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兔hetui
小巷幽深,只蝉鸣嗡嗡,细听下来聒噪得人心烦,偏偏这段路马儿根本走不开。
江清淮只翻身下马,他明明步子越来越快,却觉得那屋子越来越远,最后几乎飞奔起来,却好像怎么都走不到那狭小的屋门前。
他捧着怦怦乱跳的胸口,耳边聒噪的蝉鸣渐渐变成了仪器的警告声,眼前的屋门越发遥远、越发模糊,反而是那封信,那该死的信,熟悉的字迹,熟悉到几乎让人厌恶的字迹,再一次,又一次,不折不休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一个人太孤独了,我得去陪她……”
“得去陪她……”
“陪她……”
“宿主,深呼吸,别想太多!”还是RMB的一声呼唤,让江清淮从过往的回忆中惊醒过来,刚回神,他就像溺水的人一样贪婪地渴求着空气。
“慢一些,你会晕氧的。”RMB的提醒声又在耳边响起,“别担心,叶从南是身受重伤,但他不会有事的,就算真的撑不住,你手里那么多积分,也能给他抢救回来的。”
“嗯。”江清淮放慢了呼吸的节奏,极力克制住手脚处传来的僵直感受,总算是来到了目的地。
院门大开,远远就能嗅到鲜血的恶臭味,院中血渍更是零散各处,因氧化而呈现出深邃的紫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而主屋内昏暗的烛火透着窗纸渗出,显出完整的人影。
江清淮走到门前,听见林珏的声音:“陛下给过我一些药,效果很好,血暂且止住了,就是……”
江清淮推开门,急急追问:“就是什么?”
他站在门前,发髻凌乱,衣袍不整,脸上混着汗水和眼泪,长发半湿,唇色苍白,面如土灰。
林珏不由一愣:“陛下,您这是……”
江清淮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叶从南面前,见他还清醒着,鼻头不由一酸:“是谁干的?”
叶从南半躺在床上,心口处的衣服透着一大片血红,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可怕,但精神却很好,见江清淮过来,甚至还有心思朝江清淮笑:“草民已无大碍。”
“太医随后就来了。”江清淮蹲到他面前,看他心口的伤:“伤在心口,还逞强说自己没事?”
“林大人及时赶来,我不过只是挨了一刺,比起那刺客,已经好上太多。”林珏担忧地看向江清淮,“陛下脸色不大好,莫不是舍不得草民贱命一条?”
他还有心思打趣江清淮,江清淮却没心思跟他闹:“朕可不想摊上人命官司,夜来梦回,每每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不是说草民愿意为您去死?既然愿意,怎么会在死后扰陛下清梦?”叶从南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递给江清淮一杯茶水,“林将军倒的,草民还没动过。”
江清淮接过茶水,摸着杯沿,低声道:“朕当时只是哄司马鹤,哪里知道你愿不愿意。”
“那陛下不如问问草民。”
“问你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为了陛下而死。”他说罢也不等江清淮问,便迫不及待地给出答案,“我不愿意的。”
江清淮一时愣在原地。
叶从南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掷地有声:“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1】。何况草民还被陛下寄予厚望呢。”
“你知道就行。”江清淮也跟着笑起来,足足笑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不需要任何一个人为我去死。”
叶从南的说辞和表现出的状态,倒是让江清淮心情平复了不少,相信他说得“并无大碍”确有其事。
但这样一来,江清淮却不懂了:“你既然没什么大事,为何在信中说你奄奄一息,让朕即刻赶来?你唬我啊?”
“不是啊陛下。”林珏直呼冤枉,“臣说的是那两个刺客奄奄一息,看着命不久矣,此刻正在隔壁柴房。这还是多亏了您给的那玩意,我砰砰两下,他们便纷纷跪倒在地,再起不能。”
“其中一人流了太多血,臣已经给他用过些药,暂且止住了,但看那状态,只怕是撑不到明早了,所以才去信请您来,抓紧时间审问。”
“这就去看看。”江清淮站起身来,“但刺客的命也命,一会太医过来,还是尽量医治才行。”
他说着便起身朝外去,只是刚到门口,便发觉院中的不对劲来。
从柴房口到院门前的这段路上,摇摇晃晃分布着或深或浅的一道血脚印。
“那刺客跑了?”林珏立刻反应过来,即刻朝外冲去,“臣这就去追。”
只是匆匆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地折返回来,将枪塞给江清淮:“陛下,您要小心。”
江清淮摇摇头,没接,只说:“朕有,你追去吧,朕去看看柴房。”
林珏便不再纠结,运起轻功,飞檐走壁,没一会便隐没在黑夜中。
江清淮则推开那柴房门,本是打算看看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谁知一进门,却瞧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半躺在地上,使劲地挪动身子。
瞧见江清淮进来,那人却震惊地停下动作,活像是被吓懵了一样。
看他还带着面罩,江清淮上前一把扯下,却不由一惊:“是你?”
“你是皇帝?”
借着月色,苏洺蓝细细打量着江清淮的脸,而后啐出一口血沫,“真是个混蛋!”
江清淮侧身躲开,仍旧有些不敢相信,“你在替谁办事?和你一起的人又是谁?他丢下你跑了,你难道就不恨他?”
“呸,挑拨离间的狗东西,老娘真是看走眼了。”苏洺蓝挣扎想咬江清淮,状若疯狗。
“你只知道我是皇帝,还不知我是个什么样的皇帝,怎么就知是看走眼?”江清淮稍后躲开半步,看她身上的伤似乎并没有林珏说得那么严重,甚至算得上颇有活力,又问,“你那个逃跑的同伙,怕是伤痕累累,走也走不远吧……”
苏洺蓝浑身一僵,而后却突然冷静了下来,愤愤笑道:“他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第91章
苏洺蓝说得没头没脑,江清淮只当她放狠吓自己。
他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苏洺蓝,确认苏洺蓝身上没有枪伤。
又想起林珏说开了两枪,难不成被逃跑的那人全挨了?
想到院中乱七八糟的血迹,江清淮立刻放下心,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林珏难道还能追丢不成?
他上手掐住苏洺蓝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看她脸上还留着伤疤:“姑娘的伤好不得了吗?如此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能凭白毁了?”
苏洺蓝冷冷看着他:“用得着你操心?狗日的皇帝。”
她火气这么大,江清淮只得掐地更用力些:“你和叶从南有什么仇什么怨?”
“他给你卖命,就该死。所有给狗皇帝卖命的,你们姜家人,没一个好东西!”苏洺蓝显然并不关心今晚刺杀的人是谁,只瞪着一双眼睛骂江清淮。
看她这态度,江清淮就知道,大概又是什么前朝留下的、被姜家迫害惨了的可怜孩子。
但裴牧明明也是这遭遇,却比这苏洺蓝表现得冷静许多。
江清淮下意识想到了裴牧,而后便是一惊。
他望着苏洺蓝那张脸,一个可怕的猜想就那样慢慢浮现在他脑海中。
“你是不是认识裴牧?”江清淮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今晚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裴牧?”
“裴牧谁啊。”苏洺蓝仍旧骂骂咧咧,态度似乎不为所动,“你可别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说罢,她便趁江清淮恍惚时狠狠咬了江清淮的手背一口。
江清淮痛地蹙起眉,下意识朝后缩手时,手上却已全是鲜血。
他震惊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手,等反应过来再看苏洺蓝时,她已脸色苍白地摔倒在地:“狗皇帝……”
有鲜血从她的口中争先恐后地外涌,堵塞着她的喉腔,让她连说句狠话都磕磕绊绊,时不时便咳出一大滩鲜血出来:“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宿主,她吞毒自尽了。”RMB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醒着江清淮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已经没救了。”
不等江清淮回话,苏洺蓝就已经瞪着一双眼睛,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死了。
苏洺蓝无疑是漂亮的,此刻即便她死得堪称狼狈,那双死死瞪着的眼睛,尽管瞳孔已经慢慢失焦,却还是无可挑剔。她的嘴唇弧度优雅,又被鲜血上层红妆,在苍白的脸颊上,竟会给人一种“肤白貌美”的错觉。
江清淮怔怔打量她的死状,片刻后,他退后半步,问RMB:“裴牧……裴牧在哪里?”
他的心大概是高高揪起的,但今晚实在遭遇了太多,甚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只是木讷地操作着系统界面,打开了定位界面。
RMB先一步回答了他:“宿主,别担心,定位显示裴牧现在在家呢。”
江清淮轻轻哦了一声,还是坚持查看了定位,等确定看到裴牧在家后,他才好像松了口气。
他木木转身,准备离开柴房,刚迈过门槛,又说:“我要去看看。”
他拿定主意,便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只是才走到院门前,却瞧见一队人马匆匆忙忙朝着小巷中赶来。
江清淮望着他们身上的衣服,直到那群人走到近前,才反应过来是太医赶来了。
张阳德领头站在最前,一见江清淮便慌慌张张上前:“陛下,您手上的血……”
江清淮木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全都是苏洺蓝的血,此刻已经半干,黏腻地渗进皮肤,带着一种强力胶水的干涩。
他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不是我的。”
他转身给张阳德让开路:“病人在里面,你们去看看吧。”
说罢,自己又径直朝外走去。
“陛下!”
张阳德进院中,只见一片狼藉,地上的大片大片血迹实在骇人。
而他的陛下则好似丢了魂一般,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这样怎么可能没事?
张阳德只得壮起胆子劝江清淮:“陛下,请容臣为您把脉。”
他身后跟来的几名太医,也纷纷跪下求情:“请陛下把脉!”
江清淮却异常抗拒,他径直绕过跪在地上的那群太医,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嘴里喃喃有声:“我必须要确认一下,需要确认,确认……”
只是走了两步,脚下却异常沉重起来,江清淮蹙眉看向自己身后,不由瞪大双眼——
叶从南不知何时从屋里跑了出来,此刻正跪倒在地,紧紧抱着江清淮的一条腿,他身上还有伤,虽然如他所言并不严重,但此刻的剧烈动作还是扯裂了伤口,在原本就盈满血腥气味的空气中又点了一把火。
“陛下。”见江清淮回头,叶从南却朝他笑了笑,他的声音很轻,很轻:“陛下莫要担心,已经无事了。”
“无事?”江清淮也跟着他放轻声音,看他慢慢站起身来,却并不大相信,“你怎么知道?”
叶从南却不说话。
紧接着,江清淮眼前一黑,直直朝前载去。
“宿主!”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