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林榆又站起身,把溪哥儿连着椅子抱过来。溪哥儿今年六岁,在他们那个时代,该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从小耳濡目染一起学,总是没错的。
朗朗书声隐藏在山间,四野无人路过,也无人知晓这片山林里,藏着一处生机勃勃朝气蓬勃的“小私塾”。
辰时末,念完书的一家人意犹未尽,把注意力放在要紧的事情上。屋外已经全部打扫干净,剩下屋内还需要仔细洒扫。
林榆惦记昨天要砌挡墙的事,这是一项大工程,没有机械设备,只能人工夯土砌石。
“村里什么地方有黄泥?或者黏土?”
“河边就有,”贺尧川想起之前在他和林榆的床之间,砌了一堵墙的事情。
那时候迁怒林榆,现在想来心生歉疚。贺尧川偷偷观察林榆神色,见林榆没有提起那回事,贺尧川松口气,绝不再提分墙的事。
林榆可没想那么多,他们拿了桶往河边去。果然看见不少粘土,林榆用铲子把土铲进桶里,等积实后,让贺尧川挑上扁担挑回去,他力气小,两只手只能提一桶。
来来回回三趟,挖了足够的黄黏土。山泉就在后面,贺尧川用水拌合,这种事他最熟悉。
石头是从山上弄回来的,用凿子把石头凿成方块形。看着简单,却足足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周淑云几人已经把屋内全部打扫干净,贺尧山和贺长德把廊下的柱子桌子全部摆进去,终于增添了生活气息,看着像是住了几年的样子。
屋子能住人了,周淑云才发现每间屋子都漏风,便让贺长德和贺尧川用黏土把漏风的地方填堵上。
抬头一看,瓦片也是缺损破烂的,天光从屋顶直照下来。辛亏是没下雨,不然该一个个都淋成落汤鸡了。瓦片这东西要拿钱买,周淑云直感叹,搬了家花钱的地方真不少。
原本觉得八两银子足够了,现在仔细一算,买东买西,用完也不剩多少。他把铜钱包在帕子里,又把帕子塞进钱袋,拿上钱出门:“我和你们爹去村里问问,哪家有剩下的瓦片,买些回来补屋顶。”
说完便匆匆出门,一点时间也不敢耽搁。
留贺尧川和孙月华在家里继续打扫灶房、茅房,一边照看溪哥儿。林榆和贺尧川往深山里去砍竹子,分家时,他们得了很小一片山林,离新家近。
砍下的竹子要整根的,贺尧川埋头干活,把三根大青竹扛在肩膀上。林榆力气小,仅能拖动一根,跟在贺尧川身后往回拉。
回去以后和泥砌墙,打锚是最麻烦的,古代没有机器,只能用锤子一根根往土里凿,贺尧川累的一身汗,手臂手背青筋凸起,速度却不慢。
不得不说林榆的办法很管用,将细密的绳网绑在下排的竹竿上。又在纵向的两根竹竿间连接绳子。便做成了简易的挡土墙。
最后林榆找来一块胸口宽的大石,呼哧呼哧往回搬。贺尧川走过来,一言不发接过他手里的石头,也不知道林榆要做什么,就抱着石头愣愣站在林榆面前看着他,等待指挥。
林榆扑哧笑出声,只觉得贺尧川这副模样,很像他以前养的大狗狗。
“站在高处,把石头顺着山坡扔下去。”
“这里?”贺尧川爬到最高的一处。
林榆看一眼,比了ok的手势,贺尧川觉得是可以的意思。然后把石头扔下去。胸口大的石头分量不轻,急速滚下坡时,被密网稳稳拦下。
这就是挡墙的作用,这是林榆能找来的附近最大的石块。这样的石块都能拦下,那坡上的碎石土壤,肯定也没问题。
忙完这一切,又是大半日光阴过去。
周淑云他们已经把屋顶和院墙补好,赶在夕阳落下的最后一刻。他们拿上镰刀锄头,把柴门外石阶两侧陡坡上的花藤杂草全部砍完,避免蛇虫鼠蚁,照旧洒了一圈雄黄粉。
看着巨大的变化,林榆眼里瞬间形成一副鲜明的对比图——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对比图。
从满院杂草无处下脚,到干干净净豁然开朗。从四处透风墙瓦破败的屋子,到暖和整洁的小居室,一切都像是有了人住的样子。
斜角处的灶房被收拾整洁,灶台都是干净的,把铁锅架上去,算是他们新家正式的开锅饭。烟囱在黄昏余晖下升起炊烟,灶膛里的火劈里啪啦燃烧。
周淑云和孙月华站在案板边,切菜咚咚咚直响。林榆帮着烧火,把几个红薯扔进去,撑着下巴等红薯熟。
院外,贺尧川和贺尧山正复习早上学过的字,拿枝条在地面写。各自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写的不对,为了一个字竟然争了起来。
周淑云往屋外一瞧,摇摇头笑了:“没名堂,两个大小伙子,还不如你阿嫂学的快。你阿嫂晌午就能记下六个字了。”
林榆砰然一笑,乐呵呵看着院外,收拾齐整的新家一片温馨和乐,陌生的布局也渐渐亲切熟悉起来,只因为有熟悉的人在。
林榆拿火钳把灶膛里的红薯拨弄出来,撕开外面一层焦黑的壳,露出软糯香甜的瓤。放在手里有些烫,林榆左手滚右手,吹了又吹,喂给溪哥儿吃。
小溪精神好了大半,除了夜里偶尔会喊疼,白天就爱跟着林榆笑呵呵。林榆闲下来,就会给小溪讲笑话,逗的小溪直乐呵。有时候周淑云在一旁做事,也没忍住笑出声。
晚饭是简单的菜汤和烤红薯,只因刚搬过来,这两天都在收拾,没来得及置办家当。只有一口锅,无法炒菜的同时煮饭。
吃饭前,周淑云打开钱匣子数了数,原本有八两银子。但买雄黄粉花了五文、买瓦片花了三十文。明天还要去趟乡里置办,一口铁锅至少六百文,再买三个坛子一百文,杂七杂八的也要五十文左右。
昨天搬家的时候她才想起,榆哥儿一直睡的都是竹椅,椅子还是破的。大川给了一床被子,两个娃娃冷了这么多天,硬是忍着不说。
周淑云思来想去,咬了咬牙,打算明天去乡里给林榆置办一架木床。一张木床怎么也要一两银,现在手上拮据,若能找到被变卖的旧木床,只要牢固一样能用,如此只需要花几百文,就能买回来。
周淑云不擅长算钱,杂七杂八的花销,竟算了足足两刻钟,最后得出结果。八两银子,要花去足足一两三钱。这样一算,就剩下六两七钱。
周淑云顿时愁容满面,这钱留着,以后要置办鸡鸭鹅,置办油盐酱醋,一家七口人也要勒紧裤腰过日子。只能盼着今年收成好,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这顿饭吃的慢,周淑云心里全是钱的事。她看一眼小儿子,溪哥儿正捧着碗喝菜汤,这些日子都饿瘦了一些。前几天,就看见小溪对门口路过的卖糖郎依依不舍,却忍着没说想吃。
寻常人家的孩子,撒撒娇还能吃到嘴呢。
周淑云搁下筷子,心一横道:“明日大山跟我去乡里,置办家当,再买三斤肉和七根大棒骨回来,咱一家人明天吃顿开火饭。我知道,家里日子紧,以后是好是坏都全靠我们自己。明天敞开肚皮吃一顿,过后咱家就要忙起来了。”
她语气肯定,说完一片安静,一家人都齐刷刷看向她愣住了。
“娘刚才说的是……吃肉?”贺尧山不敢相信,连忙让媳妇拧自己。孙月华用力一拧,钻心的疼传来,贺尧山却笑了。
“娘说了,三斤肉、七根大棒骨,”孙月华也满心欢喜,那可是肉啊,她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大口吃肉了,在贺家那边,一点肉渣都是奢侈的。
贺尧川和林榆淡定很多,只是再淡定,眼里也浮现出笑意久久不散。林榆摸摸小溪的头,两个小哥儿趴在桌子底下窃喜,“明天能吃肉了~”
小溪用力点头,被林榆抱在身上,偷偷用头蹭蹭林榆。一想到吃肉,觉得碗里的菜汤都是香的,捧着喝了一大碗。
第19章
因为要吃肉,一整夜都是激动的。第二天一家人整整齐齐早起,周淑云和贺尧山天不亮就出门,顶着满天星辰,殷殷切切往乡里去,步伐都快了许多。
一路上遇见乡邻,周淑云都喜滋滋打招呼。
“周家婶子去赶场?”
“可不是,该置办家当,大姐你也去赶场?咱同路一起啊。”
周围的人见了,无一不为周淑云高兴,贺家那点事情他们都知道,能摆脱这种奇葩婆家和哥嫂,算是从火坑里跳了出来。
而家里,林榆正和孙月华在踢毽子,乡下人做的鸡毛毽,是小时候常见的花样。天色还没大亮,踢几下活络身体,身上暖乎乎的更好干活。
林榆高抛毽子,落下来的时候,顺着脚上的力度踢出去,踢出完美的抛物线。
孙月华站在对面,她摇摇摆摆晃了几步,看见毽子冲自己而来,忙抬脚接住。在空中踢了两下,又踢向林榆。
这次林榆没接住,歪歪扭扭跑了几步,毽子落在贺尧川面前。
林榆看过去,贺尧川捡起来笑着:“接着,”他把毽子甩向林榆。
林榆立刻接住,和孙月华继续玩了起来,溪哥儿在一旁啃馍馍,看大嫂和榆哥哥玩的高兴。他也笑了,只可惜他年纪小,腿脚蹦不起来。
一家人难得过了一个踏实的清晨,踢完身上都是暖和的。正巧这时候有人敲门,林榆离门口近,便跑去开门,看见门外陌生的小哥儿。
小哥儿身上通常都有明显的记号,比如眼前这位抱着一篮子菜的,红痣就在耳尖上,浑圆欲滴好看的很。
抱菜小哥儿看林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叔母在吗?我来送菜。”
孙月华一边整理头发匆匆过来,“是君哥儿来了,你快进来坐。我娘去杏花乡里赶场了,晌午才回来,我给你倒水喝,坐下玩一会儿。”
周淑云不在,孙月华承担起了当家的责任,忙前忙后招呼客人。
林榆知道他是谁了,就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村长家的孙哥儿。要说自己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君哥儿给的呢。
林榆坐下道:“你真好看。”他定定看着,对好看的哥儿禁不住诱惑,眉心眼角嘴角都笑起来。
君哥儿一愣,随即有些腼腆,跟林榆说话:“你、你也好看,这身衣裳你比我穿着更合适。”
等孙月华煮好茶水,两个小哥儿已经聊的很欢快了。她也坐下来,难得有闲暇时间和同龄人聊天。
“我爷爷说你们刚分家,怕你们家里没什么吃的,正好今日从菜地里摘了一些春菜,让我拿一篮子给你们吃。”
“劳伯祖父费心了,前几天分家,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孙月华捧出一把干果,像是慢慢变了个人,不似在贺家那样沉默,说话逐渐变多。
又多聊了几句,等太阳完全出来,周淑云和贺尧川也回来了。她身上着背篓,贺尧川扛着大锅。
林榆跟孙月华君哥儿忙走过去帮着卸货,新锅又大又圆,可比贺家带出来的还大,煮十个人的饭都不成问题。
溪哥儿今天能走动了,扒到周淑云的背篓里看,看娘带了什么好东西。
“乖乖,今天少不了你肉吃,快回去坐着,别又伤了腿,”周淑云摸摸小儿子,随即眼睛一亮,瞧见家里的客人:
“君哥儿来了,你快坐下歇息。昨天才刚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些乱。”
得知君哥儿是来送菜的,周淑云知道族叔惦记他们家里,怕他们不够吃,心里哪有不感动的。周淑云当着君哥儿的面把肉全部拿出来:“正好,今天煮肉汤。你坐下玩,晌午带两碗回去。”
肉可是金贵东西,君哥儿连忙站起来摆手拒绝,“不用的叔母,我们家今天也吃肉呢,您别管我。日头上来,我也该走了。”
“婶子不是拿你当客人,别人不提,咱们两家是自己人,不说那些客套话。肉买的多,你放心端回去,就说是婶子逼着你拿的,你爷爷又不说你。”
两家是亲戚,贺大广又多次帮助他们,区区两碗肉汤,周淑云不觉得够还这份恩情。
君哥儿才坐下,继续和林榆翻花绳。他有些腼腆,其实也馋肉呢,但是爷爷教育过他,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花绳翻久了始终有些累人,林榆拉着君哥儿往河边去:“今天要铺院子,贺尧川正在河边挖沙挖石头,我们也去,听说春日河里还有小鱼小虾,我们摸鱼去。”
乡下能玩的东西,像上山打鸟下河抓鱼这种事,是最好玩的野趣。村里没几个同龄小哥儿,君哥儿也没什么朋友。认识了林榆,玩心也起了,点点头笑:“好,我们拿上鱼篓。”
往河边去,就看见贺尧川用锄头在刨河边的沙子。听林榆说铺院子的办法,贺尧川没听过,但是昨天的挡墙既然可行,那林榆说的铺院子方法一定可行,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相信。
铲一铲子给林榆看:“这种,能行?”
林榆用手摸一下,点点头。这种沙子滤水效果非常好,在院子里厚铺一层沙子,上面再铺一层鹅卵石,不够的地方用碎石填充,填充完再洒一层细沙。
如此一来,即便是下雨天,院里也不会湿漉漉的。水能够通过层层石子和沙子渗入地下,等太阳出来阳光一晒,干的也很快。
林榆已经规划好院子的布局,前院几乎呈椭圆状。他将东西两侧划分成菜地,两块菜地之间,就是院门通往屋子的卵石地,中间镶嵌出一条石板路。
这样一来,不仅好看,还很实用。为了让“陋室”不那么陋,林榆还要在院墙一侧栽种竹子,颇有一番古韵。
原本没想过铺路,但是上次他跟着周淑云来河边洗衣裳,看见许多沙子,还有冲刷堆积的卵石碎石,于是才有了铺院子的想法。
贺尧川铲完沙子没走,想和林榆说说话。回头一看,他和君哥儿已经挽起裤脚下水了,他们缓缓走在水里,荡起一片波纹,露出半截洁白的小腿有说有笑。
贺尧川只晃了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君哥儿虽然是堂弟,但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不能看。榆哥儿……贺尧川耳尖一红,忙挑起沙子往回走。
摸鱼时两个人说不完的话,林榆才得知,君哥儿家里人在给他相看夫家。
已经看了三家,分别是王家村的王虎,家里是养鱼的,上面有两个哥哥。第二个是双河村的,在镇上当账房先生的学徒,家里人口简单也有前途。
第三个则是本村的,叫王勇。是家里独生子,上面有爹娘和爷奶,但没什么手艺也不识字,几间石砖房,七亩田产。
若是论门当户对,无疑是前面二者,嫁过去至少能少吃几年苦。但是大堂伯父他们不希望孙子嫁太远,怕以后想见一面就难,也怕君哥儿在婆家受气了,他们帮不了忙。
下一篇:屠户家的夫郎赘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