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柳元洵浅笑颔首,目送顾莲沼下了轿。
沈巍完全在状况外,压根不知道贺郎平是什么时候来的,可瞧这架势,又似出了什么大事。尽管一头雾水,他还是跟在顾莲沼身后,与贺郎平一同带兵进了院子。
柳元洵在信上写得很清楚,所以贺郎平也带足了人手,刚到后院,他大手一挥,厉声下令:“挖!”
五十多个身强体壮的卫兵脱下甲胄,扛起铁锹,二十五人一组,两拨轮换,在顾莲沼的指示下,开始奋力挖地。
沈巍望向顾莲沼,迟疑问道:“顾大人,这地下可是有什么异常?”
顾莲沼摇头不语,并不打算解释。
有些事,越是含糊,越能引得有心之人辗转反侧、多方揣测,解释得太透彻,反倒没了效果。
他们这一挖,落在旁人眼中,像是得了什么确切消息。可只有顾莲沼清楚,这都是柳元洵仅凭一双眼睛“看”出来的。
柳元洵是从树木的异样,推测出后院有密室;他则是从踏入别院的第一步起,便开始留意这里是否存在密室。
地下潮湿无光,若有常年弃置不用的密室,其支撑结构会逐渐失去强度,进而影响地面建筑。轻则导致地上建筑轻微塌陷,重则影响整个建筑,使墙体开裂。
柳元洵说后院有地下密室。可他观察过,后院的建筑毫无异样,既无塌陷,亦无开裂。
这并不意味着柳元洵猜错了。而是证明,这底下的密室,必定有人常年维护。唯有不断加固修缮,地上的建筑才能历经多年,依旧完好无损。
估计就连建造密室的人都想不到,如此隐蔽的布置之所以会被发现,既不是有人泄密,也不是何处露出马脚,而是栽在了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榉树上。
正当三人静静站立,注视着不断挥铲挖掘的士兵时,一声高喊骤然响起:“报!诸位大人,挖到地砖了!这下面确实有密室!”
沈巍精神一振,顾不得身旁的贺郎平,竟直接抛开二人,快步上前,连声催促道:“快!快挖!”
青砖不比泥土,铁锹难以撬动。贺郎平几步走到沈巍身后,说道:“沈大人莫急,这青砖不好破,得从别处慢慢挖。”
沈巍原本还焦急地望着地面,听到贺郎平的话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贺大人不急,可我急。我无能,破不开这江南如铁桶般的防御,好不容易托瑞王的福,寻到一处关键所在,我可是急得很呐。”
“若是着急有用,我自然不会阻拦。”贺郎平不紧不慢道:“这青砖撬是撬不开的,得顺着青砖,把这密室的范围全挖出来,才能找到入口,破开土层,进入室内。”
沈巍知道他说得在理,可刘黔源曾给过他一张密室图,他知道这种密室有一条对外的信道。若按贺郎平的节奏,将密室范围清理出来,再慢慢找入口,里头即便有东西,怕也早已被清理干净了。
他方才那番话,并非因急躁而一时没忍住脾气,故意呛贺郎平。他是早就怀疑上了贺郎平,更觉得他如此拖延,就是在为外头的人争取时间。
可此时,除了等待,沈巍竟毫无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太阳已然彻底落山。几个卫兵挑着灯笼,挂满了周围的树木,将整个后院照得昏黄一片。
若忽略被铲得一片狼藉的地面,昏黄灯火映衬着月色,倒也称得上一句唯美。
沈巍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可江南并非他的地盘,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处处受人掣肘。
短短三天,他受挫无数次,每次都是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线索,转瞬便会被人从源头掐断。
整个江南,官官相护,宛如一块毫无破绽的盾牌,死死抵挡着他的攻势。
沈巍为官多年,头一回发觉,离开了京城,脱离了自己的人脉圈子,竟会沦落到这般举步维艰的境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静静等待士兵找到出口。
顾莲沼懒得在这里干站着,索性回了轿子,陪着柳元洵,与他聊了几句。
柳元洵仰头看了看帘子外的天色,轻声道:“走吧,我也亲自去瞧瞧。”
不知是柳元洵果真天承祥瑞,还是恰好挖到了尽头,就在柳元洵刚刚踏入后院的那一刻,又响起一道高喊声:“发现了!发现入口了!”
第110章
从柳元洵察觉到异样,到叫来贺郎平派兵围院,再到请来沈巍,发现地库入口,整个过程耗时两个时辰。
就算地库堆满了财宝,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有心之人将地库搬空了。
沈巍虽屏息凝神地盯着地库大门,但他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眼看一群精兵正在破门,贺郎平抬手招来另一组士兵,道:“你们即刻沿着这条信道向外,以最快速度探明出口,而后即刻来报。”
就在士兵应声之前,柳元洵却开口道:“先不急,再等等。”
贺郎平不禁一愣,但并未多问,只是挥了挥手,将刚招来的士兵又遣散了。
柳元洵的命令,听上去其实有点像在阻碍办案,可贺郎平却一声不吭,默默接受了他的指令。
柳元洵不禁多瞧了他几眼。只见贺郎平面容方正,生着一双浓眉,眼角有道贯穿眉毛的斜疤,这断眉破坏了他原本英武的气质,平添几分阴险。
恰在此时,连接大门与库壁的铁链被砍断。
沈巍赶忙凑上前,急切道:“怎么样?里面可有东西?”
地库漆黑一片,守在外头的人适时递来灯笼。十数个卫兵挑着灯笼鱼贯而入,很快,足有一间正屋大小的地库便被照得通明。
可当沈巍瞧见空荡荡的地库,以及地面上淩乱且新鲜的脚印时,还是忍不住愤怒地一拳砸向墙壁,恨声道:“这帮杂种!”
事情自然不会就此结束。
沈巍转头看向柳元洵,道:“王爷,您为何要阻止士兵探寻出口,若是去得快了,说不定还能发现蛛丝马迹。”
柳元洵笑了笑,道:“此番前来,我身侧有两位锦衣卫的兄弟,其中一位,尤擅追踪,交给它便是。”
沈巍一愣,一时间竟想不起除顾莲沼之外的另一位锦衣卫。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嘹喨的呼哨,他才略带惊讶地看向顾莲沼。
哨声刚落不久,一只足有成年男子小腿那般高的凉山犬从院外敏捷地蹿了进来。它动作灵巧迅捷,再加上顾莲沼躬身相迎的动作,卫兵们反应倒也迅速,并未上前阻拦。
顾莲沼一出门,扫把尾便跟在附近,时不时在轿子附近露个面,大部分时间都很自由。
顾莲沼摸了摸扫把尾的头,做了个手势,而后快步走向地库,扫把尾紧紧跟在他腿边,一入地库便开始四处嗅闻,紧接着径直朝着信道往外奔去。
沈巍见状,顿时喜出望外,赶忙带兵追了上去。
顾莲沼一走,淩晴立刻抬手扶住柳元洵,常安、常顺两位公公也上前一步,严密地护卫在左右两侧。
柳元洵此时才缓缓解释道:“我曾听阿峤说,扫把尾嗅觉极为灵敏,哪怕事过四天,依然能够捕捉到前人留下的气味。为防止他人干扰,这才没让卫兵进入信道,还得多谢贺大人体谅。”
贺郎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瑞王殿下足智多谋,是臣考虑欠妥。”
柳元洵又道:“大人不跟着去看看吗?”
贺郎平回应道:“前头有沈大人带路,又有顾镇抚使督办,臣还是留在这里,保护瑞王殿下的安危更为妥当。”
柳元洵笑了笑,道:“那便有劳大人与我一同去轿子里坐坐吧。”
贺郎平倒是很配合,抬手一邀,道:“殿下先请。”
……
上了轿子,柳元洵与贺郎平倒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许久之后,贺郎平才语调平稳地开口:“早闻殿下身体欠佳,好在江南风水宜人,殿下不妨在此多停留些时日,待春暖花开之时再回京也不迟。”
柳元洵一手轻撩衣袖,一手拎起小壶,伴随着细微的水流声,悠然道:“江南的风倒是轻柔,只是水太浑,留多久,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听到这话,贺郎平神色未变,如同打官腔一般,说了句挑不出错的恭维之词,“殿下学识渊博,身份尊贵,有您坐镇江南,此地便如同有了镇山之石。待浊泥沉淀,水自然就清澈了。”
柳元洵摇头轻笑,“我的学识不过是从书中得来的,只适合附庸风雅,不适合做官,更不适合办事。想要水变清,就不能只叫浊泥沉底,得打捞干净才行。”
贺郎平微微皱眉,像是有话要说,可看着柳元洵那文人般内敛秀雅的模样,又把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只是低头看着杯子,不再言语。
他不说话,柳元洵却开始问了:“都说江南是太平富庶地,可我瞧贺大人的亲兵似乎都带着些伤。伤势虽不严重,但大多在虎口、骨节等处,像是长期握练兵器所致。这便叫我好奇了,若无战事,伤从何处来?”
贺郎平如死水般平静的表情,直到此时才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转头看向柳元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紧紧盯着他。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并无大规模战事,小冲突倒是不断,受些伤也属正常。”
柳元洵慢悠悠地为他添了茶,“不管是大仗还是小战,总得有个对手吧?亲兵都受伤了,想必贺大人应当是亲自上了战场。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贺大人亲自出战呢?”
贺郎平移开视线,看向壶嘴里倾泻而出的水流,说道:“我性子急躁,在军营里待不住,一有战事便亲自上阵。至于对手,便是海对面的倭寇。”
柳元洵接着问:“倭寇登岸了?”
贺郎平点了点头,道:“东瀛人占据了海上一座岛屿,常与沿海一带的奸商相互勾结,以流寇的身份四处流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旦得手,便迅速遁逃入海。偏偏江南一带海防薄弱,军队内部……”
说到此处,贺郎平突然意识到自己透露过多,猛地闭上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柳元洵紧追不舍:“既然都到了这般地步,为何不奏报皇上?”
贺郎平脸色平静道:“自然因为只是小事,还没到惊动皇上的地步。”
若只是小事,又怎会连江南总督的亲兵都受伤了?若贺郎平只是因为不安分才亲自上阵杀敌,又怎会险到差点丢了一只眼睛?
柳元洵虽不能确定贺郎平在江南官场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此刻看着他脸上的刀疤,他由衷希望贺郎平是个好人。
他轻轻舒了口气,不再执着于贺郎平不愿多谈的战事,转而聊起家常:“我初来江南,对诸位大人了解甚少。正好现在有时间,贺大人不如再向我介绍介绍?”
贺郎平倒是配合,“殿下想了解哪位大人?”
柳元洵思索片刻,道:“那日夜宴,我已见过诸位大臣。于大人和你的口音听着像是江南本地人,不过江南按察使卢弘益大人,听着像是京城口音。他是京城人士?何时调任过来的?”
这事倒没什么稀奇的,柳元洵若真想知道,甚至不用问贺郎平,直接要来官员履历表便能知晓。所以贺郎平回答得也很轻松:“卢大人确实是京城人士,调来江南已有四五年了。”
一个职位一个人,卢弘益来了,上一任自然就不在其位了。
“那上任按察使呢?”
贺郎平回答道:“年岁已高,告老还乡了。”
二人一问一答,倒也消磨了不少时日。
约莫三刻钟后,守在轿子外的常安挑开轿帘,低声禀报:“王爷,顾大人回来了。”
这么快?
柳元洵心中一惊,莫名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发现那地库之后,他心中便有诸多思量。
即便地库里藏着大量金银,可就算撬开地库拿走银两,也无法凭此给任何人定罪。
毕竟地库早已荒废,金银上又没刻名字,就算挖出来也没什么实质用处。但被人运走,便会留下痕迹,顺着这痕迹,至少能摸出一两条线索。
经过一番深思,他才刻意留出一些时间,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有所行动。
可他万万没想到,顾莲沼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来得越快,说明线索越少。
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没发现任何线索。
……
扫把尾的嗅觉确实敏锐,在地库里仅仅嗅闻了一圈,便一路直冲。
待钻入那进可供一人通行的小路,沈巍才由衷感谢起柳元洵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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