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衣绛雪甚至还能看到,红蜡里诡异转动的灰白眼珠。
衣绛雪随手把鬼火扔在鬼蜡烛的舌头上,点燃了它,开心地举起:“正好有蜡烛可以用,鬼火怪凉的,指尖冰冰的,不舒服。”
蜡烛里的鬼被点着了,顿时双目圆睁,似要苏醒。
哪里来的无知小儿,竟然胆敢点燃他!
等蜡油融化,他脱出这座牢笼,定要吃了这被锁在鬼花轿里的倒霉新娘、倒霉、霉……
呃、嗯、啊?
……红衣厉鬼?
蜡烛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如鸡地伸长舌头,当蜡烛,被厉鬼举着照鬼。
烛光安静稳定,衣绛雪终于看清了鬼花轿的构造。
鬼花轿无门无窗,四壁皆贴着被暴力碾平的鬼。
骨骼作梁柱,血肉砌轿壁。鬼皮呈现一张张干瘪皮囊的状态,糊在轿壁上,充当花色陆离怪诞的墙纸。
竟也稳稳当当。
古怪的是,碾平的鬼皮上还都刷着喜庆的红漆。狰狞的鬼牙上,也缀着垂落的红绸花,似乎真的在“迎亲”。
“我从哪里,见过这种颜色的漆。”衣绛雪想了想,“奇怪,是哪里呢?”
他继续看去,本该是花窗的地方,用互相咬住的惨白头颅封死。
一张男相,一张女相,都瞎着眼,流着血。各自露出狰狞神色。
好似至死撕咬的怨偶。
这座鬼花轿的恐怖之处,还不仅如此。
不多时,被鬼火照到的地方,内部蠕动,好似活了。
花轿里的鬼纷纷苏醒,他们滴下如浆的红漆,轿身抽搐着,好似鲜活的血肉重新填满皮囊。
一只只泛着血丝的鬼眼,密密麻麻地睁开。瞳仁无规律地转动着,最终凝在面前红衣的身影上,露出狰狞凶光。
无数鬼手似乎在伸出花轿,腐烂的鬼皮好似要从轿壁上脱出,怨毒地包裹此人……
呃,鬼?
等等,什么鬼?
衣绛雪睁着漆黑空洞的眼睛,转过身时,红衣厉鬼的凶煞陡然爆发。
鬼手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速度,摆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用生命诠释古老又完美的雕塑工艺。
比如,传说中的“呐喊”状。
或者是飘逸的“飞天”状。
甚至还有“千手观音”,滑稽的很。
衣绛雪看向这鬼花轿抽象诡异的艺术,迷茫歪头片刻,礼貌地问:“你好,你们是不是睡太久了,有点怕光?我刚才似乎吵醒了你们。”
鬼是雕塑,鬼是轿子,鬼不敢动。
只有无数双奇诡的眼珠子贴在血肉轿子内部,滴溜溜地转动。
“也对,我点了鬼火,对刚醒的鬼来说太刺眼了。”
衣绛雪很善解鬼意:“那我把光调暗一点吧。”
说罢,他摇了摇蜡烛鬼。
蜡烛鬼忍辱,含泪将鬼火吃掉一截,烧的自己嗷嗷叫。花轿里的光成功暗了许多。
鬼花轿快要被这份帮助感动哭了,天底下竟有如此好说话的厉鬼。
鬼花轿:“……您真是个好鬼。”
衣绛雪帮助了别的鬼,也很满足:“谢谢,我也这么认为。”
既然弄清楚了处境,就要想出对策,如何逃出这座封闭的鬼花轿呢?
衣绛雪沉吟:“用好多只鬼封死的轿子,应该就是克制鬼蜮用的。我刚学会鬼蜮,还不熟练,好像是逃不出去。”
他试了试,果然,凭感觉使出来的鬼蜮不靠谱,刚延伸出去,就撞到了无形的墙壁上。
但他没时间慢慢学习,只得想想别的方法。
“用鬼火把轿子烧个洞?”
这轿子上堆砌的鬼太多,墙上还抹的均匀。
就算针对性灼烧,刚有缺口,鬼又会涌过来补上。
烧光这些鬼之前,他也会置身冷冰冰的鬼火里。
不会有什么事,但是鬼火很凉,不舒服;燃烧这么多鬼的味道散不出去,也会熏活厉鬼的。
事到如今,只有试一试阴间社交小技巧了。
这座花轿会说话,看上去也不是不能沟通的样子。
鬼花轿晃悠着,衣绛雪索性直接问鬼:“这花轿走在什么路上,到哪里了?”
鬼花轿居然乖乖回答了他:“亥时,刚上桥,赶吉时呢。今天是婚礼,可不能出差错。”
大灾变后,万鬼横行,幽冥入侵。
最初的鬼怪还没有思考能力。经过漫长的吞噬和进化,鬼诞生了基本的智慧,内部也践行着森严的等级制度。
还未诞生鬼王的当今,红衣厉鬼是已知的金字塔顶端。许多鬼在感知到衣绛雪的等级压制时,大多会选择滑跪。
衣绛雪对此很懵懂,只觉得许多鬼对他很友好,总是会答应他各种要求。
他是个懂礼貌的厉鬼,一般不杀识相的鬼。
所以,衣绛雪继续进行他的阴间社交,好声好气道:“花轿,你能打开窗,让我出去吗?”
鬼花轿一板一眼,用那破碎嘶哑的鬼嚎声说:“我的职责,就是在吉时之前,把新娘安全送到——当然不……”
他连“当然不”都没说完呢。
衣绛雪就点点头,亮出了爪子:“我懂了,你不识相。”
鬼花轿还走在桥上,没反应过来,窗户上的两颗鬼头忽然就挨了衣绛雪狠狠一爪子,“嗷”地惨叫了出来。
衣绛雪一手摘掉一个脑袋,将互相撕咬的男鬼女鬼扯开,随手向后一抛,扔到桥下。
他拆掉了鬼花轿的窗户,看似和善地笑着:“不识相的话,我只能教你,何为圣贤之道了。”
“嗷嗷嗷嗷——”这是鬼花轿凄厉的声音。
随后传来“咔嚓咔嚓”声,这是衣绛雪暴力把鬼花轿的四根柱子掰断的脆响。
为什么是脆的,可能因为那是鬼骨吧。
随着花轿柱子被掰断,用来贴墙的鬼也就失去承重,泄洪似的从花轿里滑出来,暗红色的腐肉在桥上堆叠蠕动。
衣绛雪轻轻落地,绛红如血的衣袍敛起,煞有其事道:“我是读过书的鬼,和你们这些不知道思考的鬼,是不一样的。”
“书生教我了很多圣贤书,叫做什么……《抡语》。”
旅途的夜里,书生有时睡不着,会打开书籍,复习春闱考试的知识点。
衣绛雪百无聊赖,就赖在裴怀钧的背后。
书生见他无聊,就解开大氅,将一只冷冰冰的厉鬼圈在温暖的怀里,教鬼读了好一阵圣贤书。
有些音,他发的不准确。可能是死掉太久,一些字的读音都变了。
书生就让衣绛雪把指尖搭在他的唇上、喉上,感受唇齿的颤动,学会新的发音。
他没有记忆,也不想做文盲鬼,学的可认真了。
是时候表现一下学习成果了,衣绛雪随手变出鬼鞭,吟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的意思是,夫子耐心地坐在河岸上,等待敌人的尸体漂浮下来。”
衣绛雪很会抓重点,道:“你们不识相,就是敌人,还是尸体。我在桥上,可以抛尸。”
“让敌人的尸体漂到下游去,这就是圣贤之道啊。”
圣、简直太圣了。
桥上堆着的一大坨鬼花轿已经失去轿形,无力反抗,只得在厉鬼霸权前默默蠕动。
他们睁大无数双鬼眼,听着这番谬论,恨不得现在就撅过去。
衣绛雪扬鞭,抽的鬼怪血肉横飞。
他明明顶着宛如凝露幽昙的美貌,却如噩梦临世。
他三句话不离书生:“书生还说,不战而屈人之兵。”
“意思是,还没有开战,那就在敌人投降之前,先把他们打到屈服!”
支离破碎的花轿鬼恨不得从隔壁白事现场抢一块白布,用一百双鬼手举起来投降:“……屈服、我屈服!”
哪里来的倒霉书生,怎么能这样教厉鬼,会出鬼命的啊!
衣绛雪少有机会展现他优秀的文化水平,但是观众不配合,他很生气:“屈服也没用,我给过你们机会的。”
“再说,你们都没有一点骨气吗?不许屈服,要战斗。”
小衣厉鬼大王叉着腰,继续传授圣贤之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早上听说了去你家的路,晚上你就可以死了。”
衣绛雪面无表情,漆眸空洞无光,道:“现在,我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了。”
花轿鬼被鬼鞭抽的全身上下没几块好鬼,绝望地闭上了所有的血红眼睛。
衣绛雪背书成功,他很开心。
他觉得自己学会了“抡语”,甚至融会贯通,说不准都可以去考科举了。
教育完鬼后,他直接把这坨鬼抽下了桥,美美毁尸灭迹。
衣绛雪站在川上,看向桥下黑暗的河水里,涌动的无数鬼怪尸体。
他想:“坏书生学问这么好,又身负紫气,一定能中春闱。他教的东西都好实用,特别值得反复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