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牌芋头糕
“估计在忙活,还没把水送过来。”花娘从矮橱里拿出个匣子,里外三层地打开,拿出一碟点心端给他,说,“白天不叫弹琵琶,怕招人过来。”
五福把糕掰开,递给她一半,另一半捏在手里,也不吃,点头说:“行,那就说说话。”
花娘小口小口地咬着糕,胭脂蹭在酥皮上,像咳血一样。五福只安静看着她。
花娘早上还没喝口热水,糕点又干,微微有些咳,又问:“你今日能待多久?”
“一上午呢。”五福声音堪称温柔。
花娘涩声说:“三两银子呢。”
“我挣钱不就是给你花吗。”五福眷眷看向她,“一早说好了。”
花娘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快了。”五福安抚道,“快了。”
他这说辞颇像搪塞,花娘却没有追问,只催促他,“吃糕呀。”
五福便咬了一口糕,用舌尖一点点抿开。酥皮有些发潮,里头的蜜饵也油腻,堵得他喉咙里极难受,难受得眼都酸。
这时,花娘张了张口,好久才说出话:“你嫌弃我吗?”
五福嗓子叫糕黏得发哑,反问她:“你嫌弃我吗?”
花娘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双眼映着他,泪水啪嗒地掉。
一见她落泪,五福瞬时慌了神,忙伸手要给她擦脸,贴近面颊时突然想起刚捏了糕点,拈了拈指头便要撤回来。花娘却抱住他的手,将脸缓慢贴在他掌心上。
不一会,两个人额头便抵在一起,一片静默里,他们眼观眼鼻贴鼻,只静静地望。
***
冯正康赶回来时,秦灼已经神色如常。起码冯正康看不出端倪,收缰喘了口气说:“据线人回报,五福昨天晌午去了趟花行。”
秦灼问:“一个人?”
“他叫了辆马车。”冯正康说,“一块下来个女人。”
倘若那女子真是阿双,后果不堪设想。秦灼当即出门上马,凛声道:“先找人。”
现在日头大盛,浸在风里却少有暖意。小厮裹了裹袍子,便听一阵马蹄声近,一前一后两个人跳下马背,径直走上门。
大白天的这么多生意。
小厮腹诽过后忙堆笑迎上去,“二位来看花,要挑什么色?”
为首者身材高大,对这一套轻车熟路,将手背在身后,低声说:“新开的一枝春,有种子吗?”
问的是有没有新来的雏妓。是个熟客。
小厮眼珠一转,连声说:“新下了一批花种,又嫩又机灵,郎君尝尝?”
为首的没作答,反倒是他身后跟进来的少年人说:“尝尝。”
这人穿着气派不像寻常人,不花钱往秦楼楚馆去,偏往这阴水沟里钻。小厮心生奇怪,这人却似知他心中所想,将一把碎银子交给他,温声笑道:“这不是刚赌完出来么,找找消遣。”
小厮应承一声,引他们往后院走去。排屋藏在深巷里,动静也闹不到外面,也是白天少客的缘故,欢笑声只隐隐约约,反而训斥责打的声音更重。
小厮瞧着他们脸色笑道:“一些蹄子骨头贱,怕服侍不好,得先调教。”
秦灼并无不豫,颔首附和道:“说得极是。”
话音未落,小厮已推开一扇屋门,浓浓脂粉气熏得人有些反胃。
虽是白日,屋里却仍点着蜡烛,光影和熏香的烟雾缭乱,有些狐鬼故事的气氛。里头拥坐着二十多个女孩,袒胸露背、衣衫不整,见门一开都极其瑟缩,也有几个强笑的,但干在脸上、冲淡脂粉的泪痕骗不了人。
秦灼似乎厌恶这气味,微微抬袖掩鼻,这样他皱起眉头就不显得违和。他从前到后转了一圈,扭头与冯正康对视。
没有。
难道人真的不在此处?
冯正康正纳罕,秦灼已走出门去,那小厮会意,忙跟在身后。冯正康以为秦灼要走,一只脚跨出门时听秦灼冷声道:“我要见双娘。”
他二人装作嫖客探查,就是为防打草惊蛇,如今秦灼直接道破,冯正康瞬间大骇,刚要开口,便见秦灼目光沉静地看过来,压根不是慌不择路的意思。
那小厮眉头一跳,皮笑肉不笑道:“我们这边儿没这位双娘,郎君怕是找错了地方。”
冯正康暗叫不好,却见秦灼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过去。
小厮接在手里,满面狐疑,便听便听他唇间吐出一句:“信物。”
小厮摸不着头脑,“什么?”
“我和内侍五福约定以玉佩为信,一人各执一块送人提人,这是我的信物。”秦灼一双眼看着他,没有情绪,毫无波澜。
他冷声说道:“现在,把他的给我。”
第165章 二十二 外合
那小厮一头雾水,嘟哝道:“没说有什么信物啊?”
秦灼眼神毫不放松,往前迈上一步,姿态有些上位者的威压,沉声问:“你确定人是五福送来的吗?”
“的确是他。”
“如何判断?”
“我还能不认识他那张脸吗!”
“脸可以易容,声音可以伪装,没有凭信相认,满大街上是个人都能说是五福来接头了!”
不等小厮解释,秦灼已攒紧眉头,一连串地急声逼问道:“是谁把人送来的?这块玉佩他没有给你?没有信物你们就敢收人,收的究竟是不是双娘?”
他厉声斥道:“回答!”
小厮一时被震慑住,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秦灼趁热打铁,继续问:“这位双娘现在何处?若是有半分差池,你这颗人头保得住吗!”
小厮连声喏喏,“是、是,小人只是管迎来送往,里头门道的确不清楚,您见谅、见谅……”
秦灼仍面含薄怒,双臂振衣,“前面带路。”
好一招反客为主!
冯正康心中暗暗赞叹,秦灼却按下脚步,低声对他说:“掂好家夥,准备抢人。”
诈局重在气势恫吓,这小厮一旦回过神,找五福对证就能暴露。秦灼就是要趁这点时间抢人出来,他走这招就没打算全身而退。
***
厢房窗户用厚油布糊的,白日也透不出半点光。阿双头上破了个窟窿,血将头发糊了一额,衣裳倒还完好。她蜷坐在角落里,双手紧攥一支磨得锋利的钗子。
门外脚步声响起,门栓抽动,是开门的声音。
听那交谈声……是男人。
阿双大口呼吸着,指甲几乎扣进皮肉。这时她身上的淤伤突然活起来般,和头上的伤口一起火辣辣地疼起来。
一次可以撞柱挣扎,两次呢?这次还逃得掉吗?
是牺牲自己趁机隐藏,还是拚死一搏?
值得吗?
这问题她不敢细想,巨大的恐惧和畏缩扼住脖颈,下一刻就会变成撕碎她的男人的手。
门哗地打开。
日光铺天盖地地冲进来,阿双眼睛受不住,微微抬手遮挡。
指缝间茫茫一片洁白,来人身着白衣,似乎要融在太阳里。那人走近,身影将强光掩过,阿双这才睁开眼。
眼前是背光而立的秦灼。
秦灼却彷佛不认识她,眼光刀子似从她脸上轻轻一旋,语气也刀子般又凉又薄:“人我先提着。这件事来龙去脉有了消息,第一时间找我。”
那小厮连连称是,不敢阻拦。
淡淡金辉里,秦灼上前握住她双手,目光冰冷,手势却温柔。他将那支钗子从她指间绕出来,抬手簪在她发髻上,一只手穿过她腋下,将人抱携起来。
阿双眼前一热,刚要说什么,就听秦灼在耳畔压低声音:“先走。”
他半扶半抱着阿双,又不能露出慌乱之态,脚步快不了多少。三人出屋过了庭院,眼看就要出门,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利叫喊:“他们要劫走双娘,把人拦住了!”
秦灼回头一瞧,竟是个没有喉结的年轻男子。
千算万算,没算到五福竟在花行。
五福厉声一落,排屋中立时蹿出一群手提钢刀的汉子,将三人团团围在庭院中央。
冯正康隔着刀丛对五福厉声喊道:“五郎,你为什么?”
“我要钱。”五福看向他,缓慢、清晰地吐字,“我要很多、很多的钱。”
冯正康还要再问,却被秦灼一声喝断:“正康!”
先不说如今剑拔弩张之势,现在还有外人在场。灯山之事不宜在当下追究。
秦灼与冯正康背对而立,微微矮身将阿双负在背上,从靴口拔剑的同时低声对她说:“搂紧了。”
那双胳膊圈抱住他颈项时,八方钢刀齐齐冲来,同时秦灼怒声喝道:“打!”
一时刀光剑影,火芒如星。
冯正康抄出腰后两把短刀,劈砍之间攻势凶猛,众人便专攻背着阿双的秦灼。
这些人不是寻常打手,绝对是武学练家。一个暗娼馆子藏这么多的高手,究竟有什么图谋?
刀风割面而过,与长剑抵肩相磨。秦灼反手抱紧阿双后背,剑锋斜刺时手肘与对方相撞,骨肉震动后撤开距离。冷汗大滴大滴凝在他额上,持剑的手微微发抖。
胃痛又犯了。
秦灼长长吐出口气。真他妈的虎落平阳。
他飞手打开一刀,冲冯正康低喝一声:“你先带阿双走!”
冯正康这就要从他背上接人,却被竖劈的一刀阻断,脱口叫道:“殿下!”
秦灼叫他这一声喊得毛骨悚然,挥剑后退时掉头看他,神色极其可怖。冯正康自悔失言,却被众人缠住,一时也脱不开身。
秦灼左支右绌之际,突然听得一声巨响,被栓死的大门被强力破开,一支穿明光甲、佩辟邪的军队奔涌进来。
为首者着蓝衣,策快马,高声喝道:“禁卫办案,缴械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