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迪可
萧尽听这老头儿还是这么不讲道理,不由苦笑一声,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程前辈要这么说,那岂不是说你老人家不一路追赶将他们逼上绝路,自然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第六十七章 且看青锋伴红颜
萧尽移眼望去,见说话的正是温南楼的妻子郭翎。
她话音一落,程柏渊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可一来自己年长,二来对方又是女子,无论如何拉不下这个脸动气。
郭翎道:“家父听闻程前辈与外子山中遇险,特地要我赶来找寻相助。外子从来痴心练武,不善言辞,家父要他代为周旋弥缝,使各家各派泯却恩怨,原本也让他为难。但既然接下这担子便不能半途而废,如今还请程前辈暂且放下宿怨,不以成见待人,方能有所转机。”
程柏渊冷哼道:“我不记宿仇,难道就能抵过那小子毒计害人。温夫人没与那姓宁的小子交过手,不知道这人的奸险狡诈,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两个侄儿深受其苦,中毒两年有余,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就此算了不成?”
郭翎道:“外子说上回宁家小公子已调制了解药给两位世兄,不知那毒到底解了没有?”程柏渊虽说执拗倔强,但也不肯当面信口雌黄,昨日在道上已收到家中来信,程允仲、程允来堂兄弟二人服了宁承轻调制的解药,不出两天已是药到病除,再无中毒迹象,如今在家休养生息,好将两年里身上的亏损弥补回来。
程柏渊听郭翎问起,不好作答,只轻轻嗯一声了事。郭翎道:“宁公子诚心给了解药,依我看当时他便有消解嫌隙示好之意,可惜柳廷与云门那几个没气量的小子胡作非为,又再把人逼走。如今误会已深,见面时还要请程前辈降些身份,放下架子,若能道个谢赔个不是自然更好。”
程柏渊气呼呼道:“什么?竟要我去给那小子赔不是,我哪里有什么不是?”温南楼道:“程前辈一生侠义,嫉恶如仇,不能说有错,只是咱们自诩名门正派,行事该当守正不阿,这赔礼的事便由我来就好。当初我也是对宁公子深有误会,逼得萧少侠身受重伤,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他二人在山上对我礼敬有加,况且柳廷为一己私欲,意图杀人灭口,往日他说的话未必可信,如今柳氏兄弟都已不幸遇难,此事揭过不提也罢。”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道:“拙荆虽是我妻子,但行走江湖并不必依附于我,更何况我武功名望都逊她一筹,前辈只以她本姓称呼就是,不用提温夫人三字。”
萧尽远远听了,心想他对妻子竟如此挚爱,在外人面前也毫不掩饰。虽江湖中巾帼侠女不少,武林伉俪更多,但如此敬爱妻子,捧她自己名声的却也鲜有。萧尽见他夫妇二人相视而笑,郭翎既不泼辣,温南楼也非惧内,可见感情笃深,不由十分羡慕。
宁承轻见他发呆,又去逗他道:“你看别人夫妻恩爱,也想要个这样的妻子是不是?”萧尽一愣道:“你不就……”说了三个字便觉不妥,心想虽然他们早已有过巫山之会,云雨之欢,但宁承轻并非女子,如何能当他是妻子,以前二人斗嘴时尚可胡说调笑,现下真有了情爱这等玩笑可开不得。
宁承轻见他说了一半住嘴,知道他对自己有敬有爱,不再开那些油滑玩笑,心中甚感喜慰。他道:“有温南楼夫妇在这里,程老头儿不能再任性妄为,咱们不必避开他们。尤其这位郭女侠,若得空隙还应当会会呢。”萧尽道:“虽不必避着他们,但也不用有意去招惹,程柏渊粗莽或许发现不了,温南楼与我们在山上相处多时,为人又极为机敏,我怕骗不过他被识破身份。”
宁承轻笑道:“你不愿去就算了,我们多坐一会儿,听听他们还说些什么?”
程柏渊两个侄儿得救,心中已然了却一桩心事,对宁承轻的恨意略有消减,提到萧、宁二人虽仍有不忿之情,被温南楼一番劝解也就气呼呼地消停下来。郭翎果然聪慧伶俐,虽当日追踪宁承轻与萧尽时她并不在场,但听丈夫与程柏渊等人叙述经过,已将当时情景猜到十之八九。私底下她也曾责备过丈夫道:“你未了解实情便随着众人打打杀杀,自己受伤不算,还连累着许多人重伤丧命,虽说天灾难逃,但谁说又不是你们追得太紧,逼人走上绝路。爹常说你耳根软,别人求你几句便狠不下心拒绝,岂知这世上恩怨情仇纷纷扰扰,各有各的因果,贸然插手未必就是善举。”
温南楼在人前是人人信服的大侠客大英雄,在妻子面前并无半点架子,只听她说得有理便道:“往日在江湖上纵有恩怨情仇,自辩自清,如今有了几许名声,反倒身不由己了。”郭翎道:“你要维护自己英雄侠客的声名,自然会束手束脚,整日去想哪里做得不对,不合侠义风范,既然如此疲累,何不从心而为。做人不偏不倚原本就难得很,佛祖菩萨亦不能双垂佛手磨平人心,更何况你我凡人,只做到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温南楼点头称是,往事按下不表。
萧尽与宁承轻听三人闲话,聊的已多是庐阳剑派比武大会的事,又听说青萍剑丁处舟、一拳震岳郑全武、破军神拳赵归义等人都将不日赶来,不只为此武林盛会,也为萧、宁二人之事再做商议。
萧尽听他们越聊越远,渐渐无趣,这几日庐阳城里热闹非凡,商贩眼见人来人往,沿街叫卖、摆摊开店的也越来越多。萧尽只想拉着宁承轻去四处游逛玩乐,忽听身旁一桌有人道:“怎么不见金乌剑派的人?陆守意的弟子爱出风头,这回又是比剑,换做平日早就一大帮子人占了客栈酒楼了。”
萧尽近来没事便听宁承轻讲些武林逸闻,对江湖上这些门派已略有知晓,听说是金乌剑派,忽然想起当日夏青棠拿起十二花客中的广寒剑时,提到陵州陆家的素舒剑法,于是转头低声问宁承轻道:“这个金乌剑派的陆守意,与陵州陆家的陆守宗是兄弟吗?”
宁承轻称赞道:“有长进,可算知道几个门派的名头了,金乌剑派出自陵州陆家,分家一脉,二人本是亲兄弟,十数年前因在家传剑法上有些分歧,陆守意一怒之下离家另立门户,便有了如今的金乌剑派。陆守意为压兄弟一头,立了门派后广纳弟子,四处与人比剑论武,金乌剑派这几年名声渐隆,都是靠四处争名夺利而来。”
萧尽道:“那怎么这次比武论剑,金乌剑派却没人到场?”宁承轻道:“你再听听,或许有人知道。”
萧尽便又去听,果然有人答道:“我听得的消息不知真假,说金乌剑派的陆掌门死了,如今门派里几个大弟子正在夺掌门之位,打打杀杀不可开交,哪还有闲心来参加比武大会。”另一人道:“我也听说,不止金乌剑派的陆掌门,这两年江湖上各门各派的高手死伤不少,因此千里迢迢来比武凑热闹的也少了许多。”先前一人道:“果真如此,不知死的有谁?伤的又有谁?”后一人道:“有孤峰堂堂主宫天予,九渊派掌门华万升,点苍掌教之子申琰……”这人如数家珍,连说十几个门派世家,死者皆是一门一派的领袖人物,或是十分重要的门人弟子。
那人道:“我还听说,这些人都是被赤刀门的杀手所杀。”另一人道:“赤刀门不是专杀恶人吗?怎么改行杀起正道人士来。”前一人道:“可不是,最古怪的是那些被杀的门派竟不去找赤刀门寻仇,就这么不了了之,惹得江湖上纷纷传言死了的掌门、首徒等等都做了不可告人的丑事才被诛杀,直到传出赤刀门门主左天应被自己弟子刺杀,门户生变,叛徒逃走后打着赤刀门的名号四处杀人,才算是洗去各门各派的污名。”
这番闲话虽真假掺半,多有不实之处,但茶馆酒楼人多口杂,大家都是道听途说,权当茶余饭后的消遣。众人听了唏嘘不已,有的直呼可惜,有的与死者素有嫌隙,嫉恨对方在江湖上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反倒在心里暗喜叫好。
萧尽心知他们又在说那个假冒自己四处杀人的家伙,只是没想到两年多来竟已杀了这么多人,一时间只觉与中原、江南各方武林都结了深仇,今后要费多少力气才能解释得清,不由闷闷不乐。
宁承轻瞧出他不高兴,正要拉他出门,却见郭翎站起身,来到闲聊的几人面前,先抱拳施礼,再说听他们聊天当是江湖上见闻广博的能人高士,若不嫌弃拼起桌子共饮几杯。
众人见她虽作妇人打扮,但容貌俊雅清秀,服饰又十分华贵,均都眼前一亮,纷纷起身还礼。
郭翎也不客气,回头叫小二将几张桌子摆在一处,吩咐多上酒菜,将程柏渊与自己夫妇二人一一介绍。众人听这三人都是江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不禁肃然起敬。
郭翎酒量不窄,豪气干云,与众人对酒一番,人人都夸她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温南楼也是笑吟吟看着妻子与人欢饮,酒过一轮,郭翎道:“方才我听各位大哥说金乌剑派的陆掌门、孤峰堂堂主宫天予、九渊派掌门华万升、点苍派掌教之子申琰等人都遭人所害,可是真的吗?”
答话之人神情粗豪,面上有疤,外号云里手,名叫周复。他听郭翎问起,便道:“我虽也是听说,但十之八九不会错,庐阳苍穹剑派比武连少林、武当也有人来,金乌派却不见一个弟子参加,据说门内已斗得死伤不少,大弟子方戎伤了一只眼,师弟洪连凤右手残废。如今陵州本家陆守宗掌门已带了弟子前去料理门户。”
程柏渊听了道:“想当年陵州陆家一套素舒剑法灵动飘逸,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周复道:“可不是,陆家前代掌门陆知霜女侠是陆守意、陆守宗二人生母,陆家独门剑法向来传女不传子,生了儿子只能学另一套玉蟾剑,虽也极厉害,但陆家家规只许女子修习素舒剑法,陆家女儿均都招婿入赘,代代如此。只可惜陆知霜生了两个儿子,如今陆守意膝下无儿已被人所害,陆守宗也只有儿子,怕这素舒剑法就要失传。”
他话音刚落,只听邻桌一人道:“陆守意作恶多端,本就该死,绝子绝孙是他应得的报应。”
第六十八章 传闻江湖纷惊扰
萧尽往说话的人望去,见那人五十余岁,又黑又瘦,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布衣,身边还有个人,却白白胖胖,锦衣玉袍。
周复听黑瘦老者搭话,心想这几日来庐阳城的江湖客不少,客栈、酒楼、茶馆中可谓藏龙卧虎,这二人看着虽不起眼,身边也不见兵器,但人不可貌相,切勿随意得罪。想到这里,他便隔空向二人拱了拱手道:“不知两位尊姓,咱们正在闲话,这位老先生有大伙儿没听过的故事,不妨说来听听。”
黑瘦老者见他客气,也还了礼道:“在下姚万顷,外号万无一失。”温南楼见识广博,听后便对他身旁那位白胖子道:“想必这位就是千金一诺,杜千钧,杜前辈。”胖子长相和气,微微一笑拱手道:“好说。温大侠与郭女侠才是闻名遐迩的伉俪英侠,我与姚老哥不过是仗着多混了几年绿林江湖,做下几桩小案子,好汉们抬举,说什么万无一失、千金一诺,不怕人笑话。”
众人都想这二人岂止是做了几桩小案,杀富济贫哪回不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口,官府里海捕公文不知垒了多少,只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纵使知道对方是逃犯也不能告官领赏。
周复道:“方才姚大侠说陆守意该死,不知是什么缘故?”姚万顷道:“此人心胸狭窄,狂妄自大,一心想废除家规祖训,以男子之身偏练素舒剑法,引得长兄陆守宗出来清理门户。当年兄弟二人大打出手,双方用的皆是家传的玉蟾剑法,陆守意心思不纯,虽比他大哥多几分聪明,但武功修为还是略有不及,两次败在陆守宗手上,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与陆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
周复道:“这事与我听的差不多,历来一派宗师高手都有些自傲不凡,陆守意不满家传剑法传女不传子,隔代再练不免有失传的可能,说来也情有可原。”姚万顷道:“情有可原?陆守意为赢过本家兄长,出走前瞒着陆守宗偷瞧了素舒剑谱,但终究畏怯不敢拿走,生怕落个偷盗的不齿名声,将来就算开宗立派也难让人信服是自创剑法。”
温南楼等人虽听过陵州陆家兄弟分家之争,但一来已是十数年前的往事,二来分家后兄弟俩各自修行壮大门楣,都收了不少弟子,彼此间似乎也并无太多往来,因此对此知之不详。
姚万顷道:“我说陆守意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是他匆匆忙忙偷看了家传秘籍,离家后赶忙抄录下来,自己练了几遍却总是不对,以为这剑法果真非要女子练来不可,心中丧气又不甘心,于是收了许多女弟子,将一套剑法拆成十部,各传弟子两三招,只为瞧她们练时是否比自己练得进益更快。谁知这些女弟子练时也与他一样艰难滞碍,有的天赋远不如他,更是毫无进展。”
周复摇了摇头道:“此人执念过深,将胜负输赢看得也太重,明明以陆家玉蟾剑练到至臻一样是冠绝天下,便如陆守宗一般,谁又敢轻看他?”姚万顷冷笑一声道:“只是执念过深,不去祸害人倒也算了,却拿别人一生当儿戏。”
郭翎听他言语之中多有恨意,心想姚万顷闯荡绿林时自己尚未出世,但三十年来名声不辍,若与陆守意有仇,怎的不找上门去理论,还要等他被别人杀了才拍手称快。其余人也好奇,可周复旁敲侧击问了几遍,姚万顷却始终不说,最后杜千钧劝了几杯酒,将这事草草带过。随后众人闲聊孤峰堂、九渊派等各派掌教门人死因,闲言碎语、添油加醋,竟似这些被赤刀门杀害的正派人士各有德行亏缺之处。
萧尽听了一会儿忽然道:“他们说那冒充我的人杀得都是些表面正派,私德有亏的衣冠禽兽,这么一来,那人岂非不是嫁祸我,反而替我积德?”宁承轻道:“你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这人若是积德行善为什么非要顶着你的脸去做,凭他如此不辞辛劳为江湖除害,不是早该成了大英雄吗?这两年中你我在山谷藏身,他从南到北,由西至东杀了这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其中有几个伪君子、假好人不过是巧合罢了。”
萧尽想想有理,又问:“那你知不知道这个姚万顷说陆守意作恶多端,究竟是什么恶?”宁承轻道:“我知道,只怕你不信。”萧尽奇道:“你和段大哥一直在山中破庙隐居,怎么江湖上的事你样样都知道?”
宁承轻道:“江湖上的新鲜事我未必样样知道,但倒退十年,我父母双全,家里哥哥姐姐,师兄师姐可不少。我爹交游广阔,家中往来的江湖人听过的武林轶事自然也少不了了。”萧尽道:“那你说,这个陆守意做了什么?”宁承轻道:“陆守意将自己背下的素舒剑谱拆成十部,你也背过刀谱,写下来十句里有三句错,剑法刀谱差之一字便是天差万别,他还生怕被别人学去,将剑招拆得七零八落交给女弟子修习,可想而知,那些女弟子如何能练得成。但他求胜心切,只想找出男女修习剑法的不同之处,以期能在兄长陆守宗面前扬眉吐气,因此强逼女弟子们整日练功。金乌剑派门规森严,多有弟子受不了逃走,都被陆守意抓回来废了武功。陆守意自己更是四处寻觅那些贫穷人家资质出众的孤女幼女,带回门中当弟子。十多年来不断琢磨、改换,终于练成一套璧日剑法。陆家家传武学叫素舒玉蟾,他就要称自己是金乌璧日,已是十分偏执。”
萧尽道:“可这么说,陆守意也算不得什么恶人,最多为人师长严厉偏激而已。”宁承轻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找来的女弟子有的五六岁入门,却少有在江湖上成名,自己练成剑法后,近年收的多是男弟子,那些为他苦练剑法,试错受罚的女弟子又去了哪里?”
萧尽一愣道:“你是说,他将那些女弟子都害死了不成?”宁承轻道:“那倒未必,只是有些被废了武功已是废人,陆守意不放她们出去也只得在门派中做些粗活,还有错练内功走火入魔的应当死了几个。陆守意天资虽佳,可若没有这些弟子为他试错,绝不能短短数年间内功剑法大成,建派开宗、扬名立万。”
萧尽想到自己与孟别昔被左天应所救,之后传授武功从未亏待,与那自私自利,不顾他人死活的陆守意有天壤之别,心中感慨,不由自主又担心起重伤的义父来。
他道:“当日听夏庄主提起陵州陆家,只觉是武林贵室,妻妾成群,样样不缺只缺个女儿,没想到当年还发生过这等兄弟阋墙、分家立户的事。”宁承轻道:“江湖上这些大门大派,哪个没有过门户之争,一个掌门家主引得多少人争权夺势,我不爱学武就是学了武功的人自高自大,谁也不服谁,总要争个头等,可笑又可怜。”
萧尽道:“那是你的偏见,我就不这样,我学了武还是觉得你更厉害些。”宁承轻笑道:“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我只会摆弄些药材药草,给你治些小伤小病,哪里厉害了。”
萧尽道:“我偏要夸你,你聪明能干智计了得,我是万万也比不上的。”说到这里,他又盯着宁承轻的脸瞧,两人都戴着易容面具,并非本来面貌,可萧尽只要想到面具下是自己所爱之人,心中自然涌起一阵爱恋。宁承轻见他目光温柔,笑意盈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两人如此心意相通,相视而笑,均感甜蜜无比。
这一笑后,二人继续再听那边桌上众人闲谈,郭翎道:“赤刀门杀手从不隐藏身份,那人杀人时也未掩饰面目,可有人瞧见他样貌?”周复道:“自然有,不但知道他样貌,还知道他名姓,都是他杀了人后自报家门。”
郭翎已听丈夫说了萧尽的事,明白其中另有蹊跷,但一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许多人亲眼见到赤刀门杀手的长相,二来温南楼虽有些威名,但江湖人表面敬称一声大侠,背地里未必心服口服,仅凭自己一人之口辩驳又无确凿证据,难以服众,反倒容易遭人诋毁,因此先将此事按下,以便日后暗中查访。
周复道:“如今听说这姓萧的杀手与江南药圣宁闻之的儿子一起,害死了不少江湖好汉。”温南楼皱了皱眉,心想才不过一月不到,消息已传得如此不堪,自己往日听闻的那些江湖传言又有多少是口耳相传,越穿越离谱。想到这里,他便道:“那位与宁家公子在一起的年轻刀客,在下也见过,似乎并非周先生口中所说的赤刀门杀手。当时我与程前辈都在场,双方之间虽有误会,但死伤全因天灾所致,并非他们动手打杀。”
周复道:“温大侠与程前辈为人侠义,太过温厚,两方对阵,生死自然有对方之故,哪能借口天灾脱罪,既有争斗便是人祸。”
程柏渊原本也有这样的念头,但方才被温南楼与郭翎夫妇轮番劝说,心中已有松动,此刻听旁人将自己原来的心思说出来,听在耳中竟觉刺耳,不禁心想,这人看着正派怎的说出这等狗屁话来,难道姓宁的小子还有呼风唤雨的能耐。
他活了这五十多岁,从来说话直来直去,当即开口道:“天上下雨,山石滑坡,自然是天灾,算到那小子头上也太高看他,这两年多来,我四处追寻那两个小子,姓萧的要是东奔西走四处杀人,岂能逃过我的眼线!”
宁承轻在一旁听了,悄声笑道:“你瞧,这程老头在替你说话呢!”
第六十九章 叹息天下堕英名
萧尽自遇到程柏渊以来,虽处处遭他为难,但也并未有多少仇恨,只觉这老头儿脾气暴躁,行事冲动又顽固不化,大是大非上倒还算公允,纵有危险也敢独个儿上阵,颇有些老而弥坚,悍不畏死的劲头。与徒有虚名的琴剑双侠之流相比,不知道好上多少。
萧尽听他不经意间为自己辩白一句,心想什么时候他也能知道自己冤枉了宁承轻那才是好,不知当年宁家究竟发生什么事,连累那么多江湖人士枉死其中。忽然又想,宁承轻与段云山当时也在庄中,难道一点也不知内情,还是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呢?
他想了一会儿,忽听宁承轻道:“这老小子也还正直,就是头脑不大灵便,又不肯听人劝,若得了机会需给他点教训才行。”
萧尽道:“他年纪大了有些固执糊涂,你别特意去惹他的麻烦吧。”宁承轻道:“我只说得了机会,可没说特意去找他麻烦,程老头儿这得罪人的性子,能活到现在也算不易了,这几日我们多留神些,说不定有热闹可看。”
众人见程柏渊面露不虞之色,此番来参加比武大会的皆是江湖名门,武林正派,谁都不愿与这倔老头争驰斗嘴,免得在庐阳苍穹剑派的地头惹事生非,因此便有人扯开话题,欢饮说笑,不再提那杀手的事。
宁承轻听了几句,知道再无什么可听,又知道了温南楼夫妇与程柏渊晚上落脚的客栈,便拉着萧尽出去玩。
庐阳城与之前所到城镇大不一样,市肆繁华,热闹非常,路边店铺连成一片,摊贩卖的玩物也新奇有趣,难得一见。萧尽见一个小铺子里在卖玉器,有不少玉佩玉镯,看来虽与宁家那盒子珠宝品相相去甚远,但个中也有几件精巧别致的。
他捡了一枚小玉佩,是只小指大小的小玉狗,雕得憨态可掬活灵活现。萧尽拿在手里瞧瞧,只觉有趣,忙不迭叫宁承轻来看。
他道:“你瞧这小狗像不像你。”宁承轻瞧了一眼道:“不像我,倒像你,傻里傻气也算可爱。”萧尽道:“你说像我,那我买了给你,你天天戴在身上,就当是我陪着你。”
他一直记着宁承轻将母亲的遗物玉佩给了山上小猴换来二人绝处逢生,总想有机会再买一枚给他。眼下这只玉犬并非什么贵重的极品,但也确实有趣可爱,便花钱买下,拿丝线穿了给宁承轻戴在颈子上。
宁承轻藏在衣服里,只觉玉质冰冰凉凉,贴在心口不一会儿便捂热了,心里十分满足,笑了笑道:“这只小狗温温的,和你抱在怀里差不多。”
萧尽听他在外面也这么口没遮拦,甚是心虚,左右瞧瞧还好无人留意,才慢慢放心。二人在街上逛来逛去,看什么都新鲜,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回到客栈,客堂中吃喝闲聊的江湖人已散了大半,温南楼等人也各自回房,只有闲散的寥寥几人占着桌子喝茶休息。
萧、宁二人跨步进门,见正中一张桌子坐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面朝大门,独占一张八仙桌,左手捏着茶碗,右手摆在桌上,却用绷带缠住。
这人鼻似鹰钩少了半个,面颊有疤,独眼赤红,状如恶鬼,不说店伙掌柜害怕,身旁那几个江湖客也都避而远之不敢靠近。
萧尽平日见了样貌怪异的江湖人都要去问宁承轻认不认得,此人长得如此特异,更是好奇。谁知宁承轻见了,伸手一扯他,避开那人,远远往一旁绕路上楼。
萧尽到了楼上才问:“这人是谁,怎的身上一股血腥杀气?”宁承轻道:“别的人我只是听过,这人我实实在在是见过的。”萧尽见他竟有些畏惧,心想这偌大江湖武林,他几时把那些英雄侠客、邪魔外道放在眼里,蛇面阎罗玉京子操蛇弄毒,人人见之生畏,他被毒蛇缠身也是谈笑风生丝毫不惧,见了这大汉为何却绕道而行。
宁承轻道:“程柏渊和那些什么各派高手我是不怕,他们虽嘴上喊着要报仇,实则也算不得我宁家的仇人,我若真能跪得下去磕头认错,他们但凡有一星半点面子要顾也不会在天下人面前动手杀我。只有这个人,宁家与他积怨极深,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怕是要想尽法子将我折磨死。”
萧尽一惊道:“那你可不能让他看破,不如我们换家客栈,或是干脆不去比武大会,明日一早就转道去滁州。”宁承轻笑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的仇家。”
萧尽道:“我还当咱们早已不分你我,你的仇家就是我的仇家,他伤你性命,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你快告诉我,这人是谁,怎的和你家结下仇怨?”
宁承轻道:“这人名叫封威,外号铁手佛。名头里有个佛字,却是个嗜血好杀的恶鬼。你瞧他那只右手,眼下裹着白布看不真切,放在桌上隐隐有金铁声,是只铁打的假手。”他说起往事,脑海中不免又浮现出父母的模样,虽已过了十几年,却仿佛只过了那么几天,一转眼自己已长大成人,回首望去父母家人早已葬身火海化为灰烬。
当年宁闻之尚在人世,宁家虽不及启凤仙人一般以医仙世家举世皆闻,药圣之名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一日,宁夫人朱楼月听家人回报,有个重伤的剑客倒在门外。朱楼月嫁入宁家,耳濡目染,对医道医术也深有心得,见这人四肢折断,胸口凹陷,分明是被人以重手法所伤,忙叫人抬进庄内救治。
她不吝用药,花了半年之久将伤者医好,竟使他手足骨骼恢复如常,胸腹肋骨不差分毫,武功内力自然也没有半点损伤,可说和与丈夫宁闻之齐名的北医关如是相比也不落下乘。
被救之人名叫冯天麒,江湖上颇有侠名,与封威结了梁子,惨遭他毒手重伤。
宁承轻道:“冯天麒感激我娘悉心救治,说自己身无长物,将自己一套家传剑法留下,还说自己资质愚钝,不能将这剑法练得纯熟精湛,以至于不敌仇家,盼望宁家能有资质出色的弟子将这门剑法流传下去,他日在江湖上扬名。”
萧尽忽道:“那剑法是不是叫冯氏六十四剑,我在你家的书阁里见过,可惜我不练剑,草草看了一眼未能记住多少。”宁承轻道:“这事倒和剑法无关,封威原本在绿林道上做的无本买卖,绿林里有曲敖那样的英雄好汉,也有封威这等凶徒贼寇。他一路找来,得知冯天麒被宁家救治,连我爹娘一起恨上,一连几日在山庄外叫骂喊杀,将出门采买的家人弟子杀了几个,尸首挂在树上。”
萧尽道:“这人如此狠毒,在江湖上横行多年,竟没人将他除去?”宁承轻道:“与他有仇的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没仇的谁会无缘无故去惹这个疯子。”萧尽道:“他杀了你家的人,你爹娘怎生是好?”
宁承轻笑笑道:“我爹向来不怕惹事,你瞧他自己死了,还给我留下这许多仇家,活着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姓封的堵着门,前几日我爹不管他,只吩咐家人足不出户,夜里都要有人守夜,将女眷孩子看护好。等到一日起风时,封威闻到风中甜香,手足麻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心知中了毒,但又不死,一直饿了三天三夜。这些时候即便有个孩子提刀来杀也能要他性命,又或者风中飘来的不是麻药,而是剧毒,他必死无救。”萧尽道:“你爹娘还是心软,这等人应当除之而后快才对。”
宁承轻道:“你说得对,恶人不除便要祸害好人,封威在宁家吃了大亏,三日后狼狈逃走,却被仇家盯上,趁他虚弱之际群起围攻。这些强敌多和他仇深似海,无奈他武功委实厉害,众人想报仇又不是他对手,如今见他落难,便在路上埋伏偷袭,誓要将他除去。”
萧尽道:“可惜,这些人拼了性命也没能将他杀了。”宁承轻道:“封威以一人之力杀了十数个对手,自己也受了重伤。他外号铁手佛是因练铁掌拳之故,原本双手完好,面目正常,经此一役,被斩断一只右手,脸也变得不人不鬼,可毕竟命大,受了如此重创竟然不死,也不知躲去哪里,一连几年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他将这一身伤和险些殒命的仇都算在我爹头上,然而再找来时,宁家已成了废墟一片。”
萧尽道:“那他还要找你报仇?”宁承轻道:“封威这样的疯子,报仇必定是要赶尽杀绝。他躲起来养伤时宁家灭门已错过时机,可惜之至,如今江湖上传闻还有我这宁家唯一的后人活着,岂能再让别人抢先。”
萧尽道:“这人武功到底怎样?比程柏渊如何?”宁承轻道:“程老头儿刀法不错,内力也算深厚,但和封威比有输无赢。”萧尽又问:“那比温南楼呢?”宁承轻道:“光明正大地打,或许各有胜算,可封威此人心思歹毒,防不胜防,寻常人即便武功高过他也未必就能赢,死在他手里的人,下场皆十分凄惨。”
萧尽听了默默不语。宁承轻道:“你是不是在想自己能不能赢他?”萧尽摇头道:“我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将这人除去,以绝后患才好,他活在世上,我总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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