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弱王爷被迫娶了锦衣卫 第156章

作者:一树的花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救赎 古代架空

柳元喆缓缓抬起头,眼神凝聚着深深寒意,翎太妃视若无睹,只道:“你母后大我许多,当年在闺中时,她便熟读百书,见识甚广,聪慧博学之名人尽皆知。我是得了偏宠,才做了贵妃,可你母后,却是从百家贵女中脱颖而出,被选作皇后的人。”

看她停顿,柳元喆声音更冷,“翎太妃此时提及旧情,又是何意?”

“没有别的意思,”面对他冰冷的态度,翎太妃倒是笑了,“哀家只是想说,我不及你母妃聪慧,以至于年逾半老,才恍惚意识到后宫只是先帝的棋盘。可能坐稳中宫之位的人,想必同陛下一样,早早就认清了局势。”

“皇上,”翎太妃慢声道:“可曾想过,若先皇后不死……您这太子之位,当真能坐得安稳吗?”

先皇之所以向先皇后挥刀,就是因为感觉到了柳元喆的威胁。若先皇后不死,先皇势必不会眼睁睁坐视太子一脉逐渐壮大失控,处置不了先皇后,但找藉口安罪名废太子就简单多了。

历史上确有废太子再立的事情,可一旦有过被废的经历,即便登基,也是抹不去的污点。

就如同柳元喆给了她两个选择,先皇后当时又何尝不是面临两个选择?

她死了,先皇忌惮之心便会淡去,甚至会对柳元喆抱有歉疚。她若违抗君命,强保储位,她和柳元喆便成了先皇的心腹大患。

见柳元喆脸色骤变,翎太妃又笑了,“就如你给了我二选一的难题,谁又能确定,当年的皇后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呢?在‘皇后死’或‘太子废’之间,或许她和我一样,选择了自己的骨肉。”

耳房的门轴突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小太监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翎太妃不再多言,淡淡一笑便绕入了屏风之内。

她没有撒谎,她只是说了个可能。

对于死人来说,活人可以在她身上延伸出无数种不知真假的猜想。柳元喆信也好,不信也罢,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这宫里头的人,除了争名夺利有着独一份的肮脏外,为人母亲,倒和市井妇人差不多。

她对柳元洵是如此。

想来,先皇后对柳元喆也是如此。

只望柳元喆看在为母不易,且她甘愿入寺赎罪的份上,平了心中怨怼,能在她照拂不到的地方,对洵儿好一些,再好一些。

第136章

退烧之后,柳元洵其实是有意识的,只是眼皮太沉,压得他睁不开眼,只能侧耳细听身侧的动静。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渴求自己能醒来。昏睡前的一切如此真实,他能确定那不是梦,可他还是不安,还是恐惧——只有再次握住母妃的手,他才敢彻底确信。

他的挣扎渐渐显出成效,眼睫颤了几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视线尚有些虚茫,他已哑着嗓子开口:“母……母妃……”

“嗯,母妃在呢。”翎太妃握住他轻颤的手,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那手瘦弱得只剩一层薄软的皮肉,握在掌心时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柳元洵实在不想哭,可眼泪早在看见翎太妃的瞬间就失了控。

除了思念,他还有好多委屈想诉说。被辜负、被伤害的时候,他尚能忍耐,可一旦有了抚慰他情绪的人,他顷刻间就变成了在母亲身前摔倒的孩子——尽管能自己爬起来,也想流着眼泪让母亲来扶。

翎太妃不语,只红着眼眶替他擦泪。

她不想说那句“洵儿不哭”。洵儿除了在她面前能哭以外,还能往何处诉委屈?想哭就哭,眼泪流尽了,余下的就都是好日子了。

比起流泪,柳元洵还有好多话想问。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反握住翎太妃的手,哑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洵儿不急,母妃慢慢与你说。”翎太妃接过递来的瓷杯,一点点往柳元洵口中喂水,同时低声说出了一早便想好的解释。

柳元洵很聪明,虚假的骗局瞒不过他,也容易出现漏洞,半真半假才是上上策。

她细细讲了先皇后之死的事,又说了先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对自己的病愈,也只用“受了沈巍奏摺的刺激”寥寥带过。

柳元洵一听便知道,先皇后当时已半只脚踏入死局,父皇的态度和先皇后自己的选择才是决定性因素,他母妃只是一柄好刀罢了。

可这依旧不能抹去翎太妃杀人的事实,柳元喆也绝不可能轻易揭过此事。柳元洵内心不安,忍不住问道:“母妃,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答应了皇兄什么条件?”

“是,”翎太妃承认得很痛快,“待你身体好些,母妃便会自请离宫,前往宝相寺清修赎罪。”

柳元洵瞬间抓住关键信息:“自请离宫?也就是说……”

这件事会闹得朝野皆知,甚至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他之前死守秘密,就是因为清楚母妃将位份带来的尊荣看得比命还重要。

“洵儿,”翎太妃打断他的话,轻柔道:“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如果是受了挑拨,便要为愚蠢付出代价;若是出于妒忌,便要为欲念付出代价。毒是我下的,每一步也是我自己走的。若我清正无辜,饶是一万个先帝,也不可能诱我入局。”

柳元洵的声音很微弱,但依然能听出其中的挣扎:“可是……母妃你怎么受得了?你那么……那么……”

翎太妃笑了:“那么什么?要面子?贪慕权势?”

柳元洵还没说话,她又道:“有些东西,拿起来时,有一万斤那么重,但是和你比起来,其实重不过三两风。再者,过往多少圣贤都满身争议,备受指评,我不过是个后宫嫔妃,由得后人去吧。”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柳元洵的鬓发,道:“我知道你是个能辨善恶的好孩子,只不过因为犯错的人是母妃,所以一边自责痛苦,一边偏心母妃,对不对?”

说到这里,翎太妃心头酸涩,语气越发轻柔:“你已经为母妃死过一回了,母妃不会再让你难做了。母妃认罪、伏法,余生就在宝相寺里为你祈福,好不好?”

她省去了自己要在宝相寺中做苦役,更省去了要被迫跪在最恨的人的地藏灯前忏悔,只轻飘飘地用“为你祈福”四个字代替了一切。

柳元洵思绪很乱,有接受一大堆信息的混乱,也有对母妃的心怜与担忧,可在一团乱麻中,他又隐隐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除了这件事,还有蛊毒……

按之前的记忆,母妃好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可他不能确定,解毒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什么误会。

他担心皇兄拿此事做幌子,让母妃当众承认害死先皇后一事。毕竟此事过去二十多年,知情人几乎死绝,要不是翎太妃亲自奏疏,就算是柳元喆本人也无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这事安在翎太妃头上。

他怕的是,自己死了,柳元喆也没有放过母妃。

“母妃……”柳元喆扯了扯她的衣袖,犹豫道,“我想见见皇兄。”

“好,”翎太妃柔柔一笑,道,“母妃这就叫人去请。”

……

柳元喆来得很快,在他抵达前,翎太妃已避至偏殿。

柳元洵迫切想得到答案,一见他便问:“皇兄,此毒无药可解,为何母妃却说……是不是,是不是你……”在做局哄骗?

这样的揣测于柳元洵而言太过恶毒,他不愿用言语伤柳元喆的心。

“自你吞下蛊毒,朕便一直在搜索解毒之法。只是当初寻觅解法,是为了救你之后,悄无声息地处置翎太妃……”

柳元洵心头剧震,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脸色瞬间变白两分,吓得柳元喆立刻补充道:“但朕改变主意了!洵儿,朕已退了一步,允你母亲留在世上,你也要答应朕,万不可……万不可再寻短见。”

“寻短见?”柳元洵怔住——他还没见过母妃,更不知江南之事的终局,即便心灰意冷,决意寻死,也不是现在。

片刻后,他恍然道:“皇兄是说……溺水之事?”

柳元喆紧盯着他眸中神色,见那抹瞭然不似作伪,那一瞬间,浮上他心头的,不是落错子的懊恼,而是如释重负的宽慰。

不是寻死就好;不是恨极了他、再不愿相见就好;只要生念未绝,他与柳元洵之间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柳元洵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痛色,他轻叹口气,低声解释道:“我没有寻死,只是身体虚弱,又被热意一蒸便昏了过去,这才溺了水。”

他和柳元喆之间的隔阂非一朝一夕能消去,更遑论柳元喆方才说的那句“悄悄处置翎太妃”,他几乎不敢想,若自己在无知无觉地情况下失去母妃,该是何等天崩地裂的痛楚。

但也正因这句话,让他彻底信了柳元喆一直在查找解毒之法。

蛊毒可解,母妃得活,“绝处逢生”已不足以形容柳元洵的心境。他只觉心上巨石轰然落地,阴云尽散,呼吸间尽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断绝的生机被续接,跌落的断崖变成了顺直的路,柳元洵觉得自己好像忽然站在了新生的路口。可展望着无尽前路时,他想到的不是蛊毒的解法,而是一个人。

一个本该与他并肩同行、共度余生的人。

柳元喆看着他的染上生机的眼眸,长久的烦闷、压抑、挣扎……皆如尘埃落定,渐渐平息。

他拂开衣襟,缓缓坐在床榻边,心中满是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愁苦、那些不得已、那些即将失去至亲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觅得倾诉的契机。

可他还没来及开口,便听枕上之人轻声问道:“皇兄,孩子的事,是真的吗?”

柳元喆眉峰微蹙,直言道:“你是想问孩子,还是想问顾九?”

柳元洵略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声音更轻了,“……孩子。”

柳元喆本想按计画,先用“怀了”二字圆了解毒一事,待事态稳定,再以“没保住”为由抹平此事。可看柳元洵这幅模样,他又怕真说“怀了”,柳元洵反倒会因为孩子一事心软。

可若直接说“没怀”,又如何解释他将顾九派去的事?毕竟,他已经备好了解毒之法,那此毒一解,大可待他康复后另择婚配,何必急着强令他与纯阳之体圆房?

电光火石间,柳元喆心里滑过数个念头,可他很快便想出了应对之策,“是朕不好,朕……”

对上柳元洵有些茫然的眼神,他微微一哑后,改了口,“是皇兄不好,皇兄……为了孩子,逼你太紧,让你伤心了。”

柳元洵听不太懂,更不知道柳元喆为何忽然道歉,可他没问,只静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孟谦安把持江南,手握国库近四成的税款流入;孟阁老虽退隐朝堂,却仍与半数朝臣私交甚密;贤妃又诞下后宫唯一皇子……孟家逼朕太甚,唯有你有了子嗣,朕方能放手一搏。朕等不及你解毒,才……安排顾九接近你。”

最后一句是刻意说的,话音刚落,他果然看见柳元洵骤然攥紧的手指。

他暗自叹息,面上仍维持平静,只偶尔能从话语中听出不明显的愧色,“你从殿中逃出时满身狼狈,又昏睡三日,朕心甚痛,故将顾九调回了锦衣卫指挥使司。待你病愈毒解,若遇合心之人,再谈生儿育女之事吧。朕不再强求了。”

柳元洵怔怔望着他,只觉眼前的皇兄愈发陌生了。

倒不是他看出了什么,只是论起过往,柳元喆独断专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威逼利诱也好,欺瞒哄骗也罢,他能用太多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此刻,他却像换了个人一样。

尽管他偏向自己的母妃,但他也很清楚,如果只是认罪后被贬入寺,这样的惩治其实并不足以抚平柳元喆的仇恨。

再有孩子的事。道理他都懂,柳元喆的解释也说得通,可就是……就是太奇怪了,好像他只是溺水昏迷,醒来后,柳元喆忽然就变得心软而柔情,放过了母妃,也放过了他。

难道真如皇兄所说,因为误会他一心求死,才动了恻隐之心?

短短几日,他经历的事情太多,相较于过去,此时的他像是一脚踏入了梦境,所有事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圆满得不真实。

他眼中的怔然没有躲过柳元喆的眼睛,柳元喆眸光微晃,忽然提起不相干的人:“你还记得小禄子吗?”

柳元洵不解其意,但还是接话道:“洪福身边的小太监?”

“嗯。”柳元喆道,“你溺水那日,就是他在侍候。按理说,犯下如此大错,他本该被处死,可朕一想到……你若是醒后知情,怕是又会因此自责,所以饶了他一命。”

宫中戒律森严,柳元喆素日从不留情,此刻却因他宽宥下人……这般行径,怎像从前的皇兄?可偏偏,又真切发生了。

柳元洵心头动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双握着他的手上——手背三道伤痕清晰可见,中间那道尤其醒目,结着暗色的痂。这痕迹出现在养尊处优的皇帝身上,委实有些触目惊心。

柳元洵轻吸一口,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你溺水那日,朕有些慌,没留神便蹭到了,不必在意。”柳元喆扫过手背,藉机问了一句:“洵儿,你……怨过皇兄吗?”

怨吗?

从前只道是怨的,可此刻被问起,却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

大概是,比起怨恨,更多的,其实是委屈吧。只是委屈这两个字太示弱,也太像撒娇了,所以才总以为自己是怨恨的。

可怨恨是决绝的、冰冷的、足以摧毁一切的,而他的每一次挣扎、每一分在意,都与“怨恨”相去甚远。

柳元洵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元喆顺势握住他的手,难得展露温情的一面,“朕不想等到你真的怨恨、等到一切无可挽回时,才后悔。”

柳元洵立刻便怔住了。

这三年间,那个冷漠无情的皇帝或许不会说这种话。但过去那个抱举着他,让他伸手去摘枝头的花的兄长,却会将他放在掌心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