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 第32章

作者:金牌芋头糕 标签: 强强 生子 朝堂 正剧 权谋 群像 古代架空

秦灼只颔首,“夜深路滑,夫人慢行。”

门已打开,她由女侍搀扶出门,跨出门槛时忽然回首,含泪道:“妾与外子生死与共,亦不敢奢望大君高抬贵手。但不知者无罪。”

她哀求道:“百姓无辜。”

门外夜色寂静,虎贲已受命前来,从阶前立住待她出来。

秦灼终于站起来,笑得有如春风:“我既邀魏公前来,便是想以和为贵,化干戈为玉帛。前尘往事,只要魏公不再以此挑衅,夫人,难道我想一直记着?”

朱氏双目流露华彩,颤声道:“大君所言当真?”

秦灼道:“君无戏言。”

她面含欣喜,将泪拭了,露出一对笑涡,“妾一定好好规劝外子,但望秦魏两地从此和睦。大君如有所需,魏地一定鼎力相助。”

秦灼不再多说什么。待阿双送她出去掩上门,陈子元赞叹一声:“姓朱的杂种竟能撞上这种老婆。”

他大舅子却道:“她是真心服软还是前来试探,且不好说。”

陈子元一想,也是。来赔礼,不送金银,偏送了一匣子明珠来。但秦灼那顶蓝珠冠连他也不过耳闻,只是暗自揣测出个差不多。这小女子如何也是大家出身,如其夫要她舍身试探,估计宁死不从。

她八成是自愿的。

但这话如何也不能对秦灼说。

秦灼道:“我如果恶毒,更不会动她。要脱衣裳,好啊。我就叫虎贲将她赤条条押回去,当面跟她的亲丈夫讲清楚,南魏的小国母红杏出墙还叫人退回来,那是多大的羞辱啊。南魏少公一旦处置她,就是朱云基的儿子处置了朱霆隆的女儿,咱们只需煽风点火,魏地即能不攻自破。”

陈子元身上寒毛倒竖,忽然听秦灼道:“只是我有母亲,也有妹妹。”

他拈着那枚玉鸦静了好一会,又叹了一声:“且我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我可以和他共死,却不能做到如此地步,看看现下不就明了了吗?如此女子,堪称女中丈夫。”

秦灼不从这上头纠缠,重新解着喜袍,也言归正传:“你刚刚说,朱霆隆去了西琼那边?”

陈子元点头,“今早往对岸送喜果,去的是个机灵的,觉出那边不对劲。西琼军马皆无镫无辔,段氏兄妹更是连马鞍都没有,却多了几匹有家什的。他报来时,哨子正好也到,说有大批村民装扮的军官东进。我觉得不妙,便藉口有刺客入琼营,直接闯了进去。”

他顿了顿,“那两口子正跟朱霆隆喝茶。”

秦灼拇指一转,虎头扳指卡住纽子,他又慢慢旋过来。

陈子元掌着那只空茶碗,又道:“段映蓝并无什么异样,正将段藏青那只酒盏举给我,说:‘来早不如来巧,南魏政君投诚,也算天下三分。’那盏酒我不敢做主接,只推说箭伤发作。朱霆隆便向我表诚意,说了他大哥计画。”

“朱云基叫他于三里外率兵埋伏,但见烟火,当即进发。他兄弟二人里应外合,灭了咱们两家,立刻西进南下,平分秦、琼。”

秦灼纽子解到胸口,转头看他,“子元,你没发现什么不对?”

“朱云基兄弟阋墙,已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这种交托生死的事,朱云基再没脑子,就算托,也要托给他亲儿子。为什么他带着独子赴宴,却留下随时反咬的兄弟断后?”

他那件喜服暗扣直到小腿,阿双不在,他也不叫陈子元帮,自己一手扶在腹上,一手一粒一粒旋着。秦灼声音冷静:“朱霆隆这么说,是因为被你当场撞破。他在琼营,不是俘虏,而是座上宾。他没料到你会直接闯进来。那他和西琼勾结,本没想让我们知道。”

秦灼笑了一声:“他不糊涂,朱家四个我一个不会放过。处理了他哥哥,下一个就是他。他帮我,那叫资敌。”

“但段映蓝不同。”秦灼背着他,将喜袍完全解开,“段映蓝的血仇是朱云基,跟他兄弟没有半分关系。她跟我联盟,一为复仇,二为分魏。但她如果明面通秦,暗里勾结朱霆隆,复仇之后当即倒戈,除了分魏,还能分秦。”

陈子元大惊。

段映蓝想与秦灼灭掉朱云基后,夥同朱霆隆,立刻反杀南秦!

明日大婚在即,不是喜宴,而是鸿门。

陈子元定了定神,试探道:“大王,明天这婚,咱还成吗?”

秦灼反问:“成,怎么不成?千里搭了凉棚,宴席都没摆起来,拿什么散呢?”

……

陈子元领命退下,一切就绪,秦灼临窗而坐,忽然前所未有地思念萧恒。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叠得方方正正,贴在心口之上。上加梁皇帝私印,诏曰:敕造烽台。

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他扭头向外,窗外月团如露,夜色辽如草野。同一片星天下,千里外的宫墙上,有人与他遥遥相望。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正日子在九月二十三,按照流程,秦灼需乘舟至江阳,于青庐成昏礼。礼毕,二人及众宾客返江阴,入婚府,开筵席。

新人入青庐后,四方帘帐放落。如今已至日暮,天光昏黄。四角青丝帐垂落时,秦灼神思有些恍惚。

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婚礼上,他没法不想到萧恒。不是如今,而是更年少的萧恒。

萧恒撑着衣袍,像在盖头下接吻。

萧恒接过一瓢酒,开口有点结舌,半天才说出句囫囵话:我一定对你好。

秦灼的目光落在另一瓢酒里,酒面明亮,如同铜镜,倒映他和段映蓝的脸孔。他听到礼官在耳边唱道:“夫妇同心,请以合卺。”

二人举起酒瓢,相对而饮。

酒方入腹,腹底便似有只皮球晃了晃,骨碌碌滚了一遭。他被蹬了一下,更不敢喝快了。等他抬脸离了瓢,才见段映蓝早就直起身,似笑非笑看着他。

礼官又道:“宝玺加盖,上告皇天。”

左右宫女便捧了托盘上前,陈玉挑子一件、银挑子一件,南秦王玺一方、西琼王玺一方。

礼官身边,侍者也手捧丝帛婚书上前。秦灼抬头瞧他,吃了一惊。

秋童弯腰笑道:“大君出京不过三日,陛下便叫奴婢领了婚书,又添了贺礼,紧赶慢赶还是到了。东西贵重,专拨了龙武卫前来护送,生怕路上有个闪失。”

他先揭开一物,竟是一只活雁。

秋童道:“婚仪准备得仓促,聘雁只用了木雁,陛下不过意,又射了一只活雁给大君送来。梁皇帝陛下谨为秦大君、段宗主贺。”

他将婚书奉上,秦灼二人展卷一看,见其上加盖梁皇帝玺印,以朱笔题曰:

从兹初成嘉礼,良缘永缔,双姓匹配,两地如亲。灼灼桃花,绵绵瓜瓞,鸳鸯之誓,付此鸿笺。昌子孙之茂,德后世之化。吾之欢欣也久,证此鱼水之盟。

这是萧恒的字迹。

秦灼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他拾起玉挑子端起王玺,在婚书上烙下血痕般的朱砂印。

紧接着,青帐打起来,长长一段挑花织锦铺在地上,从青庐一直绵延到舟边。在天使和段藏青的注视下,秦灼和段映蓝双手交握。

就在此时,两侧女子提篮,抛掷五色同心花果。枣、栗、梨、李、丁香、栀子等,不可胜计。更依照两地风俗,再抛芭蕉囊、鲜茱萸、桐油香球,以及金织锦片、孔雀簪花、如意结、白马鬃结。

突然之间,江边响起一道乐声,是竹笙吹动的声音。

秦灼感到段映蓝手指微微一动,他抬头望去,见段藏青立在江边,持一只竹笙吹动。手指不断按松孔窍,一缕一缕的乐声钻出,有如云气,缠绵缱绻起来。

是琼地情歌。

大庭广众,他全然不怕人议论。秦灼有些好笑,但隐隐又生出一种更古怪的感觉。

真正的不畏人言,对两个人来说,未必全无好处。

西琼婚俗中,女子出嫁需由父兄牵彩绶,交到丈夫手中。段映蓝是一地之主,二人便执手同出,待至江边,由兄弟给绶,秦灼再牵段映蓝登舟。

他二人走近时,段藏青正将竹笙递给侍从,一手牵过彩绶,一手探到背后,摸住一把弓箭。

到一个对面的位置,秦灼先看到段藏青的左眼。

他当年被射瞎左目,段映蓝遍访神医巧匠,为他以白玉铸眼白、以黄金铸眼珠。

这只昂贵的金眼睛正逼视秦灼。

秦灼嘴角一抬,笑道:“阿弟。”

他松开段映蓝,向段藏青伸手,温和道:“你阿姐交给我,你放心。”

第31章 二十七双喜

陈子元闻言心中一悚。

虽知秦灼激他是要西琼露出马脚,但见段藏青一手扶弓,秦灼手边没有兵器,还揣着个小的,心还是快跳到嗓子眼。

下一刻,段藏青忽然一笑,将彩绶交到秦灼手上。

那根彩绶以五色丝帛结系,中央攒成个硕大花球。秦灼登上红舟,花球映在江中,像个鬼怪吐出的斑斓太阳,又像某人五彩淋漓的心脏。

***

众人抵达婚府日已落山。

好气派一座白石宫室,门前竟是十口白铜大钟和十台礼炮,上束大红缎花,团团簇簇,鲜艳喜庆。

秋童随人上阶,在旁道:“陛下知秦室典乐为钟,特意命内府赶制。又加赐十台花炮,全为大君添喜。”

秦灼笑道:“多谢陛下圣意,臣不胜感激。”

众人入席后,段映蓝并未避入洞房,相反,她与秦灼各自敬酒宴客。

婚宴并不似寻常宴席,而是效仿西琼贵族风俗,并无固定桌席,随走即停。

昔日仇敌,明朝友朋,皆为今日坐上宾客。待秦灼到朱云基面前,那人腰别短刀,似乎斜着醉眼,问道:“听说秦大君想与孤一杯泯恩仇?”

秦灼笑道:“魏公抬举,孤与大公相交泛泛,哪里谈得上恩仇?但今天大喜,倒能做个朋友。”

“容易,容易。”朱云基由两名女侍搀扶,向秦灼举杯,“交杯一走,这朋友要做,不就在酒里了。”

秦灼转了转酒樽,眼中飞光一闪,面上却无恼羞。他一抬杯子,似乎真要挽臂喝下去。

忽有女子唤了声:“父亲。”

秦灼转首,见魏少公夫人朱氏上前,略作一福。

朱云基见了儿媳,也收敛形容,宽和笑道:“什么事?”

朱氏命女侍捧了盖钟过来,柔声道:“这味茶您向来爱吃,母亲叫妾前来奉送,再谢过秦大君盛情款待。”

秦灼面上飞快掀过神色,心里暗叹一声。

这女子,竟把他话作了真,想着从此和睦,特地赶来解围。

他方欲说话,一只手掌住他杯口,指甲鲜红地按下来。

段映蓝端着酒碗,挡住秦灼半个身子,歪头笑道:“魏大公把我男人灌醉了,我和谁洞房去?”又高举手腕,银钏沙拉拉作响,大笑道:“他不中用,交个腕子,我不成吗?”

她舔了舔嘴唇,将两片殷红润成石榴色。拇指从朱云基杯沿擦了擦,眼浓得有如春泥。

她既如此情状,朱氏倒有些讪讪。朱云基却未理会儿媳尴尬,扬声大笑,果真和段映蓝交臂。两人双目如刀,互相剜割,走了个交杯。

段映蓝一亮碗底,随手掷在地上。一阵碎裂声里,秦灼双眼微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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