎子吗?还会看不出来?他道:“你是来寻上皇麻烦的。”语气十分肯定。
他甚至知道,只怕那麻烦……会是天大的麻烦。
萧九龄沉声道:“世子要做什么,可否告知我?”
宁离目光沉静,但沉静得着实过了头!
萧九龄道:“世子,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参与。”
宁离漠然道:“为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为何不能插手?”
萧九龄心中大骇,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段话来。
霎时间回忆起传来的消息,可是宁王不还是好好的在沙州吗?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事,他这一路暗中监察着,也没见上皇朝着沙州伸手。
可是他对上了宁离的面目,那样晦涩的眼神,那样沉着的恨意。
小郎君惯常活泼爱笑,机灵神气,他得了君王青眼,偶尔躲懒耍滑,有些小脾性……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眼神。
那定然不是假的。
他心中遽震,上皇抢人妻女的事情,从前不是没做过,有些荒唐事情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还不知道吗?便如妙香佛国那个美人……
听闻宁王府的这位小世子生母不详,宁王府也一直没有王妃,难不成,真的被抢到了宫里?
可若是这样。
萧九龄来前已经得了嘱咐,他已经知晓,眼前小郎君身份特殊,他不仅仅是沙州的世子,身后还站着白帝城。
他自然是要劝一劝宁离的。
可是用平常的法子,只怕是劝不了。
萧九龄微一思索,于是朝着宁离点头:“世子,你说的不错,上皇刻薄寡恩,荒|淫|无|道。只是,如果要报仇,你应该先让一让我才是。”
宁离淡淡道:“你好没有道理,我为何要让你?”
萧九龄心平气和道:“因为你没了父亲,而我没了全家。”
宁离无比愕然的看着他,未曾想萧九龄心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伤心事。
那过往已然许久,片片剥落,被人深深压在心底。萧九龄不曾想,竟有朝一日还会提起:“我父亲母亲、姑父姑母,哥哥姐姐,全部下了狱。家中男丁问斩,妇孺充入奴籍流放,正好遇上了疫症……一个也没活下来。”
“那时上皇看中了一妙香佛国的女子,想要强纳入宫,但那女子是已然成亲、有夫婿的。我父亲被指去做这差事,他心中不忍,将那女子放了,没想到走漏了消息,另有人将她掳至宫中。”而此后,他家的下场……
“父亲以大不敬之罪下狱,牵连了全家,上皇盛怒之下,无人敢劝,也无人愿劝。只有我当时在外学艺,阴差阳错,逃过了一劫。”萧九龄缓缓道,“我归家那日,正好看着行刑,家父死不瞑目……你说,是不是应当让我先寻仇?”
宁离嘴唇嚅动,不知能说何来宽慰眼前的青年。
血海深恨,也不过如此!
萧九龄道:“我并无半分虚言,陛下身边,如我这般经历者,比比皆是,世子若是想知道真假,随意抓个人问问,也能验证。”
宁离轻吁了一口气:“抱歉,我并非想提起你的伤心事。”
萧九龄道:“如果可以,有谁不想?可是,我们暂且还不能动手。世子,朝堂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今天若真是杀了上皇,你可曾想过,如何收场?”
“你是沙州宁氏的世子,在这京中,只要不犯上作乱,便是掀起滔天波浪都没有关系。”但显然并不包括这一桩。
“世子若真动手,那宁王如何自处?世子又如何去面对陛下?纵然陛下与上皇情分浅薄,但到底血脉至亲……”
他沉着观察宁离面色,直到说到陛下时,那小郎君面色才终于被说动几分。
只道:“世子何必为此与陛下生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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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望着萧九龄。
他没想到这统领平时看着榆木疙瘩也似,原来胸中还有这么多的道理。
不错。无论如何,那是裴昭的亲生父亲,先前他被怒意席卷,竟然连这都忘了。
他还记得那时裴昭眉目中些微的黯然。
纵然口中说了不在乎,可到底,心中是难过的罢。
他想了想,终于道:“我今天来这里的事情,萧统领不要告诉陛下。”
萧九龄摇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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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行骑士疾驰而来,风驰电掣。
马踏飞雪,翩若惊鸿,宁离眼力极好,即便是在萧瑟的夜色里,也很快把人给认了出来。当先那人修目凤目,神容冷峻,薄薄的嘴唇抿着,望之冷冽而肃然。那人眼眸转过,忽然间见着了他,于是狭长眼眸中,便是不掩的担忧与关切。
宁离忽然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委屈。
裴昭翻身下马,到了他身边,却把身上墨黑大氅解下,披在他身上:“宁宁,怎么出宫时高高兴兴的,现在却愀然不乐?”
宁离怔怔的将他望着:“姚先生今天给我讲了个故事,行之,我又想起了那天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从前很喜欢听故事的,可这两个,太苦了。”
裴昭轻轻拭过他发红的眼尾。
只听着那少年说:“他不配为人父,也不配为人君。”
第76章 胡椒羊汤 原来他是宁王府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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