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对。”沈云说。
“我还说过,之前那种情况,能捞我们的,大概只有东君……对吧?”
“不错。”沈云沉默了片刻,“司命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还从张家古宅,看见了疑似东华剑的剑气……”那银发紫衣的司命慢慢地捂住了脸,蹲在了空无一物的地上,双目涣散,“我见到那个书生,就特别想拜他。”
沈云颇有同感,或许是太累了,他也陪着司命蹲下当蘑菇:“下官也是如此,见到这裴书生,就莫名生出一股尊敬感,就特别想拜他。”
司命面无表情:“我这才想起来,我之前,听司主说过一件事。”
“东君以人身成仙,如今修真界已不知东君之名,但他的俗家姓氏,在最顶尖的修真圈子里不是秘密……”
司命痛苦地捂住脸,用悔不当初的口吻道:“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司主说,东君的俗家姓……”
“姓裴。”
“……”
第38章 登楼观月
衣绛雪的鬼蜮, 终于不是毛坯房了。
除了最中央高耸的冥楼外,周边还凭空多了一大片白墙黛瓦的前朝风格古宅,还有不少临界商铺和酒楼, 挤挤挨挨,很是热闹。
他现在不同凡响, 是有产业的鬼啦!
空荡荡的鬼蜮,也终于有活人……
死人气了!
他需要认真规划, 把这条前朝风情鬼街经营好。最好在自己的鬼蜮和幽冥之间开一条通道, 吸引野生鬼口, 把鬼蜮做大做强!
衣绛雪兴高采烈地牵着书生的手,和他一起压鬼蜮, 开始挥斥方遒:“书生,你觉得临街商铺怎么改造,这条街才能热闹起来?”
裴怀钧继续做小衣大王的狗头军师, 建议:“治街先治鬼。”
“小衣应该组织鬼委会, 做一个鬼意调查,先摸清鬼街的鬼口情况,比如他们擅长经营什么, 有什么特长,有没有特殊鬼才。”
“如果有鬼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就吊起来打一顿,或者是关进冥楼小黑屋冷静两天,罚他们进行义务劳动,过一阵也就听话了。”
衣绛雪频频点头:“甚好。”
书生好有谋略,一定能考上科举的,他相信!
看似是简简单单地治理一条鬼街, 东君却在以此为教材,潜移默化地教他如何治鬼理政。
书生教他读《抡语》,也并非是教他以圣贤道德。
而是让他学会用鬼听得懂的语言“暴力”,踩着万鬼的尸骨成王。
衣绛雪果真是绝顶天赋,他学的可太棒了。
不多时,衣绛雪就有了管理思路,把鬼街里的鬼全部给提溜到冥楼下,进行鬼员工动员训话。
衣绛雪眼神黑洞洞地望向面前穷凶极恶的鬼,只说了三句话:
“平日里,各司其职,修缮鬼蜮,经营鬼街,让街上鬼气旺起来。”
“替我打架时,杀掉敌鬼最多者,奖励进阶。”
“不得闹事,不准背叛。”
冥楼楼主红衣如血,阴森森地扫去一眼,轻笑道:“不听话,那就杀了,我再去幽冥召一批鬼。”
“你们不干,有的是鬼干。”
“……”
待到鬼怪散去,衣绛雪打算去把冥楼打扫一遍,准备拎包入住。
裴怀钧牵住衣绛雪,温和提醒:“小衣,我们的行李还在那栋租住的鬼宅里。那栋宅子里的鬼,大概也被拉进鬼蜮了。”
他们来到原本的古宅面前,看见古宅居然换了个模样。
爬满绿油油的藤蔓,开满雪白的小花,和原始森林似的。
裴怀钧想起摆在卧室发的那一株鬼藤花盆栽,扶额叹息:“……好像,鬼藤花长得太好了。”
衣绛雪双眸清澈,甩开红袖,伸出两根疯长的碧绿花藤,想到了美妙的甩锅小技巧:“都怪鬼藤花,它长得太快了,我才会开花的!”
裴怀钧肩膀耸动,忍笑:“……小衣,你的开花和它的开花,应该不是一回事。”
衣绛雪气鼓鼓:“不许笑!”
怎么甩不掉锅啊。好烦恼。
鬼藤花再生命力顽强,也挡不住刚刚吃饱了红白煞鸳鸯锅的厉鬼。
衣绛雪随手扔下两簇燃烧的鬼火。
不多时,藤蔓被鬼火烫的滋儿哇乱跑,迅速蜷缩回卧室的花瓶里当盆景。
鬼藤花用水浸泡被鬼火烧焦的藤蔓:……还以为他们不回来了呢,呜。
等到爬满古宅的鬼藤花退潮后,他们才看见,陈列在前厅的鬼影人像画里早就没了鬼影。
全家五口鬼都全被鬼藤花的藤蔓缠住颈部,脖子拉长,吊在了前厅。
像是鬼藤花趁着天气好,在晒一排排的腌鬼干,还怪规整的。
衣绛雪看向鬼影上往下滴的墨汁,他吃掉过这种鬼蜮,味道又酸又臭。他忍不住捏起鼻子:“这是那张家老鬼的手段,画中鬼影。”
“这间古宅应该和张家有关系,这五只鬼也是白煞的延伸,多半是张老太爷化鬼后,亲手把亲族变成这般模样的。”
裴怀钧在处理后续时,为找鬼新娘真实身份,也随手翻过张家族谱。
他心里对照过那晒鬼干似五只鬼,视线落在儿媳鬼上,道:“张家有个二女儿,外嫁了,据说没嫁远,多半就是这名儿媳。”
怪不得这间鬼宅里,会有和鬼新娘同款红漆木家具,都是张家添的嫁妆。
只是这宅子里的鬼是被白煞转变的,不够凶煞,没威胁。现在鬼宅又在衣绛雪的鬼蜮里,也不必再去管了。
衣绛雪还有疑惑,“鬼为什么总杀亲族?”
裴怀钧不知想起什么,叹息道:“那是鬼的本能在作祟,一旦失去人性,鬼怪就会优先斩断世间的‘因果’。或许,对于化为鬼怪的张老太爷来说,把亲人都变成鬼怪,才是‘阖家极乐’呢?”
也就能解释,丧帖措辞为何如此异常。
合着对鬼来说,这还是值得高兴的团圆时刻。
裴怀钧轻轻道:“鬼变强的养料,是爱,是恨,是在人世间的牵绊。最剧烈的感情,将酿成最甘甜的酒。”
“徘徊在人间,渴望成佛的鬼,会将杀死仇人作为最优先。可丧失人性的鬼,狩猎的第一个目标,多半会是心爱之人。”
“……是啊,头七之时,鬼会回家。但对于亲人和爱人来说,这或许就是地狱的开端。”
衣绛雪乖乖地听着,却见书生情绪起伏,碎发遮掩眼帘,再抬头时,漆眸黑沉沉一片。
衣绛雪迷茫:“书生,你的表情怎么有些……难过?”
裴怀钧眼底涌动晦暗的波涛,他将遮掩面容的右手取下,依旧温柔静雅,却露出与平常无异的微笑:“不,没事。”
他说着无恙,唇畔微弯起弧度,眼瞳深处好似有薄而锋利的碎片,记忆正在割伤他的过去与未来,让他完全损坏掉了。
仙人那样温柔缱绻地想着:
小衣,你是爱我的吧?
你什么时候,能来吃我呢?
来吃我吧来吃我吧来吃我的血与肉吧。
我是那样地爱你爱你爱爱爱爱爱你啊……
别离开我,好吗?
……
裴怀钧简单收拾东西,就打算搬去冥楼住。
衣绛雪的鬼蜮可以随时出入,他们之后赶路,就可以直接进鬼蜮,不必在夜晚露宿野外了。
虽然夜晚露宿山野极为危险,很容易遇鬼。
但东君和厉鬼结伴,危险的是鬼才对。
勤俭持家厉鬼纠结:“虽然租金很便宜,但是我们没住满一个月,就退……房子就归我们了,这租金能退吗?”
裴怀钧温柔和善:“那两位幽冥司的大人,多半会去查封黑心店家,谁让他违规出租鬼宅呢。这余下的租金,就当给他买棺材了。”
衣绛雪一想也对,颔首:“说得对,我们很讲道理的。”
两人相携离去时,庭院野草间,一尊怪异的雕像亮了亮。
雕像柔软的触手似乎活了过来,黏腻湿滑地爬行在草从间,远远地尾随一仙一鬼,也消失在了鬼街的尽头。
他们打算搬去冥楼。
登楼时,衣绛雪似乎想起什么,打开窗户,让光照入冥楼。
鬼蜮的天是猩红的,从冥楼眺望,鬼街正亮起华灯,竖起各色招牌,有纸扎铺、棺材铺、鬼杂货、鬼酒楼等。
鬼影幢幢,灯影微微,怪好看的。
“鬼气越来越旺了!”衣绛雪开心地化成鬼雾,飘来飘去,“我果然是聪明鬼。”
裴怀钧撩起青衫衣摆,环佩作响,登楼的动作很熟稔,不像第一次,连木质楼梯吱嘎作响的位置都能从容避开。
红衣厉鬼软软地黏在书生背后,用长袖遮住他的眼睛,拉扯他:“裴,你来看!”
被鬼遮眼,裴怀钧不慌不忙,握住他藏在红袖里的手掌,将飘散的红色鬼雾半揽在怀中。
他温柔附耳,喉间发出轻笑:“小衣要我看什么?”
衣绛雪被他温热气息拂在耳畔,撩了个正准,突然就忘了开窗是为了什么。
裴怀钧会自己找答案,他走到窗边,扶着窗棂一望:鬼蜮里,街道纵横有序,星罗棋布,正是华灯初上时,如梦似幻。
最漂亮的是,衣绛雪在鬼蜮的天穹处,挂了一轮月亮。
不是那诡异如竖瞳的三轮血月,而是他们共同记忆里,那一轮皎白的明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