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在无数神经病的鬼怪中,他们的执念千奇百怪,甚至也不乏憎恨人族,杀光人族的言语。
衣绛雪很习惯听到这些怨念,但是唯有鬼师,他真正明白这只鬼的煽动性何其强大。
他冷冷地说:“‘庄周梦’计划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罢了,你难道真的认为,每个人都愿意成为鬼,从此永远无法解脱吗?”
“成为鬼,才是解脱。”师无殃捻着一支盛开着蝴蝶的花,用陶醉的神情道:“衣楼主,难道你自己成为厉鬼时,没有感觉到鬼的强悍与无所不能吗?”
“所谓的‘鬼’,不是什么死后的绝望世界,这是人族走向进化的终极形态。”
“死亡,腐败,生命,轮回。”
“等到我的计划实现,那个梦里再也不会有这些概念,取而代之的就是完美的永生。”
“生命苦短,唯有鬼身,才能让人族到达永恒——”
鬼师从镜中转过身时,那镜中映出的腐败骷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片铜镜中的鬼师身影。
“衣楼主,你已经无限趋近于那个永恒。”
无数镜面汇聚的光,就在此时凝聚,成为了一根利剑般的光束。
随着正中央那面镜子的照射,向衣绛雪刺去。
正在此时,藏在镜面两侧的影将军和傀儡师,也各自祭出了他们平生最强悍的鬼术,一左一右,向着他扑来。
他们势必要在此刻将衣绛雪拿下。
冥楼楼主即使成为鬼,对他们这些厉鬼依旧克制的厉害。
如果不能极快击败衣绛雪,而是让他成长了……
后果不堪设想!
也就在此时,东君的剑冷不伶仃地从背后刺出。
东华剑脱手时,贯穿了影将军的胸骨,将他的右臂钉在了镜面上。
仙人广袖振衣,径直挡在了衣绛雪的面前。
而那道光束,也在此时被毫不犹豫扑过来的他,用这具凡人肉身挡住,一瞬就穿透了他的脊背!
第84章 四鬼拍门(13)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这套行云流水的反制, 就好像剑仙曾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却始终无用武之地,徒留遗恨。
时至今日, 裴怀钧才得以将其完美复现。
这一刻,他率先以剑为矛, 离弦时,目标正是半人半鬼的“影将军”。并非为了击杀, 而是完善封印。
东华剑裹挟金光, 贯穿他的胸膛时, 扬起风尘与沙。
剑未收势,影将军的鬼体惯性摔向鬼师的鬼镜, 余波震颤,剑光没入其中,镜面都泛起龟裂的痕。
黑影的面孔神态扭曲片刻, 浑浊的眼暴突, 发出怪异的声音:“嗬、嗬嗬——”
影将军双手痉挛着向上举起,关节处有影子藏匿在手臂筋肉里,蠕动片刻, 最终双手攥紧,定格为执旗的姿态。
招鬼幡仅展开一半,旗上写着的“顾”字泛黄陈旧。
染上一半的鬼血停止蔓延,血腥仅仅遮住了偏旁部首,唯一能辨认的只有半边“页”字了。
在城中恣意寻觅猎物的黑影,此时暂时停止了取代凡人的行动,木木呆呆,僵在原地,被随即赶上来的幽冥司众处置。
裴怀钧的思路清晰:三鬼互成犄角时, 如果一击拿不下最强,就攻其最薄弱。
傀儡师早前虽被衣绛雪断一臂,但是思维清晰,站位又偏后排控丝,很难一击即中,取得最大战果。
影将军不一样,他在攻破城门时放出了大量黑影,本体处于虚弱状态;斩杀他的本体,城中黑影就会即刻停止行动。
这三只厉鬼中,唯影将军在斩杀线以下。
率先让收益最大、也最容易对付的厉鬼退场!
果不其然,二对二,再下一城!
在他用肉身抵挡住光束时,鬼师似乎意识到什么,登时露出勃然惊怒之色。
裴怀钧做的远不止换走一只厉鬼,而是以身为盾,挡住三鬼最猛烈的第一波攻势。
即使代价是以血换血!
实际上,裴怀钧在封印游寒天后,内脏也不免被震伤,撕心地疼。他却毫不在意,按住腹部,内脏撕裂又愈合,以仙法强行催动掩盖。可就算拖着一具受伤的肉身行走,他也没打算停下来,而是打算多带走几只厉鬼。
最重要的就是能动,诛灭世间恶鬼,再达成目的……至于这具肉身,死了就死了,不可惜。
裴怀钧压根不顾三尺血溅,双眸衬出金光熠熠,唇却勾起,甚至带着鲜明的疯狂:“时代已经变了!”不知是在对谁说,或许是在回答曾经的自己。
最热烈的拥抱,却带着最浓郁的血腥。
衣绛雪临到此时被拥住时,甚至还是错愕的,懵懵地眨了眨眼。却感觉到裴怀钧在他颤抖的眼睫上,仓促地落下沾血的吻。
一触即离。
好像这些年,那些遗憾痛悔不甘心,虽然从未外露于仙人的俊逸脸庞,教他看似寡情淡然。
但岁月的确曾在他的眉间心上,留下过鲜明的刻痕。
比起这些,外化于肉身的伤口,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待到意识到血腥从何而来时,红衣厉鬼的神情有一瞬空白,声音近乎厉鬼的悲鸣:“裴怀钧——!”
连光影都放慢,衣绛雪瞳孔摇晃,好似黑夜里明灭的风灯。
他颤抖着伸手,掌心冰冷,却摸到他脊背上被贯穿的血洞。
血如涌泉。
不久之前的成亲就像梦一样,他是稚拙的、还身在幻梦里的孩子,还未能描摹出快乐的轮廓,就被温热的鲜血溅在脸颊上。大梦初醒。
衣绛雪似乎无法准确地理解这一切。
他只想做一只单纯的鬼,脑子里除了装满好吃的鬼饭,就是和喜欢的书生一起旅行。
就算衣衣大王隐约察觉了不对,他也会做一只好脾气的鬼,不会随便挠人,也不会任性妄为,而是会很轻易地被坏书生捋着下颌哄好,变成软绵绵的猫猫鬼。
只要坏书生还愿意来骗他。
可是幻梦结束了。
真实而残忍的世界里,没有温和如春风拂面的书生,没有充满美食和美景的瑰丽旅程。
只有想要他性命的鬼。
还有模糊眼帘的血色背后,裴怀钧那一双好似燃烧的眼睛。
“小衣,别怕。”
镜面折射的金光来势汹汹,锋利无匹。
裴怀钧却拼着双手尽废,也牢牢攥住了那道从他背后穿透胸膛的光束。
杀招最终颓然收势于衣绛雪胸膛的三寸之前,保他无虞。
面对心爱的道侣时,仙人还是那样温柔,凝视他泛起空芒的双眸,语气轻缓的就像说起明媚的天气:“……别怕。我会护好绛雪,不会再、咳咳咳……重演……”
“咳咳咳——”裴怀钧猛然剧烈咳嗽,破碎的内脏残片被他吐出,在地面上坠成血的暴雨。
漆黑长发遮住苍白面孔,仙人困于凡俗肉身,命不久矣,他却恍若未觉,挂着温和安抚的微笑,一如昨日:“小衣,没有人会阻拦你,登上鬼王之位……连我,都不会成为阻碍……”
“杀了我,就在此刻……怎么样?”这是试探,还是他的本心呢?
鬼火还在衣绛雪身边肆虐蔓延,他的表情却是空白,无意识地流出血泪。
他歪了歪头,似乎理解不了书生所说的“杀了我”是何用意,只能本能而徒劳地用双臂揽住他欲坠的身躯。
红,全都是红色。
赤焰滔天。
“好多的血……”他喃喃的,有些委屈,“天黑了,我的道侣呢?”
在衣绛雪的双眸里,天好像暗了。
他甚至看不见厉鬼、听不见搏杀,万物茫茫漆黑,唯有一抹炽烈的红。
这一抹红从眉间流淌,流到他的瞳孔里,再到裴怀钧染血的双手。
衣绛雪低头,缓慢地看去,却见书生染血的无名指上,那枚常年佩戴的玉扳指被鬼气彻底震碎,再无遮挡。
一道红线,就此飘扬在风中!
衣绛雪指尖的红线亦随风飘摇,好似追索性命的寒刃,又是缠绵悱恻的拥抱,主动缠绕上裴怀钧无名指上的那根。
两根红线的断面,竟然天衣无缝地结合,连成了一条象征情缘的红线。
最终极的规则,最疯狂的复仇,却被仙人用血开启,再无转圜!
衣绛雪看向那红线时,神情迟钝而空茫,虚幻的影像在脑海里闪回,“……复、仇……复仇……”
不对。他脑内忽然一阵剧痛,互相对抗的记忆打了死结,他因为相反的概念而僵在原地:“……红线,情缘……”
“绑了这根红线,我就不担心寻不到转世的绛雪了。”遥远的过去,一个声音温和地笑道:“这是我们的誓言之证,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疾病,苦厄,困顿,只要我还在一日,你从今往后再也不需要经历。我会处理好一切,护你生生世世平安。”
“痛吗?……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如果死亡是你想要的终局,我也会去实现,谁叫我爱你呢?”
……
裴怀钧捂住唇,哪怕血从漏风的胸腔里溢出来。
他还是沙哑地低笑一声:“最后一道枷锁……解开了。长达两百年的委托,我终于……做完了。”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红衣厉鬼的眸瞳,彻底变为一片黑洞洞的鸦。
阵法道道重叠,仇怨幽暗酝酿,金红的火焰从瞳仁深处窜出,再迅速染上暗夜。化为最暴烈漆黑的复仇之火。
“接下来,就是——”裴怀钧无法握剑,却剑心不改。
仙人侧头,用牙关咬住那被镜面弹回的东华剑,唇畔染血,瞳仁却映照着泠泠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