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牌芋头糕
说着,秦灼笑吟吟叫一声:“鹤老。”
鹤老转头瞧来,见他举樽相对,眼中若有华光,钦佩道:“海量。”
鹤老与他对视片刻,也带着醉意浮现笑容,对他举杯回敬。
陈子元见鹤老酒意微起,多少有些着急,举酒笑道:“我们萧将军早就仰慕鹤老风采,为了今日得见,略备一些薄礼,不知您老能否赏脸瞧瞧?”
鹤老唔一声:“将军客气,既是将军备的礼,自然要瞧。”
几名匪众得令,出宅担了几口大箱进来,打开一看,皆是金银皮毛诸物。萧恒素来节俭,这些东西都是前一段剿匪所获。陪坐的几个鹤老心腹见了,当即嗤笑一声:“要论珠玉锦帛,咱们要多少有多少,将军何必拿这些山中粗物来搪塞我们?真要有诚心,将潮州舆图取来嘛!”
他们如此出言羞辱,鹤老却一副醉态歪在座上,打定不理。
萧恒面无不豫,放下酒樽,不接舆图相关的话,只道:“薄礼粗鄙,入不了鹤老的眼也是应当。只是潮州艰苦,如此种种,已是竭力为之。”
梅道然也笑道:“老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鹤老一世豪杰,想必也瞧不上这些身外俗物,更看重的是将军一番心意。”
鹤老微微睁眼,哈哈笑道:“一把老骨头,岂敢称什么豪杰。咱们这江南江北,谁不知道萧将军守潮州退西琼的威名,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哪怕到了英州,也能有一番好作为啊!来,我与将军再吃一杯!”
秦灼笑道:“鹤老折煞他,我们年轻人,哪敢在鹤老面前称霸道雄。英州即是鹤老的地界,我们要有什么作为,还是要求您的薄面。”
鹤老笑着摆手:“不过大夥讲礼,瞎奉承几句罢了,我也老了,就算有心也无力再管,这不,这几口酒就要醉了。众位吃好喝好,我先回去躺躺。小四儿,将鞋给我拾过来。”
被呼做小四儿的竟是个膀大腰圆的健将,吃口酒,用一副玩笑口气道:“您老的鞋正在南秦少公席面边呢,这酒吃得我眼晕腿软,要不还是麻烦少公了。”
陈子元闻言一瞧,果然从秦灼座后瞧见一只织金软缎的鞋子,听他这口气,竟是要秦灼去给鹤老提鞋。
他这是把秦灼看作奴婢还是姬妾?
陈子元心头火起,就要拍案起身,却叫一旁梅道然死死按住,目光示意下微微摇头。
丝竹缭乱底,陈子元低声喝道:“松手,我们殿下和你们将军盟友一场,不是为了叫人如此羞辱!”
他怒气未消,却叫人从案下踢了一脚。陈子元扭头看去,见秦灼波澜不兴,将樽落在案上,已拾掇好笑脸就要起身。
他肩上被按了一把。
萧恒身形一动,先一步拾起那只织金软履,往鹤老座前走去。
鹤老似醉非醉,垂眼睨他。萧恒面色如常,从他面前半跪下,将他脚掌搁在自己膝头,把鞋给他提上去。
鹤老看他片刻,笑道:“萧将军很会爱重人。”
萧恒和他对视,认真道:“我是爱重您。”
鹤老将腿放下去,萧恒也直身站起。陈子元本去瞧他二人,却先一步看见秦灼神情。
他眼中讶然消退,睫毛微微一颤,当即将眼仁埋在丝丝缕缕的阴影里。在他斩眸回神前,陈子元却抢先瞧见他眼中异光,光尽头倒映的是萧恒的影子。
陈子元想说些什么,但如此情形,说什么都不合宜。下一刻,秦灼已经满酒起身,双手将那盏酒水捧到鹤老跟前,略躬身,客客气气地笑道:“鹤老,请您吃酒。”
鹤老目光微动,笑着将酒接过。
萧恒突然道:“听闻鹤老有一只描金宝盒,是英州刺史所赠,执此一物,可当万马千军。”
鹤老醉眼乜斜,呵呵笑着摇手,“哪里,一点小玩意,叫底下这些人胡传八传,还真传出个百万雄兵!”
萧恒问:“不知明日是否有缘,请鹤老示之一观。”
鹤老吞掉秦灼所奉酒水,“好说,好说。”饮后不久,便倚座打起了鼾。
主人既醉,侍女便领萧恒众人出去安置。这宝宅极其阔大,更有曲径回廊,映在山间,一派幽深密丽。陈子元声音压在脚步声下:“今夜算是白折腾进去了。”
秦灼道:“本也没指望今夜办成什么事。他要下车作威,就得让人家使尽威风,从咱们这边赚了面子,底下的事才好谈。”
他转头问萧恒,“据说那金盒里是英州刺史的一枚私印,白鹤山常为官府做事,这就是英州刺史替他们扫平麻烦的便利。你做什么提那只盒子?”
陈子元心下一转,做了个口型:“抢?”
萧恒摇头。
金盒内虽是刺史私印,但官府帮忙扫尾自然得看鹤老的颜面。萧恒这张生脸,得来也是没用。
但他乍然提了,定有旁的打算。
四人分得两间房,萧恒秦灼自然合住一间。屋中已设香炉、熏笼诸物,垂帘亦密密拉好。房门甫闭,秦灼便蹲下身,替萧恒掸去膝盖上的灰土,将每一条衣褶都给他抚平。
萧恒吓了一跳,忙弯腰搀他,却没有将人拉动。他也面对面地蹲下,要握秦灼的臂膀,秦灼低垂的手指一动,已握住他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轻轻捏过去,不说话。
萧恒问:“怎么了?”
秦灼仍蹲着垂着脸,突然倾过上身探臂要抱他。
萧恒一膝支住地面,伸手搂住他的腰,轻轻捋他的脊梁骨,察觉秦灼脸贴在自己颈侧,呼吸也渐渐平复。萧恒才轻声开口:“我们起来,好吗?”
秦灼答应一声,这样搂抱着站起身,等立定才分开距离。他脸上殊无异色,只是眼圈微红。
萧恒问:“吃得酒不少,难受吗?”
秦灼摇摇头。
萧恒摸了摸茶壶,倒了盏热茶给他吃,说:“累你受了委屈。”
秦灼道:“两家话。”
“潮州柳州事态紧急,咱们只等他这一晚上。今夜先礼,明日后兵。”萧恒顿了顿,“以后有我,别这么吃酒。”
他这话嘱咐得逾矩,秦灼听在耳中,只轻轻答应一声,低头去啜那盏热茶。一盏茶吃尽,萧恒已绞了手巾递给他,秦灼擦脸之际,萧恒已抱了一床褥子下来,从地上铺展开。
秦灼瞧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叫一声:“将军。”
萧恒抬头看他。
秦灼说:“一块儿吧。”
这话一出,他也不看萧恒,将靴子一踢,合衣卷被翻到榻里。许久,方觉身边床铺一沉,那人蹑手蹑脚地上来,将另一床被一拉,背身躺了下来。
***
太阳甫露了脸,秦灼便睁开眼,和坐在榻边的萧恒目光一撞,心中感觉十分奇异。他一时也懒得起身,头侧一侧靠在枕上,开口带着点鼻音:“你总起这么早?”
萧恒替他拢了把被子,从怀中取出个东西递来。
铁青色的一只锦盒,描金缕彩,图纹繁复。
秦灼不明其意,萧恒抬了抬手腕,示意他打开。
秦灼将锁扣一扳,一见盒中那物倏然抬首,定定瞧着萧恒。
他想说你疯了,但他清醒地知道,萧恒不会疯。
萧恒从不意气用事,做事一定有他的理由。
秦灼缓缓撑起身,倚在枕上,问:“你有什么打算?”
萧恒未语,脸向门外一侧,秦灼起身细听,只闻一片喧闹嘈杂之声,脚步声与翻箱倒柜声大作,还有人大声叫嚷:“宝盒叫谁藏了去?现在交出来,鹤老还能饶你们不死!万一等咱们从身上房里搜出来,就别想保住脑袋!”
房内日光微微,一枚方角私印被润得光泽熠熠。萧恒将宝盒合上,重新放回怀里,声音冷如含冰:
“昨晚下的威风,是时候还回去了。”
第283章 五十 亲事
萧恒一行人再去宅间时,鹤老正由人簇拥坐在虎皮椅上,神色显然不那么好看,更没有宿醉之疲惫。
十数条青衣短打的汉子本侍立鹤老身后,萧恒一进来,众人当即快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萧恒无知无觉,问:“昨夜在下欲一观宝盒,鹤老应承了,今日特来应约。”
看得好一场热闹!
鹤老手上戒指磕着扶手,沉着眼问旁下:“东西找到了吗?”
手下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那位小四儿显然是鹤老亲信,立在一侧怒喝道:“不中用的东西,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一手抓住刀柄,盯着萧恒眼睛,咬牙切齿道:“但凡抓住贼人,甭论他什么身份,儿子一定卸了他一手一脚,叫他知道知道白鹤山的规矩!”
鹤老面色微沉,说:“何止一手一脚,须得碎尸万段,方能一解此恨!”
“鹤老说的是。”萧恒云淡风轻道,“出来这一会,各位兄弟应当把我们那两间房都搜过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东西。”
小四儿盯紧他,“房里没有,身上可防不住。”
萧恒面不改色,“听这位兄弟的意思,要搜身?”
小四儿上前一步,“就看萧将军敢不敢了。”
萧恒嘴唇一动,身边秦灼已开口,话音疏疏淡淡:“这就是贵地贵主的待客之道。”
他唇边犹带笑意,偏头问道:“蓝衣,你说咱们将军虽年纪轻些,到底也是两州之主。叫人这样无故羞辱,潮州柳州会不会答应?”
梅道然抿嘴认真想了一会,说:“我觉得不能。”
“英雄所见,”秦灼转过头,眼睛照向鹤老,勾起一笑,“略同。”
却是萧恒叫他:“少卿。”
他肩膀一侧,将秦灼虚掩身后,捏了捏他手心,对鹤老说:“请便。”
秦灼心中一紧。
那盒子万一真给人搜出来,就是授人以柄,只怕他们连门都出不去!
萧恒却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跨上一步,抬起双臂。
鹤老目光一暗,四只戴戒指的手指一扬,小四儿会意起来,上手给萧恒搜身。
秦灼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面上却未曾显露半分,目光逐那双搜身的手而去。小四儿将萧恒从头到脚翻了一遍,目中惊诧愤怒之意俱现,事了,只得缩回双手,转脸向鹤老摇了摇头。
没有。
宝石戒指随手指捏动,在扶手上嗒嗒作响。鹤老说:“剩下三位也请吧。”
小四儿得令,转身要搜秦灼,他一只手刚伸到半空,便闻嗖一声轻响。
环首刀出鞘一尺,刀刃格在小四儿手腕之下,他若再近一寸,只怕要断腕流血。
鹤老蹙眉道:“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可以搜身,但请礼数周全。”萧恒手持刀柄,直视小四儿双眼,“我说一句,统领跟一句。”
他道:“请殿下屈尊折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