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你若真的体会过做鬼的感觉,就不会羡慕这样的长生了。”
他认真:“你只要保持这样就好。”
他家小衣看着难以接近,实则心思最是纯粹。
即使被人镇在须弥山,懵懵懂懂地被炼成厉鬼,却不知道面前的书生才是令他堕鬼的仙人,还在体贴地为他着想。
此时,仙人心怀鬼胎地蛰伏在他身边,用花言巧语骗着鬼,用温柔伎俩笼络鬼,试图将他培养成一只空前绝后的鬼王。
裴怀钧垂下眸,敛去那些阴暗的心事,微笑一如春风:“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直待在门口。小衣既不同意,那有没有不变成鬼仆,还能短时间承受大量鬼气侵蚀,欺骗这扇佛寺大门的方法?”
不是真的变鬼,而是短暂骗过佛寺大门,条件就较为宽松了。
衣绛雪从记忆深海里打捞,还真的找到了办法:“有的。”
裴怀钧诧异:“是什么办法?”
却见衣绛雪掀起细密漆黑的眼睫,深瞳藏莲花,唇畔鲜红。
他单手握住书生细白的后颈,把身形颀长的他拉向自己。
然后,厉鬼冰冷的双唇覆了上去。
他的吻是幽冥的引渡,比月光更冰凉。
仅仅是唇畔温情交叠,不带半分欲情的深入,也没有心怀不轨的缠绵。
渡来的鬼气却瞬间闯入裴怀钧的咽喉、食道、脏腑,他的身体好似结了冰,无法自控,脑颅震颤,几乎要被鬼的侵蚀爬满每一道血管与骨髓,继而完全为他掌控。
鬼气从七窍入侵的麻痹感,比起转化鬼仆更恐怖。
但艳鬼倾国倾城的美貌又在面前,他被鬼魅迷住,双眸的光也涣散着,禁不住唇畔微张,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哪怕厉鬼变了卦,想要咀嚼他的唇舌,啖尽他的脏腑,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衣绛雪虽说是渡鬼气,但他冰冷身体还是产生奇异的温暖,脸庞本能地泛红。
香甜、温暖、舒适,好像要化了。
厉鬼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唇反复摩拭书生的唇线,人温暖的鼻息轻柔地拂在他的面庞上,好似人体的温度也被他夺来,正贪婪地哺育他这具死去的鬼躯。
他甚至产生了错觉:很久之前,他们也曾如此凝视对方的眼睛,不止一次双唇相贴,甚至更深入地纠缠。
鬼气渡的差不多了,厉鬼啄啄人柔软的唇,发现书生呆在原地没反应,又轻柔地舔了一口。
香香的,好饿,好次。
厉鬼忍耐住越发明显的饥饿感,又亲亲他的脸颊,眼眸泛起潋滟的光,“我先用鬼气填满你,等通过这道门,再把鬼气吸回来,这样就不必把你变成鬼仆了。”
“……”裴怀钧好像被亲懵了,半晌没说话。
衣绛雪张开纤细的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咦,书生,回魂了。”
裴怀钧这才回神,他下颌动了动,却不敢开口,毕竟食道到脏腑里填满鬼气,腹部像是被剖开塞满寒冰,再缝起。他甚至有种是被置于冰棺的错觉,身体僵硬,几乎不能动弹。
为了这口鬼气不散,书生紧紧合着唇,没有说话。
往日如水温柔的眼睛,此时却复杂地瞧着衣绛雪,侧脸却彻底红了。
小衣简直、简直是……
他懊恼地合起眸,艰难地挪动身体,抬起僵硬的手臂,推开佛寺大门。
“果然开了!”衣绛雪很开心。
渡一口鬼气而已,吸出来就好啦,后果又不严重。
他超机智,找到了既不需要把书生变成鬼,又能进佛寺寻觅食材的方法。
裴怀钧走入佛寺,轻轻吐出一口含着雾的鬼气。衣绛雪轻盈地飘过去,跟紧了他。
“咳咳咳……”
淤积的鬼气没那么容易散去,裴怀钧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如鬼,青衫素裹,身形轻颤,似有弱不胜衣的风流。
衣绛雪立即缠住他颀长的腰身,想要凑过去,与他面庞相对,用鲜红的唇帮他把鬼气吸出来。
却被书生五指探入鬼雾中,凭空一抓,似乎是攥住了某种隐藏的存在。
“咦?”他抓的太准确,衣绛雪果真被掐住腰身,牢牢地抱在怀中。
然后,裴怀钧径直回了他一个吻。
比起厉鬼渡鬼气的纯情贴贴,书生的吻更缠绵多情,像是如烟的春雨。
他似乎扮演了教导者的角色,慢条斯理地引诱衣绛雪伸出鲜红舌尖,纠缠住共舞,再扫过唇齿。
他甚至让厉鬼钻入他的口腔,顺着喉咙的通道,拽出他身体里潜藏的鬼气。
“取出来。”裴怀钧的面色白的病态,鬓边似乎染着严霜,声音轻颤着,“小衣做的坏事,自己要解决。”
衣绛雪尝到了人的炽热和滚烫。鬼并无形态,这时,他甚至有种能被人一口吞入腹中的怪异滋味。
就好像,身为凡人的书生也是一只阴郁的厉鬼,要把他融到怀里,死活也不放开。
直到鬼气被这漫长的亲吻导出,逸散殆尽,他们牵着丝的吻才分开。
裴怀钧的侧脸与鬓发终于褪去严霜,重新染上健康的血色。
他欲盖弥彰,撩起凌乱长发,手背抵着泛红的唇,似在遮掩着神态,“走吧,去看看寺庙里佛像。”
衣绛雪却久久呆在原地不动,像是死机了。
“小衣?”书生旋身,明明竭力隐忍,神情却很不平静。
厉鬼看见他俊逸出尘的容貌,才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升高,害羞到了极点。
“碰”地一声,厉鬼的身影像是绯红烟雾,在夜色里陡然散开,连人形都没法保持了。
一片虚空里,他听到衣绛雪生气气,雾气绕着他到处乱飘,“坏书生!坏书生!”
裴怀钧曲指,置于唇边轻笑:“……”
小衣真是高攻低防。
好可爱。
第49章 鬼城怪谈(8)
大慈恩寺里黄墙朱瓦, 檀香飘散,却处处透着诡异。
进门后是一段壁画长廊,似乎是在讲这密教的神话体系。
廊画共绘有八十八面佛陀。
裴怀钧点燃蜡烛, 四处照了一圈,眉峰微挑, “这壁画彩绘的风格,绝不是正统禅宗。”
“这应当就是前朝时供奉的‘阿曼密佛’及其密宗序列, 而不是真正的佛陀。换句话说, 这是邪佛。”
毕竟, 前朝这种佛像脐上长眼,菩萨肉髻上都是瘤子的画法, 放在佛门正统的那群暴躁大和尚那里,定是会集体举起禅杖暴打邪佛,还不忘大喊“亵渎佛门”“去轮回吧”种种。
衣绛雪飘在离裴怀钧三步远的地方, 一会瞟他一眼, 想靠近些;一会又缩缩身体,纠结地飘远了。
他低声嘟囔:“……让鬼很不舒服的画,别看。”
裴怀钧青袍大袖, 见厉鬼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提灯旋身时,环佩叮当作响,几多温柔优雅。
又前行,壁画上点睛的眼珠,竟然会一致向行客转来,佛陀笑面一如既往。
莫说一面了,八十八面都是如此,场景怎一个惊悚了得。
衣绛雪红袍无风自动, 檀色长发飘浮起来,鬼气刹那燃烧,露出厉鬼的幽厉面貌:“滚——!”
似乎是察觉到厉鬼的存在,佛陀的眼珠又转回去,但那诡异的笑面始终未变,似颠倒梦想。
八十八面神佛。
裴怀钧将照明的蜡烛挪到左手,向着家鬼伸出右腕,毫不羞愧地示弱:“小衣,我有些害怕,你过来牵着我,好不好?”
人害怕,人乖,人主动向他求助。
衣绛雪挣扎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飘过去,伸手,攥住人温热的掌心,“哼,坏书生,你也知道害怕!还得是我来保护你。”
“在下是人,身处鬼城,也是会害怕的。”裴怀钧笑道,“小衣难道是觉得我耐活,所以不愿照顾我了?”
“哼,不许再做坏事喔。”厉鬼大王飘过来,面庞雪白,细致睫羽被烛光照至莹莹,他双瞳晶亮:“这下不怕了吧。”
“不怕了。”裴怀钧熟练地诓骗天真的鬼,舌尖却缓缓舔过唇上的咬痕,黑眸里笼着朦胧潮湿的雨露。
小衣这般表现,让裴怀钧时常会幻视过去。
红衣美人端坐冥楼,俯瞰人世碌碌,看似孤高冷傲,难以接近,实际只是恐惧与人产生交集而已。
毕竟他的命不久,二十年一度轮回,死在最好的年华。他与谁都是萍水相逢。
最坚硬外壳的果实内,有着甜蜜软熟的流心。
端看叩响门扉的那个人,有没有勇气顶着无数恐怖鬼怪的威胁闯入幽冥,带走这位不世出的美人。
当年的裴剑仙做到了,他或许以为自己是那个救世主罢。
却不知最后,也是看似洒脱的裴仙人,最需要厉鬼将他从长生中超度。
衣绛雪牵着他,并肩走过壁画长廊,有厉鬼镇着,壁画没有再作乱。
尽头是这座邪佛寺庙的正殿,并非是正统禅宗的“大雄宝殿”,匾额上是赤红的“阿曼陀殿”。
无数长明灯却呈现青铜树式摆放,将深夜庭院照耀的亮如白昼。
青铜树杈上摆放的供灯底下,都压着一束白绸,上面写着前朝王公贵族许许多多的愿望,一如崭新。
最真实,也最赤裸的欲望。
名誉、金钱、财富,甚至是长生。
衣绛雪却闻到了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即使二百年也未曾消散。
他掩袖蹙眉,“这些灯油不对劲,明明是供奉之物,为什么炼的都是……”
尸油脂膏。
哪门子的神佛,要信徒点这些东西来祈愿?
衣绛雪围绕青铜树的灯架绕了一圈,发现底下汲取油膏的凹槽,原来是工匠在设计时就预留了补充灯油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