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听孤
“是啊。”訾骄稍稍俯身对她笑,思忖片晌后也认真告知了她后天他们便要搬走的事。虽相处时日不多,他却当真将小丫头视作小妹。
芬丫头也十分亲近他,乍然听得他们要去镇子里住,先是兴奋于镇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而后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往后不能在村子里见到訾骄、不能和他摸螺蛳挖野菜、不能随意去找他玩......
小丫头嘴一瘪,眼里顿时蓄起两泡泪水,“那、那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呀?”
訾骄眉尖若蹙,轻柔地拍了拍她头顶,“怎么会?或许没办法经常回来,但逢年过节总是得回来几趟的。我在清宁镇把见到的好玩东西都存起来,等到时候一起带给你好不好?”
“呜呜好......”芬丫头一眨眼,噼里啪啦地落下几串泪,哽咽道:“可是、可是那我得等好久......你能不能别去......”
她说完不多久,又呜呜咽咽地自己反驳了自己,“你还是去罢,镇上比、比村子里好多了。”而后嚎啕大哭,伤心欲绝地抱住了娘亲的腿。
訾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同娄琤一道安慰她许久,待小丫头不那么悲痛了两人才返身回家。
第二日他们收拾家里的东西,大件的柜子之类先搬到院子里,明天运上车好方便些;衣服叠好用布包裹,被褥等明早起来后再装进箱子;厨房内的锅碗瓢盆及腊肉,还有院子里种的菜亦都分别归置到竹筐里头;其余零零碎碎的通通丢进澡盆里,到了新家再拿出来安置。
最后把母鸡抓进竹笼,给娄二套上牵绳,便大功告成。
两人站在一大堆东西前,訾骄叉腰以示满意,娄琤擦过下巴上的汗,宠让心喜地看着他。
离村那日,老村长和芬丫头一家到村口来送他们,芬丫头的爹搬了一坛子咸菜到他们板车上,憨实道:“你们把地交给我们打理,租子还收得那么少,实在是我们占了好处。家里也没什么好的东西,这坛子咸菜是自己腌的,你们带去。”
二人并不推拒对方一家人的好意,訾骄明朗笑道:“自家做的东西便是最好的了,还能吃许久呢。”
他转向芬丫头,安慰着道别:“下次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恩......”小丫头眼睛红红的跟他挥手。
老村长不声不响地把一兜子笋干也放到他们脚边,朝他们向外摆了摆手。
“多谢村长。”
毛驴踏起四蹄,拉着板车越走越远,刻有隶南村三个字的石碑在视野中缓慢消失。
到了新租的小院子,两人把东西卸下来先堆到空地上。新院子的布局与他们隶南村中的家大差不差,正房比他们原先的屋子大且深,除去正门进来的厅堂,左右两侧及后方各有多的空余,可分作三个房间;西边的厢房仍旧可分作两间,一间用来做饭,另一间可用于储物——往后他们家中木头及其他制作木牌的材料定会越来越多,经不得风吹日晒的都可以放到杂物间里。
等之后整理完带来的家具衣物,娄琤在院子里再重新搭个防雨的布棚子,把狗窝、鸡圈、小菜地都拾掇出来,一家子便又能住得舒坦了。
此地既偏僻却还算清净,住进来后訾骄倒多了几分喜欢,虽然墙面有稍许剥落的地方,空闲时他们自己补一补也就是了。他仰头望着正房前的屋檐,一面举起双手在空中比划示意,一面瞧向娄琤:“琤哥,明日我们去买两个漂亮些的灯笼挂在檐下可好?”
“好。还可以再买两只鸡,和家里的一起养。”娄琤用麻绳绑住衣柜,面朝前手向后抓紧绳子将整个衣柜背了起来,也无需旁人帮忙,背着衣柜就进了里屋。
訾骄跟在后头走进门,将正房内几个房间又细细逛了一遍,回到娄琤身边欢快道:“此处房间多,一间可用来洗浴,剩余两间就做你我的卧房,正正好呢。”
娄琤从衣柜上解绳子的动作顿时停滞,面上的轻松神色也转瞬消去,不由自主地盯紧他的身影,强作镇定道:“我不用单独的房间,空出来的地方......可以给骄宝做书房用,以后骄宝画画、看书就更便宜了。”
訾骄眼尾微扬地看向他,茫然的神情下却藏起些许狡黠,“可如此的话琤哥岂不是又只能睡地上了?”
娄琤当即道:“不碍事的,现下天气热,睡地上也没什么,而且我已习惯了。”
訾骄身后仿佛有条长长尾巴晃了下,“那琤哥去睡书房的地上罢。”
娄琤:“......”
訾骄瞧着他凝滞的表情蓦然一笑,甩甩袖子跑出了门。娄琤便知这又是小猫作弄人罢了,他不觉懊恼,只觉心里痒痒的,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把偶尔坏心眼的狸奴抱进怀里揉一揉、亲近亲近就好了。
趁太阳下山前两人把各种物件大致收拾、摆放好,待到晚上睡觉时,娄琤仍旧在卧房里打起地铺,訾骄果然并不赶他。床上床下的人分别躺好,月光幽静地穿透窗纸洒落在半边床榻,听着平稳浅淡的呼吸,娄琤默然无声地坐起来挪到床沿,熟练握住对方软软落在旁边的手指,用唇极轻地触了触他的指尖。
*
将新院子打理妥当后,訾骄与娄琤先特意去了新燕阁及庭竹坊告知二位掌柜搬家的事,倘或店内有要紧事寻他们也好找得到地方,而后去了奚家爷俩的木头铺,检查一番奚犀这段日子刻出来的光秃木头牌子,娄琤还于木工活上教他些许技巧,替他解疑答惑。
安排完几件要紧事,娄琤就开始赶工周小少爷的木牌,此套木牌上的画比寻常木牌上的精致许多,雕刻起来更得专心。
訾骄便在旁画木牌,休息时看书、逗狗、喂鸡,玩儿得亦很高兴。
半月后,娄琤将吴掌柜委托的一套山野童子读书的木牌刻完,訾骄为其染上薄荷香,两人将牌子带到庭竹坊。
吴纷荣看后赞叹不已,当即将剩余的三两银子分别结给二人,之后把这一套四块的薄荷木牌放到备好的盒子中,挑了个合适的日子随同其他开蒙礼送到周宅。
清宁虽是个小镇,可其中亦有富户,周家与冯家便是这些富户中排在前头的两家。周家经营布庄,甚至在省城亦有他家的店;冯家做吃食买卖,丰香楼便是他们家的酒楼。
周家老爷年轻时走南闯北打下基业,现今年纪大了,外头的生意大半交给了儿子打理。可时人到底信奉士农工商这一套,他虽做买卖挣下大钱,实则也盼望家中能有人走上科考一途,当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
然而大儿子着实没有读书做文章的才能,于生意上倒是头脑灵活,便让他接手家中产业。可喜的是前些年得了小孙子,年幼就爱读书,记性好、识字亦快,喜得周老爷整日念叨祖宗保佑,将其视作心肝肉地捧着。
再过段日子周家的小孙儿便要正式入学读书,近几天已有许多人送来贺礼。此时周老爷子听门房禀报说有位吴掌柜送了东西来,便一如往常地挥袖让人将东西呈上来瞧瞧。
第26章 成双 俱有着两情相悦的忠贞之意
门房将手上的三个锦盒放到周老爷身旁的茶桌上, 依次打开。前两个盒内分别是玉佩珠冠、笔墨纸砚等物,虽也昂贵精致,但与旁人送来的相差不大, 周老爷略微瞥过两眼, 只点点头。
最后一个锦盒有些薄, 门房掀开盒盖,其内乍然涌出甚为爽快的薄荷清香,周围几人俱都被这气息裹挟, 头脑忽感清明。
“这是何物?”周老爷闻着味放下了手中茶盏, 探究地望向锦盒中的四块木牌。木头牌子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此套木牌上的画倒是有趣——每块牌子上都是一副单独完整的画,四块牌子连着放置又能拼成另一副更大的画。
尤其是画中的小童, 周老爷越瞧小童那认真读书的模样越觉得有几分像自己的小孙儿。他拿起刻有童子的那块木牌, 送到面前嗅了嗅, “薄荷气味倒是浓醇,只是好好一套木牌, 染上如此扎眼的味道作甚?”
薄荷味过于“显眼”, 很容易喧宾夺主, 怕是不太适宜长久地随身佩戴。
“嘶,小的仿佛在哪听过这薄荷木牌的用处, 说是极为有效来着......”站在周老爷斜后方的管事低声开口,皱着眉回忆起来。
周老爷催他, “你倒是说说。”
“想起来了。”管事的弯腰笑道:“先前老爷叫我去斐然书院请方举人为小少爷主持开蒙之礼, 内班的那些学子们,几乎个个手上都有块薄荷牌子,专用来提神醒脑。”
谈及读书的事,周老爷便颇为注重, “哦?当真有效?”
管事的思忖着回话:“薄荷确有清醒神志的效用,听方举人说早读时昏昏欲睡的学生显然少了许多,想必是有用的。”
他停顿须臾,揣度着老爷的心思补充道:“更何况,咱家小少爷往后亦是要去方举人那读书的,其他学生都有的东西,小少爷自然得备上。且依小的看这套牌子的材质与其上纹样比书院学子们的贵重、精致许多,想来是那位吴掌柜特意去定做的,带到书院去也落不了咱们周家的体面。”
周老爷听得频频颔首,翻来覆去地瞧手上的薄荷木牌。因着方举人在书院只教考上秀才功名的学子,初初开蒙的童子不适宜去内班读书,但周老爷亦替他安排好了,若书上有哪里实在不懂的,私底下大可直接去请教方举人,也可提前算作方举人的半个学生。
周老爷将木牌放回锦盒,关上盒盖示意管事的收起来,向门房问道:“送东西来的吴掌柜可还在外头?”
门房恭敬答:“还在的。”
周老爷复又端起茶盏,“是用了心思的,请进来说说话罢。”
*
訾骄与娄琤把最为要紧的送予周家小少爷的木牌交差后,便每日潜心赶制其余的牌子,好在如今有了奚犀帮忙,原始的木牌不用娄琤再动手锯、刨,他只需负责雕刻部分,进展已然快了许多。
訾骄琢磨着新的图样和香味,总拿着毛笔在纸上随心勾勒,偶尔看看书、翻翻画册。
新的小院内已有了三只鸡,重新种上了菜,墙角处还多扔了些牵牛花的种子,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开花。
訾骄埋头蹲在墙角,指尖小心翼翼戳了戳冒出的蜷曲细叶,正犹豫要不要浇些水时,院门忽而被敲响。
“来了。”他起身前去开门,瞧见外头的人时奇道:“吴大哥,怎的专程过来?可是有急事?”
吴纷荣笑呵呵地进门,圆脸上满是爽快的欢喜之意,“哈哈哈,无急事,有喜事啊。”
他身后还跟了个庭竹坊的伙计,拎着厚厚的包袱和食盒。
娄琤亦放下手上的活,打扫干净桌上的木屑,四人同在桌边坐下。吴纷荣自进门后面上笑意不减,与二人说完被周老爷请进门闲话的事,感慨道:“其实我也清楚,我人微言轻,周老爷或许早就忘了给过我这铺子的小方便,去送礼也不过是想在周家留个名字——但此次可真真是露了脸啦。”
訾骄亦替他开心,“往□□竹坊的生意定然愈加稳健红火。”
“借骄小弟吉言啦。”吴纷荣喜气洋洋地一摆手,跟来的小伙计立刻把拿着的包袱与食盒放到桌上。吴掌柜续道:“从周家出来后我便赶过来了,匆忙间也备不上什么厚礼。这儿是我店里的好衣裳,按着你们的身形每人各有两套,食盒里头是丰香楼的冰雪莲花糕并两盏荔枝饮,且尝个鲜。”
“这如何使得?我与琤哥也不过是领着银钱做些份内事。”訾骄待要把两样东西都推回去,却被吴掌柜一把抵住。
“此番你们属实帮上我大忙,不送些东西来如何表我心中谢意?再说,你们两个何需与我见外?爽快收下,下回再有需要你二人搭把手的事,我也好厚着脸皮直接上门找你们来。”
訾骄与娄琤转过脸彼此瞧瞧,痛快地收下这两样东西,“那便多谢吴大哥。”
吴纷荣更加高兴,摇摇头示意不足为谢,很快便起身告辞赶着回庭竹坊去照看生意。
两人送走吴纷荣回到桌边,訾骄解开包袱拿出里面共四套衣裳,按身形来看,自己的两套是月白色与嫩鹅黄的,且颜色从肩到脚是自浅而深,调和得颇为融洽悦目。娄琤的两套颜色更深些,束袖束腰,极为干净利落,亦合他的气质。
訾骄拿起墨灰色的衣衫往娄琤身前一比划,笑道:“琤哥若换上新衣裳,倒是更显俊朗。”
其实娄琤长得并不差,鼻梁高挺,眉目轮廓清晰分明,偏铜色的皮肤更衬出几分硬朗健硕。只是他常年一身粗布短打,话也少,乍看过去便不大起眼,要是换身好看的衣裳便立时不同了。
娄琤低头看了看差些抵到自己肩头的手,只留意到了对方有些粉嫩的指甲,“我不用穿得这么好。”
“即便平日不穿,也总得备个两件,万一何时与富贵人家打交道用得上呢?”訾骄放下他的衣服,再拿起自己的比了比长短,“若只有我穿得精致,岂非叫人认不出我们是一起的了?”
訾骄本意是他们一起干活、并无主仆之分,娄琤不知想到何处去,眼神专注而深沉地紧盯着他,“那我要穿。”
“先收起来。”訾骄将两人的衣服塞回包袱里,推给娄琤叫他去柜子中放好,自己又掀开了食盒盖子歪头去瞧。食盒共有两层,第一层便是丰香楼夏日里的招牌点心冰雪莲花糕,四块糕点被制成莲花形状,整体呈乳白色,有微微的通透感,因是冰镇过后拿出,还冒着丝丝凉气。
第二层是两盏荔枝饮,虽非荔枝所制,喝下去却有些许荔枝的甜味,用来解馋最好。
娄琤放完衣服从屋里出来,便见訾骄跪坐在长凳上,两只胳膊肘杵着桌面,面前是打开盖的荔枝饮,手上拿着第二块莲花糕,半边腮帮子圆滚滚地蠕动。
訾骄余光瞥见他,上下晃晃脚尖,招手叫他也过来,“这莲花糕冰凉甜糯,里头是栗子馅儿的,好吃。”
娄琤直愣愣地被他招呼上前,也不吃自己的那份点心,只一味看他,等对方吃完两块糕点,便把自己的送过去。
訾骄瞧他一眼,不客气地又吃一块,而后便着实有些腻了,把最后的莲花糕还给娄琤,“不要了。”说罢慢慢喝起剩余的荔枝饮。
娄琤把冰冰凉凉的小糕点扔进嘴里,牛嚼牡丹似的没尝出个味来,心底仍惦记着方才见到的訾骄鼓起的圆脸,当真可怜可爱。
晚饭后,借着烛火,訾骄画完了四幅新的画,且每两幅都可以拼成一幅完整的,之后刻到木牌上便总共是两套成双成对的牌子。
一套是于江上云雾旁前后相随而飞的大雁,一套是漫漫山路中被彩蝶缠绕的梁祝二人,俱有着两情相悦的忠贞之意。
訾骄搁下笔,吹干墨迹后小心收起这四幅画,“明日我们去一趟新燕阁,先让方姑娘瞧瞧这四幅画好不好。”
大多男子心思粗糙,这些与心意、情思有关的小物件,还得更多注重女子的眼光。等明日他与方荠麦商定下此套木牌的各处细节,更改完善之后再去庭竹坊问问吴纷荣是否也愿意收这样成双的牌子。
“好。”娄琤并不多问缘由,横竖他说去哪就去哪。
有了新花样的木牌,往后要做的量或许又会多些,訾骄忽而问:“奚犀的木工活如何?要让他跟着琤哥学雕刻的话,大抵要多久能刻得好?”
“基本功夫是扎实的,与他说些技巧的时候也很快就能听懂学会,学雕刻想来不成问题的。”娄琤思索片刻,“若想让他能快些帮上忙的话,挑个简单的图案重复多刻个数十次,在此种单一图案上就大差不差了。”
“那便好。”訾骄抻直腰背往里屋走去,长发在走动间轻微摇晃,音色软软道:“明日下午再去趟木头铺,琤哥开始教他罢。”
第27章 蚊虫 “蚊子......”
新燕阁的雅间内, 訾骄抚平昨日画好的四幅图样摆放至桌面,方荠麦与刘掌柜细心地一一瞧过,很快便看出每两幅图样能各自拼成一幅完整的, 且画中之物都与“情”有关。
方荠麦立时便晓得以这四幅图样刻成的牌子该如何卖, 垂目浅笑, 似乎有些悄然的羞赧,“大雁忠贞无二,梁祝死生相随, 互生情意的男女想必极是欢喜此二者的, 制成挂饰必不愁销路。”
“你觉得可还有要改的地方?”訾骄询问她的看法。
“我瞧着并无。”方荠麦拿起其中一张画认真观赏,自己也颇为期待后续的成品,“木牌上要染的香可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