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他并不在意这东西牵扯了多少人,也不在乎其背后隐藏了多大的秘密,他只想和柳元洵一起活下去。
可他如果做了这个选择,势必要再一次欺骗柳元洵。
抛去图谱不谈,柳元洵压根不想活。他非但不会接受以性I事续命,更不会接受以图谱换命。
但是,这是他和柳元洵唯一的生机了。
顾莲沼心底一片寒凉。
他清楚自己做了这个选择的后果。他虽不知道柳元洵为何一心求死,但他明白,柳元洵所图谋的,一定是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寻常谎言还能以其它理由搪塞,哪怕被识破也能仗着柳元洵的心软乞怜。可若是妨碍了如此重要的事,柳元洵不仅不会原谅他,还会恨他,甚至会像之前那样……恨不得杀了他。
陪着他,伴着他,以互通的心意和他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无疑是最稳妥、也最完美的方式。
可他舍不得,舍不得叫柳元洵死。
哪怕被恨,被怨,被彻底厌弃,他也舍不得。
顾莲沼深吸一口气,寒气混着碎雪一同涌入心肺,冷得他轻颤了一下,可开口时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异样。
“拿到东西后,我如何与你交易?”
春四娘狂喜道:“在瑞王前往江南之前,我会一直在此地恭候九爷佳音。”
顾莲沼再无回应,勒马转身而行。
月亮躲在云层之后,雪落得越发大了,转眼就淹没了巷子里的路,洁净一条道,半点看不出有人停留的痕迹。
第95章
顾莲沼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按理说,柳元洵早该睡了,可当他踏入院子,抬眼望去时,依然能看见窗棂后如寒夜孤星般的一点烛火。
烛火的微光将房中的身影拉长,映在窗纸上。高的那道,是静静伫立在床侧的淩亭,矮的那头,是倚着床头的柳元洵。
他走到这里,竟不敢再向前迈一步。
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觉得失去也不过如此,可当他真的将那轮明月拥入怀中的时候,再想放手,却比千刀万剐还要煎熬。
可他久久不进屋,却引起了柳元洵的注意,他带着浓重的困意问道:“淩亭,你不是说阿峤已经到院子里了吗?怎么迟迟不进来?”
淩亭抬眼看了眼窗外,道:“主子可要我出去看看?”
柳元洵困得厉害,也没多在意,“不必了,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你便去歇着吧,时候不早了。”
淩亭点了点头,目光复杂道:“那主子也早些歇息。”
此前,柳元洵一直强撑着,藉口自己不困,可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眸里都蓄了泪,强忍着困意不睡,无非是为了等外头的人回来罢了。
淩亭看在眼里,心口一阵悲苦,可在这苦涩之中,又隐隐生出一种解脱之感。
倘若只是顾莲沼一厢情愿,他尚能抵触、抗拒。但如今,当他看见柳元洵拖着疲惫的身子等顾莲沼到深夜时,他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笑话。
这世间,没什么比两心相许的感情更能叫他心死了。
淩亭缓步退向大门,待他推开门时,正看见顾莲沼迈步靠近。
他心里藏着事,没看出顾莲沼的失魂落魄;顾莲沼满心痛苦,也没听出淩亭的退却。
擦肩而过的瞬间,淩亭低声道:“顾侍君,下次,早点回来吧,别让主子等你太久。”
顾莲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举步踏入屋内。
他穿过前厅,绕过第一座花卉纹屏风,再途径圆桌,走过百寿纹屏风,抬眼望去,便看见了烛火下的月中仙。
床上的人倚着凭几,不太灵便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轻轻压在被缛上,檀木般的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温润多情的样貌笼罩在昏黄的烛火下,展现出似水的柔情。
许是听见了屏风外的动静,柳元洵轻轻抬眸望了过来,却在触及他衣角的瞬间又低下了头,素白的寝衣裹不住他柔腻的脖颈,露出柔顺而好看的弧线。
顾莲沼的脚步像是被钉住了,他望着柳元洵,强撑了一路的决然,在这昏黄的灯火下彻底溃不成军。
他不想要他的恨,不想看见他的怨,得到后再失去的痛苦,远超他的想像。他甚至觉得,若两人能一起死去,或许都比看着柳元洵带着对他的恨意度过余生,来得痛快。
见他久久不动,柳元洵悄悄抬眼看向他,似是在问:“怎么不过来?”
顾莲沼张了张口,试图回应,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竟发不出声音。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平复了下情绪,低声道:“就来。”
柳元洵见他动了,乖巧地往床里侧挪了挪。待顾莲沼走近,他顿时轻呼一声:“怎么披了满身的雪?你一直在外头吗?”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说话时甚至还有撕裂之感,顾莲沼听得心痛,很想叫他不要说话,但他的思绪却凝滞了。
在柳元洵面前的他,与独自一人时的他,完全是两个人。他无法想像这双盛满柔情的眸子再次被冷漠占据,他更无法当着柳元洵的面欺骗他,可偏偏,偏偏……
不骗、不恨的代价,是柳元洵的命啊。
顾莲沼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走到床前,本想装作无事发生,可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半跪在了地上。
柳元洵顿时慌了神,连忙推开凭几去扶他,“阿峤,出什么事了?”
可他只有一只手能用,手上又没什么力气,根本扶不起顾莲沼,只能下床来搀扶。
可他的脚刚探出被子,就被顾莲沼伸手压了回去。
前一刻还跪在地上的顾莲沼,这一瞬却像扑食的豹子一样上了床,连带着被子一起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柳元洵洁癖又犯了,他刚想提醒顾莲沼还没换衣服就上床,又想说他靴子上也沾了灰,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温柔的抚慰:“没关系,没关系,慢慢说好不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莲沼说不出口。
无论哪一句,他都说不出口。
他想问柳元洵,究竟是什么绊住了你?他更想问,我们能不能什么都不管,将东西交出去,寻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可所有的疑问都卡在喉间,变成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
他这一声哽咽,彻底惊住了柳元洵。柳元洵顾不得疼痛的右手,慌忙去捧他的脸,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顾莲沼却像预料到了一般,在他伸手的瞬间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没事,没事,你不要说话了,嗓子不痛吗?让我抱抱你,我只想抱抱你。”
柳元洵心里担忧,可又知道自己撬不开顾莲沼的嘴,只能缩在被子里由他抱着,目光中盛满了忧虑。
顾莲沼抱着他,除了那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和那句嗓音嘶哑的“让我抱抱你”外,他再未说过一个字。
柳元洵本已困倦至极,可他总觉得这样睡去不太好,所以强撑着精神,一直等到了顾莲沼回来。
可他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堪称方寸大乱的少年。
顾莲沼不是说,只是去趟太医署吗?太医署里能发生什么事?他一向清楚自己命不久矣的事情,应当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而崩溃,可除了这件事,又能有什么事让他如此失态?
许久之后,顾莲沼才像是收拾好了情绪,他坐起身体,勉强撑起一抹笑容,可声音依旧破碎,“我就是很想你,我……”
他“我”了半天,却实在编不出来了。
他望着那双清澈眼眸中的自己,望着自己脸上掩饰不住的凄惶。他知道,顶着这张脸的自己,解释再多,柳元洵都不会信。
“阿洵,”这个名字唤出口的那一瞬,他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他强行将即将溢出口的哭腔咽了下去,嗓音嘶哑得和柳元洵不相上下,“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柳元洵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本该是情话,可顾莲沼这副模样,倒像是这辈子已经快要结束了似地。
不过也是,他这辈子,确实不长了。
所以,顾莲沼是因为这件事,才哭得这么厉害吗?
可他不是轻易许诺的人,面对这个问题,他还是慎重道:“我不知道下辈子的我,会是什么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身份,我……我不敢轻易许诺。”
柳元洵一开口说话,顾莲沼才猛地想起他喉咙已经肿了。
他本不是如此粗心的人,哪怕伺候人不如淩亭精细,但不至于连这些都忘记。可他太混乱了,太痛苦了,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理智。
他甚至能从柳元洵低哑的嗓音中,觅得一丝被抚慰的安心,哪怕他并没有答应自己的下辈子。
“没关系,”他紧紧握住柳元洵的手,像是在抓住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喃喃说道:“下辈子我再去找你,你别不要我。如果我脾气很坏,你多包容包容我,我会变好的,我会学着去改变。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很想你,我……”
柳元洵听着耳边语无伦次的话,又看着他越流越汹涌的眼泪,心口渐渐被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感觉填满,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扯着他的心。
他一直觉得,顾莲沼是个意志坚定、有恒心与定力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能够平静地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可若是连自己受伤都引得顾莲沼如此痛苦,自己又怎能理所当然地认定,他能坦然接受这一切呢?
如果真的动了心,说得再好听,心也是苦的吧?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是要将人推开的。可一想到那人是顾莲沼,他又有些不确定。
他原本打算在躯体还能受自己控制之前,便自行了断。可眼看着顾莲沼流泪流得这样凶,他又不禁心软,觉得其实也不是不能再多熬一熬。
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的命,本就是他母妃一夜一夜求来的,能活这么多年,能遇见这么多真心的人,已经足够了。
他从未悔过,他甚至感激自己还能有为母偿命的机会,只是可怜了顾莲沼……
“阿峤……”他正要说话,却被顾莲沼用拇指压着唇,轻轻阻止了。
“你嗓子没恢复,不要说话了,刚刚……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以后不会了。”顾莲沼努力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说道:“我先去洗把脸,再换身衣服,等我回来,我再同你说。”
柳元洵只能先点头,目送他走进耳房。
耳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压抑极深的哽咽。
柳元洵每捕捉到一声泣音,心口的闷痛就加重一分,待到里头的呜咽再也藏不住时,柳元洵忍不住抬手压住了心口。
他怕这个,他最怕这个。
他最怕惦念他的人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他最怕看到他们抓着渺茫的希望不放,只想替自己求来一丝生机。
以前是他母妃,后来,他怕看见淩氏兄妹也变成这样,所以一直藏着掖着不敢明说。
但如今,流泪的人,变成了顾莲沼。
他听不得哭声,更听不得别人因自己将死而流泻的哭声。
于是,他缓缓掀开被子,下了床。
卧房里的温度其实并不低,可他刚从被窝里出来,自然被冷得打了个哆嗦,单手穿鞋子很是费劲,他便只能跻拉着鞋子,慢慢走向耳房。
顾莲沼哭得很压抑,也哭得很伤心,即便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也无法用这样一张狼狈的脸面对柳元洵。
他抬手捞起水,胡乱抹了把脸,试图将眼泪和狼狈一起洗净,待抬头的时候,除了双眼通红,倒也勉强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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