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花藏刀 第14章

作者:迪可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三十一章 清风徐来聚闲客

三人一路行去,沿途果然不见毒蛇踪迹。此时春暖花开原是蛇虫出没的时节,但小虫小蚁沾了宁承轻调制的药,来不及逃走纷纷死在路旁,大些的蛇鼠也跑得一干二净。

宁承轻心知蛇面阎罗以哨御蛇,那么多蛇并不能随身携带,多是从附近水域草丛召唤而来。他命钟不四洒药驱赶蛇虫,一路到城镇已无危险,城中想再聚起那么多毒蛇可就难了。

三人沿大道赶路,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奔出四五十里,远远已见城镇模样。这是个大镇,行人熙攘,市街繁华。宁承轻仍是打发银角去城外林子里,金角不愿和它分开,也跟着去了。萧尽见路东有间颇大的客栈,门开三面,窗明几净,招牌上硕大金字写着“清风徐来”四字,门外马厩中站着钟不四的马儿。

宁承轻与萧尽在江上与蛇面阎罗相斗,各自都有挂伤,衣衫亦是不整,但客栈伙计见萧尽背负长刀,知道江湖人常有怪癖,不敢轻看,客客气气将他们让了进去。

到了客堂里,萧尽放眼一扫,瞧见荆州三杰在二楼廊上坐了张八仙桌,钟不四正对大门,一眼看到立刻起身大喊道:“小娘子,在这里。”

萧尽不知他是真的痴愚还是有意戏弄,宁承轻却不理论。钟不四还待再喊,身旁仇不二伸手一扯他衣袖,叫他坐下。

宁承轻上楼另选空桌,与荆州三杰相对而坐。仇不二见客栈中人多眼杂,怕钟不四闹起来惹恼了宁承轻又不肯给解药,于是按下三弟要他稍安勿躁。

两桌人假作不识,各自喝茶,这时门外又来一群人。萧尽若是独自一人倒不怕麻烦,可身边有了宁承轻,总担心他遭人挟持受伤,见有江湖人心里就暗暗警惕。

那一群人穿一色儿衣服,劲装结束,青底滚银边,左肩衣袖绣着雄鹰图样。门外马车装着几口箱子,绣旗飘飘,上写“天鹰镖局”四字。

萧尽略一宽心,心想原来是镖局走镖,那多半不是宁承轻的仇家。他刚松口气,又见两名镖师抬了几个担架进来,担架上躺着的也是天鹰镖局的镖师,几人均都伤痕累累,其中一个面色发青,嘴唇灰白,显然中了毒。

这一群镖师原该威风凛凛,这时却个个默不作声,一脸晦气。先进来的人占了几张桌子,后来的没了空位便挥手驱赶寻常客人。堂客们不愿惹事,纷纷避开离去,没一会儿楼下便只剩镖局的人。

萧尽与宁承轻坐在楼梯拐角,颇为隐蔽,楼下不能轻易瞧见。那些镖师坐下后先喝了一通茶水,半晌有个满脸络腮胡的镖师猛一拍桌子,将一旁伺候的伙计吓了一跳。只听他大声道:“这趟出门恁地倒霉,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搅了阵,这口气怎么咽得下。”他身旁坐着个白面汉子,劝道:“老钱你喝口茶消消气,好在咱们镖货齐全,没让人劫去,之后路上小心提防,等这批货送到地头再回来找那小子,好歹要断他一手一脚好好教训。”

钱镖头道:“我是恨那小子无缘无故胡乱伤人,还说什么……什么,替天行道?他替什么天,行什么道了。咱们镖局子走镖从来讲究广结善缘,靠江湖上朋友赏脸关照,二三十年极少与人结怨,更不用提作恶。你瞧瞧伤的那几个,陆老七最是客气和善,见人就笑,小孟儿还是孩子,哪里恶了,分明有意寻衅,不知道是谁指使的他,只怕后面还有阴招。”

白面汉子姓宋,叹口气道:“好在他们没伤及性命,再过几日到了分号留他们养伤吧。最麻烦的是赵镖头,好好的被蛇咬了一口,也不知道这里医馆的药管不管用。”

萧尽听他说镖师中有人被蛇咬伤,立刻抬头瞧了宁承轻一眼。宁承轻不动声色,一边喝茶一边凝神听楼下镖师们说话。

再过一会儿,又有人进来,这人一进门,萧尽的心便是一沉,原来那人一袭红衣,脸上伤痕交错,正是赤刀门血娘子孟别昔。店伙本就胆战心惊,瞧她如此模样不禁手脚颤抖不敢上前。

孟别昔一进客栈,目光一扫见已无空座,便向伙计要间客房,伙计连声称是,忙带她上楼。萧尽立刻转身向着墙,生怕被她看见。宁承轻低声道:“别动,你那好姐姐机警得很,见你避开定然起疑,好好坐着反倒无事。”

萧尽闻言只好强自镇定,只盼不教孟别昔看穿。他对这位异姓长姐既敬且畏,赤刀门来了别人倒罢,唯独孟别昔待他如母如姐,面冷心硬,武功又远高于他,当面对上实在不知如何自处。

宁承轻却似看戏一般道:“她身上的毒解了,没有解药要解百线金虫散的毒需得极深厚的内力,且能运转自如,否则毒虫卵遍布全身,孵化后由内而外啃噬皮肉,死得痛苦异常、丑陋不堪。”

萧尽气道:“这么厉害的毒要是解不了,这两年里岂不是令她生不如死。”宁承轻道:“她又不是我姐姐,你要记得,有心杀你,不论是谁都不可心软。在世为人,莫若一心一意,好人做到底,恶人做到头,最忌犹犹豫豫左右摇摆。她轻信你是叛徒,抓你回去也不会听你解释,你还傻乎乎替她着想。换做是我,就不会信你杀父盗书。你说,你好姐姐究竟是为人蠢笨、人云亦云,还是与人勾结、心怀鬼胎?”

其余那些话,萧尽都未听在耳里,只听到那句“换做是我,就不会信你杀父盗书”已呆住了,问道:“你真是这么想吗?”

宁承轻道:“我怎么想也不要紧,只是你自己该想清楚,今后或许遇到要杀你的都是你昔日师门手足,甚或是义姐义父,你对他们心软不忍,枉送了性命可不要连累我。”萧尽知道他好话没有三句半又要放狠,可听他亲口说相信自己为人,心中又有些高兴。

他们正悄悄说话,忽听楼下姓钱的镖师大喝一声道:“那婆娘站住!”

孟别昔人在楼梯半道,脚下微微一停,转头问:“你叫谁站住?”钱镖头道:“你转过来,我瞧瞧你脖子。”

孟别昔侧首向他望去,人人都瞧见她红衣领口露出的脖颈上有一小枚方印,正是赤刀门的印记,写着“应天血刃”四字。钱镖头勃然大怒道:“好啊,原来你与那姓萧的臭小子是一伙的,不知天鹰镖局哪一点冒犯赤刀门,平白无故走在路上遭你门中小贼暗算,今日倒要讨个说法。”说着一提桌上单刀就要起身,身旁姓宋的白面汉子伸手将他一扯道:“别冲动,咱们还有镖在身。”

孟别昔回了下来,走到他桌旁,钱镖头见她一张脸上横七竖八全是伤疤,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又不肯放软,朝她怒目而视。

孟别昔道:“你说的那个姓萧的小子长什么模样,人在哪里?”钱镖头道:“那臭小子一脸奸相,形貌可憎,藏头露尾背地里暗算,是个卑鄙无耻的奸恶小人。”

萧尽心想他说“姓萧的小子”又说赤刀门,定是那个陷害自己的人冒名假扮,可被人无端骂到自己头上又是无奈又是尴尬,忍不住瞧了宁承轻一眼,见他暗自偷笑,以目光调侃,不免气愤。

孟别昔又问一遍:“那人现在哪里?”钱镖头道:“我也正要找他,那小子出其不意伤了咱们几个人就逃了,你和他一样有这赤刀门的方印,那小子的着落就在你身上了。”孟别昔对男人极为厌恶,但为打听萧尽的下落,接连问了几次,钱镖头粗话连篇说了一阵,已无话可说,孟别昔掉头就要出客栈去追。

钱镖头抬刀在门口一拦,说什么也要讨个说法,走镖的人多势众,明知孟别昔是赤刀门杀手,却也不把一个单身女子放在眼里,众人拿了家伙将四处围住。

孟别昔走到门边,钱镖头伸手阻拦,手指刚碰到她肩膀,萧尽在楼上见了便知要糟。孟别昔右手一抬,精光闪过,一道鲜血自钱镖头手腕飙出,他大吼一声将手捧住,手里的单刀已掉在地上。

宋镖头怒道:“贼婆娘这么横,可不要怪咱们手下无情了。”孟别昔道:“说话就说话,过招就过招,动手动脚再有下次,这只手再不给他留了。”

钱镖头惊怒交加,跳过来捡起单刀就要干架,孟别昔双手一伸,手中峨嵋刺齐出,快如两道闪电,向他双肩刺去。镖局子里的镖师、趟子手都是生性粗鲁的汉子,眼见钱镖头吃亏,各自拔了兵器上前助阵,一时间客堂上“臭婆娘、贼贱人”等等粗俗之言此起彼伏。

孟别昔武功远高过这些走镖的汉子,几番腾挪,峨嵋刺所到之处无不激起一阵血雾。

镖师们眼看不敌,钱镖头大喊道:“这婆娘邪门,大伙并肩子齐上啊。”众人见孟别昔武功高绝,下手狠辣,但终究只是一个人,自己这边一起上去,好汉不敌人多,总要将她拿下,否则这趟走镖重任也做不成了。

孟别昔眼见一群男人拥身而上,心中厌恶之情大盛,喝道:“你们这些狗贼仗着人多作恶,可见姓萧的小子打杀你们并未有错,确实该杀。”说着伸手一刺,将身旁一名镖师右眼刺瞎,拔出峨眉刺,又往另一人面门挥去打掉一颗门牙。混战之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蛇,蛇!”

萧尽一惊,果然瞧见门外走来一人,尖嘴猴腮,满面瘢痕,背着个竹篓,正是与他们江上鏖战的蛇面阎罗玉京子。

第三十二章 奇谋避敌巧计生

萧尽一见这人心中犯怵,又听有人喊蛇,便往喊叫的人周遭望去。宁承轻命钟不四沿途洒了蛇药后,寻常毒蛇避之不及,玉京子吹哨聚蛇也无效果,只有双手上一赤一碧两条小蛇还在。那赤蛇盘在玉京子左腕上,碧蛇却已昂首飞扑向孟别昔。

孟别昔峨嵋刺一挡,在手中飞旋而起,眼见要将蛇头削下,谁知小蛇竟似知道她有此一招,半途缩首回头,嗖一下又窜回玉京子腕间,朝孟别昔吐舌示威。

天鹰镖局的镖师们见了这怪人和两条毒蛇,顿时想起镖队中被蛇咬伤中毒的同伴,心中均都惊疑不定。玉京子一招镇住众人,一双蛇眼四下一转,看见店伙和掌柜缩在角落里,便道:“伙计,去药铺抓这几味药来。”店伙哪敢接近,但又怕不听他话放蛇来咬自己,只得战战兢兢上前,远远地接他递来的纸条。

伙计道:“这……这些药稀贵,怕……这里药铺没有。”玉京子阴恻恻道:“没有就多跑几家,买不到拿你命来填补。”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萧尽见蛇面阎罗一张脸苍白之中隐现黑气,知道他身上毒伤未解,也不知道宁承轻在暗器上下了什么毒,竟让如此一个用毒高手束手无策。

众镖师见他形容古怪,又不知咬人的蛇是不是他放的,一时不敢上前询问。孟别昔虽憎恶男子,却也不胡乱杀人,众镖师不再围拢,她便抬步往外走。谁知今日这清风客栈热闹非凡,一行人未散又来一拨。

这回来人个个相貌不凡,不同门派,有年轻,有年长,各自佩剑带刀,当前几人跨进门后先是一愣,见了“天鹰镖局”的绣旗先拱手对两位镖头道:“镖爷行个方便,让一桌给咱们歇歇脚。”

钱、宋二人今日遇见孟别昔和蛇脸怪人,心中已是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收场,这些人进来朝自己见礼,正好找个台阶将场面上的尴尬揭过,立刻也一拱手道:“好说,咱们歇息够了正该上路,各位英雄自便。”说着呼喝手下镖师让出几张桌子。

这些人不知方才客栈里打得不可开交,但见墙上地上全是血迹,镖师中又有不少人挂彩,心想押镖的出门在外阵仗大些,惹人不快动了手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并不在意,纷纷坐下。

掌柜亲自过来擦桌倒茶,领头的人相貌俊雅,一脸英气,约莫四十来岁,说话十分客气,问道:“店家开门迎客,有没有见过这样三个人,其中两个年纪相仿,一个眉目俊俏,像公子哥儿,另一个穿黑衣,背着刀,还有个年纪稍长,个子高些。”

宁承轻等人是方才那被打发去买药的伙计领上楼的,掌柜忙着记账不招呼客人,一时半刻并未想起有这么三人,正要摇头,忽听旁边桌上蛇面阎罗玉京子阴森森一笑道:“这三个人,我倒是见过。”

领头人转眼瞧他,玉京子相貌怪异,令人过目不忘,那人颇有见识,一眼认了出来道:“尊驾难道是蛇面阎罗玉京子?”

此言一出,镖局的镖师全都吓了一跳。蛇面阎罗行事阴毒,江湖上人尽皆知,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只是他少涉中原,与江湖人并无太多仇怨,因此对面相见,众人虽不齿其为人,但称一声“尊驾”,给几分薄面,不愿与他结怨破脸罢了。

领头人道:“在下温南楼,江湖朋友抬爱,送了个游云剑的外号。”

萧尽对江湖人物不甚熟悉,宁承轻听了道:“原来他就是温南楼,仙城山上铁背金龙郭崇举的女婿,这人还好,江湖名声不错,算是个大侠客,不知是谁把他请来趟这浑水。”那边玉京子却摇头道:“我不大来这里,不知道你们这一套。我问你,你找那三个人做什么?”

孟别昔听温南楼问的人里有个穿黑衣的刀客,心里惦记萧尽,也不忙走。

温南楼道:“那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和我这些江湖朋友有些往事过节,想要找他当面分说,尊驾若是见过,不妨告知,在下与朋友自当感谢。”

玉京子阴笑道:“那小子诡计多端,我都差点着了道。看你们人多,不如和我联手将他困住。”温南楼道:“难道阁下与他也有过节?”

他身后那些江湖朋友,可说个个与当年宁家灭门惨案有关,自己门中手足亲友葬身火海,一腔仇恨十余年无处宣泄,如今听说宁家后人尚在,且身怀其父宁闻之独创的奇毒,自然都不肯放过。消息一径传出,聚首的人越来越多,都要抓了人去仙城山请郭崇举和天下英雄评理。郭崇举如今年事已高,这种事自然不必亲自抛头露面,众人便请了他子婿出马。

温南楼知道蛇面阎罗终日与蛇为伍,擅制毒药,定是贪图宁家的水月白芙,心想那毒药若真如传闻中那般厉害,就是得了也要毁去,怎可落入邪魔外道的手里,只是此刻要打听宁承轻三人的下落,只好先与他略作敷衍。

玉京子道:“有过节,不过是几个时辰前刚结的。我一路追他们到这里失了踪迹,左右不过是在镇上,各位不如从这家客栈搜起,再将镇上酒家、客店全找一遍。他们三人中有人受了毒伤,说不准也会去药铺抓药。”

萧尽听他如此一说,便想寻找出路。只是他与段云山好办,往窗外一跃,展开轻功疾奔逃出镇外就是,难在宁承轻不会武功,背负一人,想逃脱围追堵截也是难上加难。

温南楼带人上楼,萧尽手按刀柄静待应战,转头一看,宁承轻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到荆州三杰的桌边。萧尽见他拆了长发,用木簪在脑后松松绾了个发髻。钟不四已站起身来,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了披在宁承轻肩头,搂着他道:“娘子,这里有人打架,别吓着你,咱们回房去。”

宁承轻微一点头也站起来。温南楼抬头见是个女子被丈夫护着离去,又看那桌上另外两人一个身形瘦小,一个满脸胡须,与自己要找的人大不一样,便没放在心上。仇不二与石不三为求宁承轻解药,一同做戏,说什么“弟妹快去歇息”什么“莫要受惊动了胎气”云云。萧尽听了知是宁承轻的计策,但其余话却是他们兄弟借题发挥,胡说八道。他见钟不四一双大手搂住宁承轻肩膀,心中隐隐不快,又说不出为什么,身旁段云山一扯他袖子,二人轻推窗户,翻身到了外面。

温南楼上楼一瞧,见楼梯下一张桌子摆着壶茶,两个杯子。宁承轻心细,离座时已将自己茶杯一并带走。温南楼江湖老道,伸手一摸壶中茶水滚烫,杯中也有余温,喝茶的人应当刚走不久,可他进门之后却并未见有人离开,一时心中疑窦丛生,忙问尚未走开的仇不二与石不三道:“这座上的客人呢?”

仇不二道:“方才还在,你一上来,他们翻窗走了。”温南楼一瞥楼梯下小窗未关严实,推出去一瞧,只见窗框上留了脚印,果然是从窗户逃出。他再问那两人什么模样,仇不二便推说自己背对他们,不甚记得。

温南楼向楼下众人道:“那两人颇有古怪,咱们将人手分一分,柳家兄弟出客栈往东一路打听,问问沿途小贩、店家瞧没瞧见有人从客栈窗户出去。王道长与几位道兄请去镇上药铺医馆查问,玉山派的诸位探访客栈、酒楼,云门的兄弟先将镇上几个进出要道守住,余下的朋友四处搜寻,两个时辰后再到这里会合,务必将那三人找到,请宁家后人交出解药,救程老爷子两位侄儿性命。”

他安排妥当,众人无不应允,分头行事。

温南楼自己带几个仙城弟子在清风客栈中寻找,他已听了程柏渊叙述,北医关如是遭萧尽一刀穿胸而死,当时在场众人亲眼目睹,此仇已非宁承轻一人之过,定然要将两人一同找到才行。

温南楼将二楼搜了一遍,又去客房查看,清风徐来是镇上最大的客栈,住客甚多,一间间找起来也颇费时间。他推开一扇房门,正是钟不四与宁承轻所在的客房,钟不四得了宁承轻的授意,温南楼闯进来一瞧,却是那壮汉正用一双粗手替坐在镜前的妻子梳妆。钟不四见他进来,愠怒道:“你干什么乱闯,没见老子在给媳妇梳头,快出去,老子的美貌娘子可不给你瞧。”

温南楼往铜镜中一望,见镜中人容颜秀丽,果然是个美人,半点没想到正是自己要找的人。钟不四连声呼喝,温南楼率众在镇上四处搜寻,虽是白天总也扰民,因此不愿多生枝节,关上门便走了。

钟不四松了口气,悄声道:“小娘子,他走啦,这回你总该将解药给了我吧。”宁承轻道:“这毒还有半年才发作,等这里的事了结我自会给解药。你先别忙,在这住上一两天。”

钟不四本不乐意,但见他长得好看,心中甚喜,心想和他结伴倒也没什么不好,他又精擅毒药机关,于自己盗墓掘宝有极大好处,或许将来荆州三杰改成四杰也未尝不可。他正做美梦,忽听窗框一响,开了一线,紧接着一条绿影如小箭一般飞射而来,往宁承轻身上扑去。

钟不四一惊,正要出手去接,定睛一瞧不由自主将手缩了回来,原来那道绿影是条小蛇。他这一缩手,小蛇仍冲着宁承轻而去,宁承轻躲闪不及,小蛇便如绳索般缠在他左手腕上。

玉京子从窗外翻入,朝他脸上一瞥,笑道:“臭小子,你骗得了那个什么游云剑,骗不了我蛇面阎罗,快将毒针上解药拿来,否则碧虺咬你一口,你也活不成。”

第三十三章 刀风剑霜心如焚

宁承轻见那碧绿小蛇盘在自己腕上,一阵冰凉寒意沁入体内,心知这一赤一碧两条小蛇是他悉心培育剧毒无比,因而如此自信,真若被咬便是赌命,便不敢擅动,只微微笑道:“我知道骗不过你,不过堂堂蛇面阎罗竟然对我针上的毒束手无策,说出去可对你名声有损。”

钟不四还不知其中厉害,一听玉京子也是来要解药,顿时心生怒气,骂道:“你等一等,老子先来的,你要解药得排在老子后边。”

玉京子瞥他一眼,突然张嘴,一口唾沫往他脸上吐去。钟不四反应虽快,侧首避过,但唾水还是落在脖子边上。他哎哟一声,只觉颈边刺痛,伸手去抹,整个手掌也如针刺般阵阵疼痛。

宁承轻自怀中摸了粒药丸丢给他道:“这位蛇面阎罗玉京子先生浑身是毒,你别惹他,吃了药就滚吧,半年后再来找我。”只说了这两句话,钟不四已是周身俱痛,忙吞了药丸,转身往门外跑去。

玉京子又伸手要解药,宁承轻道:“解药我身上没有,需得另外调制,玉先生虽中了毒,但也自行用药压制毒性,一时半刻并无大碍。你既打发了伙计去抓药,何不等他回来让我慢慢制药。”

玉京子道:“很好,那你先把水月白芙给我。”宁承轻道:“如此奇毒,我哪有天天放在身上的道理,不信来我身上搜一搜便是。”玉京子道:“你当我不敢?你再耍诡计,最多同归于尽,咱们生来与毒物打交道,死在一个毒字上也不怨人。”说完伸手将宁承轻周身大穴点住,撕开他衣衫搜起身来,但搜了一遍却如当日关如是一般一无所获。他将宁承轻脖子扼住,追问水月白芙下落。宁承轻道:“我放在一个妥当的地方,但要告诉了你,你现在就会杀我。我一点点慢慢说给你听,快则几月,慢则一年,便能到我说的地方了。”

玉京子道:“这么久我可等不了。”宁承轻道:“方才客栈里那些人找我理论是假,夺取水月白芙才是真,这里人多眼杂,被人发现了,水月白芙未必能落在你手里。”玉京子道:“你诡计多端,想我救你出去后再单独对付我。”宁承轻道:“我现在手脚不能动弹,全凭你处置,如何还能单独对付你?”

玉京子自蛇哨失效后,一时失了宁承轻等人的踪迹,方才在客堂上故意透露三人行踪,不过是想借温南楼的人手搜遍镇上将人找出来,事后再趁众人入睡偷偷下毒,做那在后的黄雀。谁想自己却比温南楼先得手,自然不愿再与那些人打交道。他心念一转,便生主意,推窗往客栈楼下一瞧,见墙角摆着几个箱子竹篓,比自己背来装蛇的大上许多。此时温南楼等人正在各个房间查找,他趁乱下楼提了个最大的竹篓上来,将宁承轻捆了手脚,堵上嘴,塞进篓子里,再将自己小竹篓中所带的十来条毒蛇全倒进去,盖上竹盖遮布,慢慢出门往楼下走去。

宁承轻已被点了大穴,又遭绳捆索绑,蜷在竹篓中既不能出声又动弹不得,加之如此多的毒蛇在周身游来游去,实在难受至极,但听蛇面阎罗走到门口被人拦住,似是游云剑温南楼见他突然背个大竹篓心中起疑。

温南楼道:“阁下这是去哪?”玉京子尖声笑道:“有温大侠在这里找人,用不着我碍手碍脚,那臭小子沿途洒了好些蛇药,将我那些蛇子蛇孙全都赶得不知去向,只剩这十几条,我再去捉些来。”他一掀盖子,嘴中呼哨几声,竹篓里的毒蛇纷纷昂首自遮布缝隙间钻出,向着温南楼吐信示威。

温南楼猝不及防,大吃一惊仰身后退,玉京子哈哈大笑,盖上盖子扬长而去。温南楼见他只身一人,就此罢了。

再说萧尽与段云山翻出窗外,却并未离去。段云山说什么也不能丢下宁承轻先去镇外避过,等温南楼等人离开再回,因此拉着萧尽往客栈屋顶攀去。二人小心翼翼伏在瓦上,萧尽想掀开瓦片往下偷瞧,段云山深知客栈中尽是高手,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觉,因此劝他小心行事。

萧尽也担心宁承轻在客栈里,万一被温南楼等人识破只怕凶多吉少。不多时,客栈中分几拨人手向镇上四面而去,又再过片刻,蛇面阎罗也走了出来,身上却背着个从未见过的竹篓。

萧尽见他一路往镇外走,总觉不对,实在耐不住,伸手掀开瓦片,寻找宁承轻与钟不四所在的客房,一连找了好几间,终于给他瞧见钟不四和他两个兄长在一起。

萧尽一跃而下,房中三人尽皆一惊,眼见是他才放下心来。

钟不四道:“不好了,那个长得像蛇头似的怪胎把一条小蛇缠在小娘子手上,现下不知怎么样了。”萧尽一惊,问道:“你怎么不救他?”钟不四道:“我要救的,那蛇头怪胎把毒水吐在老子头上,小娘子给了我药,叫我滚。我……我不敢不听他话,就……滚了出来。”

萧尽暗骂他没用,但心里知道宁承轻是怕他白白送死,反而没有了人报信。仇不二去隔壁房间看了看,说是已无人在。萧尽对段云山道,定是蛇面阎罗将他掳去了,心中焦急无比,立刻就要去追。话到这里,忽然门外脚步声响,有人在门外问:“这里瞧过没有?”说着也不敲门,双手一推就要进来。

段云山反应极快,抓住萧尽的胳膊往上一托,急道:“萧兄弟,我师弟就托你相救了。”

萧尽被他托向屋顶,用力极强,自己轻轻一跃已回到顶上,再往下看时,段云山已与进门之人打成一团。他把心一横,心想救宁承轻要紧,段大哥武功不弱,打不过总逃得过。想罢转身跃过屋顶墙头,往蛇面阎罗离开的方向奔去。街上虽全是温南楼带来的江湖好手,但一来众人只听程柏渊说过三人样貌,毕竟口述耳闻,并未亲眼见过,二来萧尽左眼受伤,拿布包扎着,容貌更不易看清,因此三人一旦分开,一路并未有人认出他。

萧尽小心沿街打听,玉京子样貌奇特,路人见过大多记得,指路给他,看方向是往镇外去了。他穿过小巷,正欲上房施展轻功疾奔,忽然打横伸出一只手朝他面上抓来。

萧尽一惊后退,眼前红影晃动,孟别昔已拦在他面前。萧尽暗暗叫苦,这紧要关头遇上孟别昔,当真进退两难,再迟一会儿蛇面阎罗带着宁承轻更不知去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