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道侣恨海情天 第96章

作者:慕沉歌 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规则怪谈 古代架空

“那是我见过最麻烦的一只鬼。”衣绛雪叹息一声,将鬼手放在封闭的箱子里,塞回鬼雾。

城外遍地荒芜,到处都是流火燃烧的盛况。失去了主人的傀儡,身上的鬼火还未尽灭,被烧至残缺不全,乃至散为灰烬。

“……多半,这次‘四鬼拍门’的攻势,就是由那只厉鬼组织的。”衣绛雪的神情微沉,“他的首要目标,就是‘冥楼楼主’。”

那只厉鬼最麻烦的地方,并不止是他的强大,而是他的蛊惑力。

他的理念,与幽冥侵蚀的路径不谋而合,拥有着掀起血雨腥风的天分。

曾经的冥楼楼主坚持将阴阳两界分开,无疑是挡在了他实现理念的道路面前,交手也不可避免。

不过那时输的是厉鬼,而非他。成王败寇。

他身为厉鬼,难以被人杀死,所以衣绛雪将他关在了冥楼。

后来衣绛雪“死”去二百年,冥楼的管束失效。待到逃出冥楼后,他多半也是自立为王,割据地盘,试图继续实现自己的谋划。

衣绛雪站在城楼上,仰望三月凌空时的竖瞳。

当时他从须弥山爬出来时,月亮上的竖瞳还只是细小的一隙。

在这漫长一夜,天外的眼睛却兴奋地睁大,连瞳孔也扩散开,好似浓墨晕染。这种“天象”,或许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冥楼楼主可以压制厉鬼,却身而为人,难以杀死厉鬼。”

“人杀不了厉鬼,但是厉鬼可以吞噬厉鬼。”

衣绛雪弹指,将挣扎在业火里的傀儡拂为灰烬,血红袖袍鼓荡,迎风走在尘灰之中。灰烬也好似纷飞的纸钱。

“所以,当冥楼楼主成为厉鬼……”

他的神情却如雪冷厉,眼眸也凝结霜冻。

“……那会成为最大的特例。”

将冥楼楼主的尸身炼成厉鬼,或许真的可以解开这千年难题。

这样惊天的谋划,又是谁来提出,谁来践行的呢?

*

孤城瀚海浪游,执剑云中斗酒,东君也曾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纵览他的过去,或是高台歌嘉树,或是仗剑向穹苍。

剑仙无有不可往之处,哪怕是修行之路,也是攀至人之巅峰。

人身成真仙啊,多大的特例。

也有人问他:“裴仙人,你为何不飞升?”

仙人披星戴月而归,衣袂上还染着冷夜寒露,旁人见到他带血的剑,他微微笑了:“飞升?”

“若我独一人飞升,留世间湮没黑暗……”

“如此飞升,不过背信弃义,鳏寡孤独,有何意义?”

裴仙人向来是不能忍耐寂寞的,从他曾经交游天下的闲不住之举,就能看出一二。

他喜欢天、喜欢地,喜欢花与树,春与秋。

他喜欢可歌可泣,画意诗情的一切。

这样的裴仙人,却在某日将一切都抛却,自我拘禁在东帝山,日日独守着一块墓碑,也忍耐着无边的寂寞与孤独。

纵然世人为他修庙塑金身,奉他为至高至明的“东君”,那又如何?

自从他的道侣死去,颜色也被他带走,世界转瞬黑白。

裴仙人或许已经,无法再爱上任何事物了。

时至今日,再度站在战场上的裴仙人,瞳孔里却终于有了一抹红。

当年随着衣绛雪一同逝去的鲜活色彩,又重新在花烛里点亮,教冷漠而癫狂的仙人就此平静下来。

东君不发疯时,就是天底下最靠谱的存在。幽冥司的众人总是这样无条件地信任着他。

却将厌恶而仇恨的眼神,投向面前那个曾为正道楷模,如今却被称为“鬼仙尊”的厉鬼。

攻城之时,白衣厉鬼的袍角被烈风扬起,身形修长,气质干净如皑皑雪山,甚至他连鬓发都打理整洁,丝毫不见厉鬼的残虐嗜血。

乍看,这副容貌无暇如美玉,比起仙尊还仙尊。

他似乎并未召集浩浩荡荡的鬼怪大军,而是独身一人等在了这里,手中握着一把古朴陈旧的剑。

“鬼仙尊”,游寒天。

游寒天并指招来长剑,踏着佩剑飞到与城墙齐平,曲指轻敲结界。

“梆梆、梆梆……”

鬼仙尊转过脸时,那无暇的容貌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轻蔑:“这结界,看上去也没那么强啊。不知能不能受得住我一剑。”

裴怀钧的视线往他身上一停,平淡道:“剑尊有何指教?”

“裴仙人,你我真是许久未见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或许后面晋升的厉鬼怕他,畏他,或者是不愿与他交手。游寒天却不怕,反而笑道:“这不是巧了吗?”

在游寒天还是人族修士时,裴怀钧与他的名声仿佛,修真界也素有东剑仙、西剑尊一说。

只不过,两人的剑道理念,完全不同。

比起裴怀钧“剑就是剑”与“剑乃利器”的本源看法。

游寒天则是嗜剑如命,他将剑奉为至高无上,抬到比起至亲爱侣都高的地位。这一度让人认为,他这辈子都会献给剑。

都是在剑道里出类拔萃的修士,东剑仙与西剑尊也曾会晤过,却总是一言不合,不欢而散。

能让交游广泛的裴剑仙不喜欢的人,无论他身负再多赞誉,也是身上多少有些毛病的。

游寒天令人难以忍受的毛病就是,他会选择杀对手祭剑。

纵然是比斗生死无论,追求剑道甘愿一死者,修真界也不少见。但是剑客喉头血泼在他的剑上时,反射出剑的雪光,也教他无暇的脸比起鬼更无情森然三分。

纵然成王败寇,名正言顺。

但是裴怀钧不喜欢。

游寒天却似乎是真的来叙旧的,他看向裴怀钧手中无鞘的“东华剑”,有些讶异地挑挑眉,继而笑了。

“东君悬剑。”

游寒天撩起剑式,似乎在隔空挑衅:“游某曾听闻,东华已挂剑已久,锋芒暗淡。如今再见其芒,东华却已无鞘?”

东君悬剑,或许在游寒天眼里,甚至都可以算作一个典故,他心情好,就拿出来讽刺几句。

“连剑都拔不出来,什么东君,什么烈阳,不过是世人庸俗,盲目追捧。”

游寒天的眼睛却没有分毫笑意,而是沉冷而无机质的,那是鬼的特征。

作为厉鬼,他不但保有“游寒天”的心性与智慧,化鬼的过程,甚至将他本就扭曲的人格无限放大,才诞生了这样一只可怖的鬼怪。

在游寒天的眼里,善恶与否都没有意义,甚至人与鬼都不过是一种说法,而不是一种差别。

他本该是修真界的主要战力,是抵挡幽冥入侵的第一防线,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背叛了人族。

不但如此,游寒天还反手戮尽了当时与他共同战斗的道友,用他们的血洗了他的长剑。

然后,他一袭白衣,在这漫天的血海中癫狂大笑,成就了他至高的剑“香雪海”。

“唯有成为鬼,才能打破人的桎梏、人的界限、人的道德、人的伦常——”

游寒天的长剑落下漫天花雨,却是风花雪。

或者说,血。

沐浴着这血雨,能够成就厉鬼之身吗?游寒天在最癫狂时,将他炼成的长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这些都是无意义的,唯有剑,才是世上唯一的意义。”

“我以身祭剑,我以剑化鬼,我以剑重生。”

“从此以后,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第77章 四鬼拍门(6)

在谈及剑的时候, 裴怀钧曾对衣绛雪说:“剑就是剑。”

他说,唯有修为不到家的剑修,才会走火入魔, 颠倒主次,将杀人的利器视至重逾生命。

器就是器, 非战之罪,亦非果报。

剑至极处, 锋利, 伤人也伤己。

所谓“东君悬剑”的典故, 不过是神坛上无所不能的雕像,在回顾往事时, 对己生平露出的几丝嘲弄。

那时的衣绛雪似懂非懂,却依赖地将鬼藤的枝蔓缠在他身上。他侧耳,听见的是温柔君子胸膛里鼓荡的心跳。

“剑非我爱侣。”裴怀钧轻抚他头顶摇晃的花朵, 微微抬起下颌, 淡然笑道:“我的剑不司破坏,而是为守护存在。”

他要守护的是什么呢?

没人知道。

或许是责任与生命同等分量。孤寂青灯下,东君将入鞘的剑放置于膝上, 即使蒙尘,即使生出铁锈,他也不再拔剑。

月亮消失了,太阳不能再落下。

“天倾之时,谁人补天裂,谁人扶危亡?”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都在黑暗里沉沦。就连他紧握着的道侣的手掌,在风中燃烧最后一把炬火后,也在慢慢僵冷。

下一个会是谁呢?

“……是我啊。”裴怀钧笑了。

哪怕是独木难支,他亦只能以朽木身为天柱。即使是燃烧自我, 也要走一程路,发一程光。

不然,世道艰险,黄泉路远,绛雪就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所以,当年的裴怀钧在听闻游寒天祭剑,成为一只从剑中诞生的厉鬼时,第一反应就是荒唐可笑。

从旁人处得知他的行径后,剑仙甚至对这位曾经齐名过的“西剑尊”,隐隐更添几分轻蔑与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