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慕沉歌
仙人的脉搏之下,血是冷的还是热的呢?
他这样想着,鬼体倾压在他的腰身上,膝盖顶住,右手又无形间扣住他的手腕,制住剑仙的反抗。
他眯起眼,轻快道:“书生,我要咬你了喔。”
裴怀钧被迫向后仰去,头颈凭依供桌的边缘,勉强支住身体。
青衣布衫在与他纠缠时,不免落拓几分。
“小衣咬吧,我受得住。”裴怀钧将脖颈偏了偏,把要害更明确地暴露出来,眉宇间不见畏惧。
衣绛雪像是在吃甜丝丝的糖人,双瞳晶亮,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怀中,“坏家伙。”
裴怀钧的指尖压住他的唇舌,“喜欢我的味道?”
衣绛雪的吻轻柔地拂过书生的锁骨与颈侧,将裹着蜜和酒的紫气抿进嘴里。
记忆的浮云会遮蔽视野。厉鬼的野性本能不会骗人。
他选择用感官去分辨。
是或不是,爱与恨,他只会相信自己。
厉鬼眯起眼睛,抿着唇咂味,似乎在作出最后的确认,“怀钧,你尝起来,味道真的和记忆里一样诶。”
裴怀钧衣襟凌乱着,呼吸也沉重几分,退无可退时,后背完全抵在了东君供桌边。
似乎禁不住推搡,供桌摇晃,烛火打翻,新鲜的供果落了一地。
裴怀钧随意瞥去,曾经的剑仙低眉垂目,洒脱风流,他也一如面对旧日的自己。
倾倒的烛火点燃桌布,还有蔓延的趋势。
他果真是荒唐透了,在东君庙里纵火,却压根不想去管。
烧吧烧吧,让烈火将他们焚尽。
裴怀钧发出一声忍耐的喟叹,猫猫鬼赤红的舌尖划过胸膛,吻落在心脏处。
明明他的唇轻柔湿润如云,他却有种被隔着皮肉,含住心肝的错觉。
小衣会吃掉他的内脏吗?
这或许是个悬念。
裴怀钧的腰部习惯性绷出弓弦的弧度,随即松弛下来,卸下最后一层防备。
衣绛雪伏在他的身上,掌心却隔着一层,托住他的腰。
剑修的习惯骗不了人。他欢快地在他的身体线条上按了按,硬邦邦的,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剑修在被近身时,肌肉会紧绷,这是随时反击的本能。”
厉鬼的指腹在他腕处一滑,在他手臂的经络上印出尖尖的牙印,“常年握剑的手,会习惯性地用力,暴出青筋。”
他意在言外,“怀钧,你也和剑修有同样的习惯,会像豹子一样绷着腰,随时暴起哦。”
裴怀钧叹了口气,彻底摆烂地抵在供桌边,火舌已经舔舐上神像的雕塑,火光映亮他的脸庞,他却笑道:“小衣好聪明,真是什么都知道。”
衣绛雪点头,“我就是知道。”
“……都是那个人教我的。”他的眼睫拂过,吐息也轻盈,“你说,我学的好不好?”
衣绛雪看似还是无邪的厉鬼,容貌绮丽艳绝,瞳孔深处失却了真正的笑容。
“怀钧,你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握剑了?”
裴怀钧凝望着他,瞳孔微凉,却有暗火翻涌,“剑,是谓器。纵然修得天下无敌的剑,我能如何?”
“是能凭一己之身改变这个世道,还是能扭转宿命,挽救逝去的人?”
剑修连剑都悬于高阁,不再出鞘,那该是怎样的心灰意冷?
衣绛雪沉默片刻:“有一个人,他曾有一位道侣,情谊甚笃,相伴多年,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他的意志……我当如何?”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早就疯了吧。”
裴怀钧还是那样温柔而忧悒,“小衣那样好,杀了他就罢,何必深究。”
“总不能和疯子一般见识。”
衣绛雪又问道:“怀钧,若你发现,你的道侣与仇人,最终是同一个人……你该不该恨?”
昔日道侣,今成仇雠。
判决悬而未落,他们离戳破真相只剩下一张窗户纸。
小衣纵然猜出了大半,却以他者的称谓,似在提起与自己无关的一段故事。
如此叙述,却为他留下了否认的空间。
如果书生愿意,他可以为自己辩驳,或者是继续编撰谎言,善解人意的厉鬼会睁只眼闭只眼。
他甚至连恨意都不纯粹,夹杂了名为“爱”的杂质。
可再淬炼千百遍,这样的杂质都无法提炼出来,保留最纯粹漆黑的恨。
有爱才有恨,谁又能倒果为因。
裴怀钧也看穿了他的想法,却毫无避讳地笑道:“被道侣怨恨,是他活该。”
他用温柔而森寒的语调,好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连枕边爱侣都与他反目成仇,说明他已经做出了不可饶恕之事,怎么能被轻易放过?”
“寻仇之时,自然不该顾虑昔日情谊,合该食肉寝皮,挫骨扬灰,才算解气。”
说罢,他笑的厉害,胸膛起伏,颇有些酣畅淋漓的韵味。
“这样,才不负他的机关算尽。”
“怀钧。”厉鬼长眸一敛,神情微冷,“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裴怀钧反手握住了衣绛雪的腰,看似笑意低柔,眼底却划过连绵潮湿的阴雨。
“你做梦了,我也做了梦。或许我们的梦是同一个呢?”
仙人多情如水,却拂过他的脸庞,若春风与细雨,“我给小衣讲一讲,这个梦的后续吧。”
他说:“那剑修天生剑心,出自正派名门,自然被寄予厚望。所幸一路修行顺遂,广交益友,也从没经过什么挫折。”
“他唯一过不去的坎,大抵就是早年的一桩旧事,也成为他一生的梦魇。”
衣绛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没有打断。
火舌已经烧到了他们身边。
东君庙里的种种都在燃烧,却被衣绛雪的鬼气阻隔在两人之外,形成了一个火海烧出的真空。
或许爱也是一场大火,在燃烧时最炽烈,消磨殆尽后,留下的唯有狼藉与灰烬。
可此时的他们,却恰恰处于火海中,谁都不愿从灼身的烈火中走出来。
东君像也在燃烧,朽木枯荣开谢。
裴怀钧仰头一望,“在那个梦境里,当剑仙再度回到冥楼时,不见人面,唯有空城。”
“他以为是心爱之人生气了,或者是想要逃避他。他心乱如麻,却还是去找了。”
“他没有找到心爱之人,找到的,却是一场狂乱暴走的百鬼横行,还有……一场通天彻夜的大火。”
“那一年,他又一次死在二十岁。”
“往后,我终于知道,还会有很多次这样的死亡。”
衣绛雪睫羽微扬,似乎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却听裴怀钧慨然道:“有些缘啊,最终成了孽,或许有情人永远也……”
“不能见白头。”
第70章 准备结婚
“东君庙怎么燃起来了?”
“不知道。”司主站在庙外, 叹气,“随他去吧。”
“可、可是……”
“东君老房子着火,突发奇想把自己的庙点了, 我们还能拦着不成?东君高兴就好。”
司主无力地摆摆手:“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幽冥司乍看空旷无人。
实际上, 能人异士都藏在暗处。有些人为司里服务数十年,连同僚都未能见过他的真面目。
自从得知东君大驾到来, 司中同僚都和雨后的春笋似的一茬茬冒出来。有些人甚至只是彼此听过名号, 今日才初次见面。
他们议论纷纷:“听说东君降临是化作凡人, 身边还带着一只红衣厉鬼?就是须弥山里爬出来的那只?”
司天和司地一人穿白、一人着黑,站在一处像是黑白双煞。
这两天刚赶回京师, 他们就听说东君莅临,和厉鬼进了庙里休息,好几天没动静, 他们好奇心拉满:“在座有人知道那只厉鬼的来历吗?那只厉鬼是我们这边的?东君大人莫不是在下一盘大棋?”
司主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拨弄着檀木念珠,“东君是唯一的真仙,那位大人怎么想, 我怎么会知道?”
“至于那只厉鬼……”
司命伸手抚过银面,“天下所有东君庙的通行规则,大家还记得么?”
“那当然,要夸赞东君的道侣天下第一美,还要祝东君与道侣万年好合……等等,道侣?”
司命:“东君身边的那只厉鬼,容貌确实漂亮的有些过头了……”
一时间,风声都诡异地安静几分。
好像越发接近真相了。
此时,东君庙烧断了房梁, 传出震耳欲聋的塌陷声。
这么多人聚在此处,竟然一个也不敢闯进去救火。
不知过了多久,小雨淅淅沥沥,熄灭了明火。仅存框架的庙宇里,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