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听孤
娄琤便暂且抛下手中牵狗的绳子,叫娄二去宽阔无人的地方撒丫子疯跑一会儿。他调整好线的长度,找好风向,帮忙放起纸鸢来。
待纸鸢高高地飞上天,他便把线拐子交还给芬丫头和她阿兄。两个人沉迷地远远拽着纸鸢在周围蹦来跑去,不断将其放得更高,又怕不小心断了线后遗失这般漂亮的纸鸢,转着线拐子再将它慢慢收回些许。
明明早上出家门时还特意拿上了披风,此刻却是又把它忘在了驴车里,娄琤便站到訾骄身后替他挡住风,顺势展开双臂自后方抱紧他,稍稍低头就能让鼻尖贴上对方柔软的发丝。
訾骄亦舒服地缩进他怀里,仰面闲适地望着天上两只徘徊飞翔的纸鸢。
*
九月下旬,周家要的笔筒与镇纸大体形状已然做好,訾骄与娄琤上午便在家里待着,娄琤雕刻笔筒、镇纸上的图样,訾骄继续为新接的单子画图。
用过午饭后小憩片刻,他们再去往木头铺,加上奚犀一道做新图样的木牌。
因着薄荷有提神醒脑的效用,且大多文人学子都是为此买的牌子,暂且不太好做香味上的更换。但给到新燕阁的栀子香木牌却足可以换一换香了,眼下已是秋时,桂花陆续盛开,香味清甜且长久,正好可做替换。
下午二人携手去奚家木头铺,路上訾骄挑拣着指出街道两旁招牌上的字让娄琤念,考他能否认出曾教过的字。娄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认真念来,面色肃穆得如同上京赶考,生怕自己忘了几个訾骄便不愿再教他。
“铺、珍宝、食、丸子、从速、薄荷牌......”娄琤顿了顿,确认过自己未曾认错,转头望向訾骄,“骄宝,他们也在卖薄荷牌子。”
訾骄并不诧异,倒是有点好奇,眉尖轻扬拉着身旁人上前。他们刚进铺子里,掌柜的便过来迎道:“客人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要些什么您与我说,我们这儿今日还有举人老爷爱用的薄荷木牌,佩在身上保管您文思泉涌、福气盈门啊。”
未曾料想木头牌子竟能被夸大至此,訾骄忍俊不禁地笑了声,而后问:“真是举人老爷爱用的样式?可否给我瞧瞧?”
“好嘞。虽和举人老爷用过的稍有差别,但都是薄荷香的,效用都是一样的。”掌柜的倒还算实诚,边说边从柜台上拿过木牌给他。
訾骄接过来仔细翻看,牌子是掌心大小,下头坠着穗子,拿至近前的确能闻到清新的薄荷香,唯有木牌上的图案与他们的不同,是常见的鱼跃龙门纹样。
“什么价钱?”
掌柜的答:“四十文。”
比庭竹坊与新燕阁卖的还低两文钱。
訾骄神态自若地递还木牌,垂目不好意思地笑道:“薄荷牌确实很好,然而今日出门得急,未带够银钱,我下回再来找掌柜的可好?”
“无妨无妨。”掌柜的见他衣饰清雅讲究,言谈妥帖有礼,只当他是文人学子,热情道:“公子若喜欢,下回可多带些友人过来选选。”
訾骄点头应承,随后便同娄琤继续往木头铺去。娄琤侧首看他,见他并无丝毫着急忧虑,不由问:“骄宝不担心吗?”
“这有什么?给木牌染上薄荷香本就是极简单的法子,如今又多了举人老爷爱用的名头,会有其他商铺跟着做也属寻常。”訾骄唇边含着笑,眉梢眼角盛着轻松闲逸,“放心罢,无大碍的。”
第36章 小师父 半眯起的眸中有熠熠光亮
跟着做薄荷木牌的不止方才那一家, 訾骄和娄琤去木头铺的路上又陆续遇到了另外两家,訾骄都凑热闹般上前问了问。待进到木头铺,便见奚犀正在和自家爷爷嘀咕什么, 面上还有些许烦恼的样子。
訾骄奇道:“可是谁招惹你了?如此不高兴。”
奚犀见他们二人进来, 连忙手脚勤快地泡上茶, 欲言又止好半晌后道:“外头有好些铺子学我们做薄荷木牌卖,他们、他们怎么这样?”
訾骄坐到桌边,听了他的埋怨轻笑一声, 果真还是个半大小子, 于买卖之事不甚了解,“做生意原就是这样的,哪样东西卖得好、名声响, 大家便争相制作出售此物。你看那些据说是从上京、都城传过来的极受欢迎的物件、吃食, 除去有独家秘方或技艺的, 哪一样不是多家商铺在卖?况且给木牌染香是件极简单的事,做惯了饰品买卖的店家又怎么会想不到法子?”
奚犀顿时眉间堆起, 十分忧虑地趴到桌上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做好自己的事。”訾骄端起茶盏来浅浅尝了个味, 又嫌烫放下, 耐心续道:“同种样式的物件,数量多了就会有比较, 比较之中便能分出优劣。你觉得外头的牌子比我们的好吗?”
奚犀果断摇头,他也去看过其他商铺卖的薄荷木牌, 不知是他对自己做的东西更为偏心还是事实如此, 他直觉那些牌子都不如他们做的。
訾骄便笑着看他,“他们的与我们的何处有差别?”
奚犀顺着他的话深思,回忆起其他木牌的外形、香味、穗子,似乎都与师父他们的很是相像, 唯有——
“上面的画。”娄琤先一步说出口,把吹凉的茶水放回訾骄手边让他润口。
“对对,”奚犀当即接上,“好几家铺子木牌上头的画都是大差不差的,就是那些鱼跃龙门、金鸡报晓之类的。我看见了三两幅鱼跃龙门的图样,细处有些不一样,但总体好像也差不多。”
“因为这些图案寓意吉祥顺利,是大多会雕刻的木匠都学过且常做的,刻起来亦是信手拈来。商铺掌柜的去木匠处定做这些图样,不用再花费专程请人设计图样的钱。”訾骄喝完茶水,边思忖边道:“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定价也只比我们的低两三文。所以若是让他们去寻画师来画几幅独属自己店铺的图样,且还要做到时常更换,想必成本会涨不少,我猜他们不会的。”
毕竟学问知识都是值钱的东西,念过书识过字的人抄书都可赚钱,更不必说请一位画师为自家店铺作上三、四幅画要花多少银两了。
奚老爷子不由点头,虽然他上了年纪后木头铺的生意逐渐差了,但这些买卖中的成本还是能算清楚的。
奚犀恍然大悟、目光灼灼地盯着訾骄,高兴道:“我晓得了,因为有小师父在,我们的图案不仅比他们的有新意,还能做到定期替换,大多人看腻了那些图样,定然更爱买我们的。”
訾骄矜持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半眯起的眸中有熠熠光亮,“算你机灵。”
娄琤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动的表情,放在桌上的手指忽而拢起,极想去摸一摸他软乎乎的脸颊。
奚老头呵呵直笑,补充道:“薄荷木牌本就是两位东家先开始制作售卖,又与书院的学子们有所交情,许多学子都是认准了你们的,轻易不会改换铺子去买。”
奚犀蓦然又担心问:“如果有人抄了我们的图样怎么办?这可不行罢?”
“自然不行,要报官。”娄琤率先出声,面色兀地严肃,那些画都是骄宝日日思索出来的,怎能被他人窃去使用。
訾骄跟着笑道:“是啊,我画出的图样交由你们刻成木牌,目前便只给庭竹坊与新燕阁售卖,这都是签过契约的。盗书盗诗不可取,盗画自然也不可取,得报官的。”
“况且我们并不会一直只做此类木牌的买卖,此番有大批人找上门来定做,其中也有不要木牌反而要其他物件的人。”訾骄瞧了瞧奚犀,再转向娄琤,“我想着待奚犀的技艺再精进些,便可让他独自承担庭竹坊与新燕阁两个铺子所需的木牌制作,琤哥就专程刻来定做的那些更为复杂精巧的图样。”
娄琤毫无异议地只点头,“我都听你的。”
“我也听小师父的!”奚犀听到自己有机会独当一面,语气更为兴奋,“我得赶紧再多练练。”说罢便跳起来往自己干活时坐的地方跑去。
奚老头亦极有眼力见地随他离开,只留下两人坐在桌旁。娄琤终于有机会握住訾骄的手,真诚道:“骄宝特别厉害。”
訾骄眉目含笑神气十足,而后抽出手来拍他一把,“干活去。”
挨了一下压根不对他造成伤害的轻打,娄琤满足地起身去干今日的活计。
*
做完两批新图案的木牌挂饰后,訾骄仍旧让奚犀送去庭竹坊和新燕阁。没几日便有人发现铺中的木牌换了样子,且此前梅兰竹菊、四季花卉的木牌竟不再卖了。客人询问掌柜,得到解释说往后每隔三月木牌上都会更换一套新的图样,而已经撤下的旧图样日后若有空闲还会再做,但时间却是不确定了。
消息传出去后,有正在犹豫是否要买前一款样式的人扼腕叹息,早知这木牌竟还会更换图样,他们就该快些买下,现在都不知道从前的样式何时才会再次开始售卖,边后悔边匆匆去买下新款。那些早已买下木牌却又看腻了这几幅图样的人却觉正好,当即前去铺子购置了新的换上。
更有人素日就喜欢收集不同样式的装饰物品,一听他们会定期替换图样期待至极,先行买下整套,即便不用也摆在书房收藏起来。
訾骄与娄琤所制的木牌顿时又好生红火了一番。
傍晚回到家,娄琤去厨房做饭,訾骄坐在堂屋中剥栗子吃。最近气候凉了,天亦黑得快,此时外头便有些灰蒙蒙的,屋子内点上了烛灯。
栗子是回来的路上买的,天气越冷,路边的炒栗子就越馋人,拿在手中更显热乎。买来的栗子已事先开好了口,裂开的口子露出里头熟透的果仁,訾骄剥去外壳将栗子仁塞进嘴里,咬下去时顿觉绵密香甜。
娄二把两只前爪搭在凳子边沿,抬着脑袋眼巴巴地看他。
訾骄丢给它一颗尝尝,谁知这狗似乎很是喜欢,吃下后立刻又赶过来讨食。訾骄接着丢给它两颗,想着吃多了或许不好,便不再搭理,急得娄二在他脚边直绕圈打转。
不多久忽而有人在院外敲门,訾骄起身去开门,娄二还是执着地追在他脚后跟讨要栗子吃。门外站着的是个他并不熟悉的男子,看衣饰应该是哪家的小厮,訾骄还未问,来人便已开口。
“可是訾骄公子?小的是方家的,我家小姐邀您与另一位娄公子两日后去新燕阁一聚。这是拜帖。”
原是方荠麦寻他们。訾骄接过拜帖,应下了她的邀,待小厮告辞后便关上院门。他回到屋内,打开拜帖大致扫了眼,唇角止不住上扬。
又要拿到笔大买卖啦。
一刻钟后,娄琤便从厨房端了菜饭过来,今日做的是清炒菠菜、糖醋莲藕,还有碗排骨冬瓜汤。
他在訾骄面前摆好碗筷,而后问:“刚才听到院外声响,可是有什么事?”
“新燕阁的方东家请我们过两日去呢,拜帖上说是有物件要托我们做。”訾骄心情甚好,拿起筷子将每个菜都先尝了尝。
菠菜味道清淡却新鲜爽口,莲藕脆嫩而酸甜开胃,訾骄都挺喜欢吃,最后排骨冬瓜汤也喝下大半碗,排骨上的肉炖得烂极,筷子尖轻易便能戳进骨与肉的缝隙间,将整圈肉都挑下来。
訾骄吃饱了,拿过桌旁放着还剩大半袋的栗子,“琤哥,明日做栗子炖鸡好不好?”
“好。骄宝想吃清炖的还是红焖的?”娄琤照旧负责扫清桌上剩余菜汤,不浪费粮食。
訾骄托腮思索,“红焖的罢。”咸咸甜甜的好吃。
用过晚饭,娄琤烧上几桶洗澡用的热水,将热水拎到洗浴的隔间内全数倒入浴桶中,调和好桶内的水温,唤訾骄来洗澡。
訾骄进入隔间,站在浴桶边和娄琤大眼瞪小眼。身旁的浴桶已经在前几日被娄琤换了个新的,比之先前的宽大不少,眼下他放好了热水还杵着不走,那点心思简直明晃晃摆在脸上。
訾骄警惕地盯着他,撇了下嘴抓紧衣服,“你出去。”此番绝不让他得逞。
“可是......”娄琤还待争取,却立时被打断。
“不行不行。”訾骄跑到他背后推着他往外走。娄琤转过身欲捏住他的手,訾骄敏捷避开,还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两把。
娄琤退到隔间门口,以手撑住墙,眼见小猫态度坚决,只好捧起他的脸在红润的唇上亲了口,随后主动退到门外。
訾骄满意轻哼,高高兴兴脱了衣服泡进浴桶中,待微烫的水漫上肩颈,便舒服得缓缓叹息。
第37章 黄柑酒 双方都能尝到一点柑橘的酸甜
待约好的那一日, 訾骄与娄琤来到新燕阁,刘掌柜瞧见他们过来,即刻将两人引向二楼的雅间。訾骄熟门熟路地进入其中, 屋内桌旁已然坐着一道端正身影, 正低头看书。
听见门口的声响, 方荠麦放下书,侧首过来笑道:“快坐罢,我正想着你们该来了呢。”
訾骄同娄琤上前, 走近了才看清桌上摆着六、七个小碟子, 碟子中都是各式糕点小食,有酥油鲍螺、桂花糍糕、香药脆梅、栗蓉酥饼、梅菜花生......作为饭后零嘴可谓十足丰盛。
訾骄坐到桌边,不由笑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摆这么大‘席面’?”
方荠麦替三人都倒上茶, 茶水落入盏中激出淡淡的清香。她听訾骄如此打趣, 亦跟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二位所制小物如今炙手可热, 我自然得多拿点诚意出来才好邀你们做事。”
訾骄十分惊喜地挑眉,“这可不得了, 有吃有喝还有生意, 好处竟全都让我占上了。”
两人来回说笑一番, 方荠麦神色欢悦,“与訾骄公子说话总叫人实感轻松, 无论闲聊什么都觉有趣。”
訾骄爽朗地应承下这句称赞,并不羞涩扭捏, 端起杯盏来品了品茶, 而后问起今日正事来,“方姑娘是想让我们做什么物件?只年前的时间都已排满,若要得急恐怕制不出来。”
“不急。”方荠麦眉目间蕴有浅浅的柔软之意,带几分女子的腼腆, “是明年所需的物件,大抵在处暑时分交予我就好。你们现下事务繁多,我所需的物件数量亦不少,我料想以訾骄公子的口才本事,若不事先来定好,明年你们必然也寻不出多少空隙。”
訾骄留意到她微微显露于面上的神情,且时间如此远,要的东西又多......他眨眨眼,轻声问:“可是成亲要用的物件?”
方荠麦终是止不住地一笑,颔首道:“正是。”
娄琤搭在膝盖上的手忽地动了动,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身旁人。訾骄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在桌子底下不着痕迹地戳戳他肌肉结实的大腿叫他将头转回去,却立时被某人捉住了手指牢牢攥在掌心。
訾骄抽了两下手抽不回来,只得放弃,转而恭喜方荠麦。他瞧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欢喜,逛夜市时见过的冯却应当也是个良人。
方荠麦素日里是爽快大方的性子,此时亦很快收起了面上的些许羞赧,谢过訾骄后与他说起所要定做的物件,“想托二位做的是迎亲时放置嫁妆用的抬盒,共十八抬。”
果真是大买卖,訾骄的眸子都倏而亮闪闪的。娄琤越看越觉得他漂亮可爱,只一味盯着他,大掌下意识捏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一按他柔软细腻的掌心。
娄琤的指腹有茧,訾骄掌心被他摸着揉着总觉得痒,趁那只手略有松懈时当机立断缩回了自己的手,还顺势在他手背上拍了下以示不满。
“啪”的一声脆响,方荠麦停下言语,茫然地往四周瞧瞧。
“无事,你继续讲。”訾骄拉回她的目光,得获自由的手捡起块栗蓉酥饼送到唇边吃起来。
方荠麦便将这声莫名的响动抛之脑后,续道:“原本抬盒与嫁妆一同都是娘亲替我准备的,只是......实不相瞒,我很喜欢訾骄公子的画,每套木牌上的图样都颇合我心意,且娄公子的雕刻技艺也实为精湛,我便与爹娘提起想寻你们来做抬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