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大概是最近都和书生睡在一起太久,衣绛雪专心致志地装修小窝,甚至没有考虑过分开睡。
就好像他们这样互相依偎了很多年,身体有了惯性,离不得对方的体温一样。
嗯,他已经没有体温了。
裴怀钧抱着他,大概只能单方面地温暖他了。
他会不会冷?
衣绛雪似乎没意识到,他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小衣。”裴怀钧紧紧抱住他,把心上鬼嵌入怀中。怕他像是一朵花、一片雾,就这样凭空消散了。
衣绛雪本能地反手抱住他,掌心抚摸过他的面庞,却温声问道:“怀钧,你怎么了?”
他璀璨的眼眸,半是澄澈明净,半是重莲深邃。
“我不会冷,我怕小衣,一个人会很冷。”裴怀钧紧紧地抱着他,声音有些低哑,“绛雪,你会冷么?”
衣绛雪发现从来都很聪明的书生,突然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我本来就是冷的呀。”厉鬼拢起红衣,眼眸迷茫,“我早就死了,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自然也没有‘感觉’。”
“你每天在我的牌位前点香,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活人呢?”
他的语气清澈见底,却是一把温柔的刀,残忍击碎他虚妄的幻想。
“你抱着我,难道不会觉得,像是在抱一具死去多年的尸首么?”
裴怀钧没有说话,他的脸色霎时惨淡下来。
这一刻,东君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此时对他说话的厉鬼,到底有没有融合前世的记忆。
第40章 鬼缠书生
或许是衣绛雪的状态太不对劲, 裴怀钧心跳如雷,冷汗渐透衣衫。
他惯常的温柔假面,竟生出半晌裂隙。
厉鬼瑰姿艳逸, 冰魄凝魂,敛下的双眸却干净澄澈, 好似从未染上恨意。
他唤着,轻嗅他身上笼罩的情绪, 百味杂陈, “怀钧, 你很伤心吗?还是……愧疚?”
裴怀钧想支起手肘,至少要逃离被厉鬼逼到床头、居高临下控制的状态, “小衣,你听我说——”
衣绛雪轻盈地跨坐在他的腰际,双袖搭在他的肩上, 硬是将他以肘撑着支起的颀长身体按住, 半身化雾、近乎鬼魅地覆了上去。
他雪肤冰冷如玉,檀墨长发流丽垂下,似珠帘风拂, 柳叶垂枝,却遮不住一双深黯空洞的眼睛。
厉鬼眼睫微闪,神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裴怀钧,我好像见过你。前世,我们认识吗?”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了。
若是人心如磐石就好了。
可是不行。人心易变,与鬼为伴,比人更可靠。
那么,很久之前的他,最终选择把秘密交付给那个人, 等同于把身家性命交托出去,这又是为什么呢?
危险危险危险——
鬼压床发生的太快,衣绛雪的红衣下空空荡荡,不是腿,全都是流散的绯雾。鬼藤无声无息攀援,束缚腰身与膝弯,甚至幽默地打个蝴蝶结。
裴怀钧胸膛起伏,束发松散,连环佩都不知滚落何处,仓皇间倒在绣着鸳鸯锦的婚床上,被鬼压着身体,半晌爬不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或许想过许多种应对措施,却没有使用。
衣绛雪这是第三次对他使用鬼压床了。
第一次在东君庙,他注意到鬼仆夜访,刻意让他留在睡梦里,结束才唤醒;
第二次,小衣要检查他体内的诅咒,就变成雾压在他身上,是为了控制他不要动。这两次,都是为了护着他。
此情此景下,衣绛雪压制着他的腰身,匀称窄瘦的肩背弓起一个紧绷的弧度,像是一弯上弦月,目光却紧紧锁定了书生的脸庞。
他那样柔和地问:“怀钧,前世,是你杀了我吗?”
裴怀钧半晌不答。
所谓仙人,也不过是地缚之灵。
东君只有皮囊光鲜,伪装温柔君子而已,实际上他早就是个漆黑透顶的坏家伙,若是绛雪看到真正的他,大概会失望吧。
小衣喜欢的,大概是过去那个潇洒脱俗、弹剑而歌的裴小剑仙,而不是现在这个疯癫偏执的东君罢。
裴怀钧敛眉,很快收拾下心情,镇定地笑着道:“……绛雪认为呢?”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我知道你会的东西很多,你身上有秘密,只是,我暂时不想问。”衣绛雪的眼眸却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探究心。
厉鬼冰冷的右手,缓缓拂过猎物温热的胸膛,勾勒锁骨的弧度,再覆住跳动的脖颈动脉处,不容置疑地攥住了他的脖子。
很轻,很柔和。衣绛雪并无意掐断人的喉咙。
裴怀钧又笑了,酣畅淋漓的。衣绛雪能感觉到他喉结在震动,语气平淡,却蕴着淡淡的疯癫:“那么,小衣打算杀了我,换一个人养么?”
这看似是试探,但厉鬼却感觉到,这是一个威胁。
衣绛雪心想,不,他不打算。
即使他这样逼问,裴怀钧不肯说,他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
衣绛雪不喜欢激烈的变动,他喜欢稳定的、可控的一切。
正如一座属于他的冥楼,或者是一段生生世世永不背叛的姻缘。
像是被养熟了的猫咪换不了饲主,他需要书生在身边,喂养他,为他梳毛,教他狩猎,陪伴他渡过无尽寂寞的时光。
今天的月色很美。
明天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的。
衣绛雪垂着眼眸,潋滟的明光轻轻流淌在帐内,他吻着裴怀钧的眉心:“人,你有隐瞒,你心思很重。但我很喜欢你,你好看,暖和,也会做很美味的饭。”
“我不会放你走。”他这样说。
裴怀钧紧绷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他好似将一种黏腻阴暗潮湿的情绪收了回去,漆黑的眼眸里,也似雨后初晴,温柔而朦胧。
“不过,你的身体明明很健康,我第一次见到你,却觉得你好像有哪里坏掉了。”
他很迷茫,“是哪里呢?”
“而且,我有认真看过你的内脏与骨骼喔。作为凡人,你非但没有坏,还完美的像是仙人的作品,很奇怪。”
东君完美地雕琢过这具凡人躯壳,但最无瑕之作,也是最大的破绽。
人是有缺陷的。
不像仙人,是造化万劫的唯一,是天地钟灵的存在。
裴怀钧的性格温柔谦恭,知识渊博,丝毫不惧厉鬼威胁,一心一意地对他好。
他甚至摒弃了身为“人”的立场,完全站在厉鬼这一边,精心照顾他的饮食,毫无保留地为他筹谋规划。
他恰好在最初的东君庙碰见他,像是特地为他复苏准备的接引人。
衣绛雪很清楚,他根本不会鬼魇之术,不曾染指过他的意志。
他无端有种被什么存在安排的感觉。在看见这座与他命运相连的楼宇时,衣绛雪就明白,冥冥中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向前。
厉鬼轻蹙眉,鬼气在书生的身上缓慢游动,并未找到破绽,却是最大的破绽:“怀钧,你那么聪明,会不会有时候感觉自己被某个存在控制?”
“你是人,又很不寻常,你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衣绛雪的记忆,多半离现在很遥远了。
当年之人真的还活着吗?
他该有多么可怕,才能活到如今?
衣绛雪眸光微闪,还是问:“怀钧,你会偶尔觉得自己被‘降临’吗?”
裴怀钧却笑了,轻轻舔舐上颚,压抑喉头的焦渴感,眸色深邃:“没有,我喜欢小衣,跟着小衣,愿意照顾、帮助小衣,全然出于自身意志,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控制我。”
他当然不可能被控制。
与其说是某种存在“降临”。
不如说,一直以来陪着衣绛雪的,都是东君本尊而已。
他的仙身还没有到真正下山的时刻,以人身陪伴左右,已经难以为继了吗?
“我是个平凡的书生,如此而已。”
“或者说,小衣希望我说出什么样的答案呢?”
果然问不出来。
衣绛雪的视线,落在了书生一直戴着指环的无名指上,换了个话题问:“怀钧,你一直戴着指环,为什么?”
他印象中那个会激起他无尽恨意的身影,无名指就有一根红线,想起就会满怀杀意。
虽然不记得仇敌的面容,但他只要亲眼目睹那根红线,就会立刻认出那人。
只要让他发现,他的仇人……
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对,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吃掉他——!
不知不觉地,衣绛雪执起裴怀钧的右手,冰冷的唇贴上了戴着指环的地方,轻轻含吮,像是某种锋利的剑器。
裴怀钧却半点不畏惧,甚至用手指按压着厉鬼鲜红的唇,划过,再温柔地抚摸他的唇舌,试探着探索他的口腔。
他的一切,都像是朦胧的一团雾。
“小衣想要,摘下这枚指环看看吗?”书生诱惑着厉鬼时,眼底晦暗一片,好似蕴着浓稠而疯狂的黑水。
这具捏出来的身躯,当然不怕用血染红喜床,反倒无比期待这般血色新婚。
裴怀钧甚至希望,衣绛雪能够扒开他温热跳动的胸膛,吞噬他的一切,从此相融相生,亲密无间,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