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撕开他的胸膛,舔一舔他的心,尝尝是不是铁石做的。”
“我要咬住他的嘴唇,狠狠地咬,把他的花言巧语都封住。”衣绛雪气鼓鼓:“教他以后再也不能骗我了。”
可是久而久之,衣绛雪恨来恨去,恨的倦了,又软软地依偎在喜服里,就好像被一股温柔如春风的气息抱住。
好似有人的鼻息拂在他的脸颊上,猫猫鬼仰起头,难过地看着漆黑的棺椁顶部,红唇微微开合。
“……我有点想你了,怀钧。”
“你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清风穿过前堂,也拂过来者妖冶如花的红袍。
红衣美人走出庭院,见到那藏在后院,宛如小山坡似的墓。
“吾爱衣绛雪之墓。”
墓碑前全都种满了花。
好似有人永远把时令留在了春日,让他时时能够看见,坟前开满了五彩斑斓的春花。
衣绛雪已经找遍了草庐,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好像主人正仓促离开,一切都保留着走时的模样。
除了……
衣绛雪的视线,静静地落在了这座种满了鲜花的墓前,认真道:“我拆我自己的墓,不过分吧。”
然后,衣绛雪毫不犹豫地亮出爪子,直接轰开了这座看似毫无异常的墓。
繁花散落,尘土飞扬。
表层的墓碑不过是障眼法,这座小土丘之中,并没有真正的棺椁,而是一座疑冢,埋藏的至多是一副衣冠而已。
衣绛雪先打开最上层的棺椁,果不其然,其中并没有任何骨殖,唯有一件开棺即灰飞烟灭的旧衣。
“衣冠冢吗?”
衣绛雪也有所预料,他俯身,将深埋土中的石碑擦净,才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字:“裴怀钧”。
这是用小篆书写。
用意既是用仙人之名镇压,亦是像是仙人确信了自己的埋骨之地。
“想要死在这里吗?”衣绛雪冷笑,“很好,我会满足你。”
红衣鬼王推动石碑,发现那背后还另有乾坤,那似乎是个通往山中的通道,碑后隐隐有风声。
裴怀钧真正藏起的,是一座地宫的入口。
红线在颤动,是兴奋,也是寻仇的本能。
“裴怀钧,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我来找你——”
厉鬼的眼眸金红,红唇却勾起,妖冶的面庞上露出天真又幸福的微笑,却诡谲至极。
红衣鬼王的存在,正如幽寒雾气中的梦魇。
就算地宫有仙人的结界屏障又如何?难道拦得住他吗?
衣绛雪笑着舐过指尖,笑容里藏着最天真的残忍,最纯粹的贪婪,最嗜血的恨意。
“怀钧,你等着我。”
他吐息如兰麝,喃喃道:“等着我……来杀你。”
第90章 再见东君
衣绛雪进入地宫时, 从最幽深处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或许他从须弥山地火里诞生时,如影随形的梦魇就追上了他。
最初以为是幽冥漫溯的水流,二百年不断塑造他的鬼体;而后又是灼热的地火, 雕琢他的灵魂。
他像是无脚的鸟儿,漂浮在高空, 无所依傍。
也始终落不了地。
即使记忆全是空白,业火也不断在他的魂魄中铭刻名姓, 提醒他是谁。
衣绛雪。
他名衣绛雪。
可厉鬼诞生之初, 也不过是徘徊在大雪里的幽魂, 直到他在东君庙里碰见了宿命。
青衫书生温柔优雅,善解鬼意, 像是一阵拂过严寒冻雪的春风;又是浓酽甘甜的醇酒,令人忘却忧愁。
衣绛雪毫无理由地相信裴怀钧,正如信任自己。
衣绛雪也不意外当时产生的依恋之情, 甚至产生不了警醒:“他和我生生世世做道侣, 想要拿捏住刚诞生的我,手到擒来,我是没办法反抗的。”
他的记忆空白, 本就是一张白纸。面对最了解他的爱侣,产生雏鸟情节很正常。
所以,心机深沉的裴仙人就此乘虚而入,恣意涂抹属于他的颜色。
用温柔到教鬼溺毙的罗网,缚住落不下来的鸟。
然后将他揉捏、塑造成他想要的样子。
鬼王。
裴怀钧需要他成为鬼王,往后的每一步筹谋,都在达到这个目的。
在衣绛雪刺出消灭鬼师那一剑时,他清晰地感知到,他背后徘徊着无处不在的幽灵。
既是在风雪中温暖他的怀抱, 也是笼罩他的扭曲阴影。
站在鬼王棺之前,衣绛雪拂过早就绘制完成的阵法,或许心中亦有懊恼:“我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陷阱里。”
但他并不会后悔。
两人共同的默契发作,衣绛雪亦不会拒绝裴怀钧,哪怕他的命运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操纵。
幕后之人是他吗?
或许。
他会去向道侣亲口问出答案。
所以从鬼王棺里出来后,衣绛雪并不关心人族防线的构筑,或是他们对鬼王的警戒与追踪。
人根本留不住他。
他一刻不停地飞到东帝山。
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染着血污的喜服。
这不是他的血,而是裴怀钧那具凡人躯体死去时,从胸腔处喷溅出来的仙人之血,染满了他一身。
“成为鬼王之后,你难道不担心我找你索命吗?”
地宫深处的风吹来,这里一定通向别处。
衣绛雪没有双脚,轻飘飘地掠过陈旧的石阶。
黑暗的隧道里,他好似一片漂浮的云,素手拂过衣摆上的鸳鸯锦绣,喜服的边缘化为红雾。
他的唇边却悬着阴沉沉的笑意:“啊,我忘了,你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已经是足以踏破虚空的仙人了。”
他的仙身当然不像肉体凡胎,
仙人与天同寿,几乎不死不灭,难杀的很。
正好,他也不希望裴怀钧很容易死掉。
如果一杀就死,复仇还有什么意思?
像是找到了最喜欢的玩具,厉鬼的眼瞳因为兴奋泛起点点灿金,甚至轻快地上飘飘,下飞飞,微笑天真纯粹。
他欢快:“怀钧,我应该如何剖开你的胸膛呢?想一想,就觉得高兴。”
他随手点起一盏桃花鬼灯,照亮通道。
石阶很古老,并不像是近百年兴建的,两侧绘制古老的壁画。
衣绛雪提起鬼灯,凑近观察,眨巴眼:“是上古的壁画。”甚至比他与裴怀钧初遇的时间还要久。
壁画上是上古遗民绘制的神话,天外的侵袭从未停止。
从上古开始,它们被描绘成狰狞的鬼物。死亡将从天裂中降临,为人间带来恐惧与毁灭。
衣绛雪眼神微动,他大致知道这座隐藏在东帝山里的地宫,究竟是什么来头了。
“……天倾之地。”
衣绛雪伸手摸过暗淡的壁画,上面的复杂纹路,是一种“鬼语”。
鬼能够轻易看懂。
“正如须弥山,古称是‘颠倒生死大阴阳界’,其下永远燃烧地火,是幽冥通道,通过地裂,能够抵达常人不可往的幽冥鬼界。”
衣绛雪很平静地提起此事,“用冥楼楼主的尸身封住幽冥,真是天才的想法。他果真做到了,即使这平衡岌岌可危,异常短暂。”
“东帝山,近二百年也是因东君补天得名。但在上古传说中,这里并不叫东帝山。”
“用须弥山镇压我,那么东君二百年东山高卧,不曾在人间行走,即使下山也用的是凡人之躯……”
“这是为什么呢?”
恐怕不是他不用真身,而是仙人根本无法离开东帝山。
说罢,衣绛雪径直化作流光,向最深处掠去,回荡在地宫隧道里的是幽幽鬼声:“裴、怀、钧——”
他有预感——
裴怀钧的真身,一定在这里。
*
滴答、滴答,水在滴落,却落不到底。
地宫的最深处,是一座深不见底的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