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弱王爷被迫娶了锦衣卫 第159章

作者:一树的花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先婚后爱 救赎 古代架空

不管柳元喆信不信,他说得都是实话,他想见顾莲沼,的确与情爱无关。被哄骗,无非一场心伤,总有一天会过去;但顾莲沼若是因此事而死,这才是他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噩梦。

见柳元洵不说话,柳元喆终于问出困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这个问题,淩晴也曾问过他。

他当时还说,想出了答案,一定第一个告诉她。可最终,这个答案,他来不及告诉顾莲沼,更不会有告诉淩晴的一天。

如今,他更不会告诉柳元喆。

如果非要论这场爱情的起点,始作俑者,其实就是柳元喆本人——不仅是赐婚,更是赐婚背后,那桩强加到他身上的“亏欠”。

但他知道他皇兄不会懂。

在某些方面,他其实能理解父皇为何要立皇兄为太子,因为他们很像,各种意义上的相似。

他们坐拥万里山河,接受万民叩拜敬仰,日日看着奏报上数以万计的数字,“人”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一个统计符号,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有着情绪和血肉的生命。

所以,柳元喆能毫不在意地将顾莲沼赐给他,亦能毫不在意地将失去用处的弃子抛弃。

可他做不到。

他不仅做不到,还因卷入局中,被迫背上本属于柳元喆的那一份债。但他之所以将柳元喆的行为归结于自己,不是博爱或是善心泛滥,是因为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来承担,这份亏欠就只会变成弱者无处申诉的冤屈。

起初是婚嫁之礼。

而今是性命之危。

因为知道柳元喆不会懂,他也不打算说。他只是在瞬息之间,做了个无可转圜的决定,“皇兄,我想辞官。”

他本就不适合朝堂,更不适合辅佐柳元喆,他只想等江南的事出个结果,再确认顾莲沼性命无忧,便想舍下京中一切,自自在在地活一回。

在柳元喆皱眉驳斥之前,他已扶着椅子站起,跪地磕了个头,“皇兄,看在我为你死过一回的份上,放我离京吧。”

他没有抬头,所以也不知道柳元喆是何神情,但他觉得柳元喆应该不会再挽留他了。

事情也如他所料,直到他扶着殿中的柱子,一步步走出门的时候,柳元喆依旧没有叫住他。

殿外艳阳高照,屋脊上的脊兽投下斜长的影子,淩亭肃立阶前,淩晴却耐不住性子,正拿脚尖撵着光洁的大理石地砖。

看见他的身影,淩晴兴奋地挥了挥手,片刻后又想起这里是皇宫,很快安分了下去,连步子都规矩了起来。

柳元洵本该守着礼,静等他们来搀扶,可这一回,他也抛下了繁文缛节,扬着袖子朝淩晴挥了挥。

淩晴脚步一顿,警觉地看向左右,见没人注意,飞快溜了过来,扶住柳元洵,压低声音道:“主子,这要是被洪公公看见了,他又要说这动作不规矩了。”

“管他呢。”柳元洵很少这般任性,一说出口,忽然觉出一种奇异的畅快,他靠近淩晴,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管他呢。”

第138章

日子一日比一日热,转眼就到了七月初。

柳元洵辞官已有月余,加上平日鲜少与人来往,门前更是寥落。是以这日收到简帖,守门的小厮一时忘了礼节,竟忘了问递帖者是哪家大人,攥着帖子就去找管家了。

待管家问及来者身份,小厮才惊觉疏漏,可再追出去时,连人影都瞧不见了,管家只能将简帖呈递给了竹苑内的淩亭。

柳元洵刚用过药,听闻有帖子递来,一时也有些惊讶。这种时候,有谁会递帖来邀他见面?

待到掀开合页,落款“孟延年”三字赫然入目。

柳元洵视线低垂,在这三个字上停留许久。

“孟阁老?”淩晴凑过来看了一眼,仗着竹苑里没外人,口无遮拦道:“孟家不是都快倒台了吗?怎的这时候给主子递帖子?”

孟家之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但凡有些政治嗅觉的人,无不在暗中观望。只是像淩晴这般直言不讳的,终究是少数。

倒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这“不敢”,不是怕招祸,而是不敢直面真相。

孟阁老稳坐朝堂三十年,根深叶茂如参天巨树,先不说暗处的根系扎得有多深,单说他遮天蔽日的绿冠下,就明晃晃依附着不少人。

对这些人来说,只要皇帝还未降下谕旨,参孟家的摺子还未批示,他们就能心怀侥幸到最后一刻。

可对更多非孟党的人来说,他们早像淩晴一样,认定孟家气数将尽。

如此庞然大物,岂是一两年能扳倒的,皇上之所以默许风声四散,就意味着事态已经进展到收尾的时候了——待谕旨落定,罪状查清,定罪不过是顺水推舟。

所以,此时来自孟家的简帖,说是烫手山芋也不为过。即便柳元洵已无官身,此时去孟家,也极易惹上麻烦。

淩晴跨坐在椅上,下巴抵着椅背,出起了歪主意:“要不寻个由头推了?”

柳元洵轻轻合上帖子:“孟阁老是朝中重臣,既下帖相邀,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

孟阁老断不会无端邀他饮茶,更犯不着利用一个无权皇子,此番见面,说不定还能有些意外收获。

……

次日,柳元洵很早便醒了。

没了纯阳内力的滋养,他的身体渐渐衰弱了下去,脸色也和从前一样,总是透着病色的苍白。只不过,以前的他睡不醒,现在的他睡不着,总在天边刚刚泛起亮色时就睁开了眼睛。

既然醒了,索性起身收拾,在暑气未盛的清晨上了轿,往孟府而去。

他到得早,孟阁老却醒得更早。

经小厮通传后,管家径直引他至孟阁老养鸟的院子。自远离朝堂,孟阁老就多了好几项雅趣,养鸟便是其一,他单辟出了一间院子,不拘品类,来者皆留,去者任飞,倒添了几分野趣。

轮椅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清晰可闻,孟阁老并未回头,只托着粗糙的掌心,让窝里还不会飞的幼鸟在他手心啄食。

柳元洵也不急,坐在熹微晨光里,静静望着巢中雏鸟与喂鸟的老者。

正看着,孟阁老却说话了,苍老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十八年前,我随先帝御驾亲征,开疆拓土,将华南、北越尽收入天雍版图,又以招抚之策纳了华丹、月氏、哲别五大部族,使国土扩了近三成。”

这些,都是柳元洵耳熟能详的功绩。

天雍本就疆域辽阔,扩土三成谈何容易?可先帝不仅做到了,更做得极漂亮。

因为,比开疆拓土更难的,是不劳民伤财地征战,是战后以武力与人力守住国土。一场称得上是功绩的战争,不仅仅要看赢得有多漂亮,更要看这场战争,是否带来了更长久的和平与更繁荣的经济。

天雍今日之繁盛,至少四成功劳归于先帝,他的功绩,便刻在这国泰民安的万里山河里。

可柳元洵没想到,这件事,竟还有另一面。

孟阁老拍去手心的粮食碎屑,将如老树皮般的手浸入铜盆,一边净手一边道:“如今尘埃落定,它是功绩。可当年若棋差一着,便是民怨沸腾,是史书里一句‘好大喜功’。”

柳元洵轻轻蹙起了眉。孟阁老不会无缘无故与他聊起此事,能与十几年前的事扯上关系,且要说给他听的,也只剩下那一件事了。

他抬眸看向孟阁老,轻声问道:“阁老的意思,所谓‘补天石’,补的是这万里江山的‘天’?”

孟阁老笑而不答。净过手后,缓缓走向轮椅旁的太师椅,落座后将腿搭在方凳上,闭眼后仰,由着侍女捶腿。

他像是没听到柳元洵的问题,接着前言聊了下去。

“战时的军费有两处来源,一处是过往国库的存量,另一处是靠赋税掳掠来的激量。用完了存量,就要刮增量,刮多了增量,税源便开始枯竭,枯竭也没办法,照样要捞钱。”

这些事发生时,柳元洵不过五六岁,他虽不懂朝事,但凭藉着超群记忆力,他隐约记得,先帝确有段时日为银钱发愁,却很快寻到了法子,解了困局。

“自古以来,国库缺钱,无非有两个法子。一是输捐,也就是所谓的吃大户,用功名和官职作为回报,从商人手里要钱;二是摊捐,将紧缺的钱财分摊至各州县,由各地的官绅想办法。”

听上去,好像是富户和官绅在出血,可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苦的都是百姓。

上位者要钱,便向下层勒索;下层官吏明知是为上司敛财,盘剥只会更狠。从前索贿卖官是贪腐,但当上位者开始缺钱的时候,这便成了睁只眼闭只眼的灰色地带。

一只羊身上能薅八公斤羊毛,经基层、县吏、州县、上级、京城五级盘剥,落入国库的,不过二三成。

“而这被盘剥的重中之重,便是江南。天雍国土甚广,可大多都是穷地方,逢灾遇难,不向朝廷要钱就不错了,纵是逼死百姓,也榨不出半两银子。但江南不一样,这是能产金子的宝地,繁盛时期,一个江南便能满足整个天雍近五成的赋税。”

说完这句,孟阁老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柳元洵,道:“众人只知,江南前任巡抚是因为勾结倭寇,才被砍了脑袋。可他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又与倭寇勾结得如此之深,锦衣卫的暗桩遍布江南各处,先帝岂会毫无察觉?先皇其实早知道,只是没到他该知道的时候,所以他会装作不知道。”

说到这里,孟阁老话锋一转,问道:“殿下,你可曾听过‘养硕鼠’的故事?”

自然听过

故事里,老鼠偷粮为祸百姓,捕鼠人却按兵不动,直至老鼠养得肥硕、百姓被逼至绝境时才出手。最终,捕鼠人怀揣肥鼠,受百姓叩谢,既得财,又博名,潇洒离去。

柳元洵不傻,他听得出来,故事里的捕鼠人是先帝,硕鼠是前任江南巡抚,只有百姓,从来都是百姓。

可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神色复杂地与孟阁老对视,已猜到接下来的话。

孟阁老并不在意他回答与否,他接着说道:“前任巡抚与布政使伏诛后,江南官职空悬。先帝属意我儿,我起初佯装不知,推诿数次。旁人道老朽贪恋京中权位,可老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早看淡了这些。老朽只是不想让犬子,成为先帝为新君养的第二只硕鼠罢了。”

如此算来,孟谦安赴江南时,正值战后国库空虚、急需敛财之际。换言之,孟阁老早已预见,先帝要的不是清廉的巡抚,而是一双替他捞钱的“白手套”

皇帝想要钱,又不想脏了手,只能戴双白手套去捞钱,万一沾上脏东西,只要摘了手套,皇帝的手依然是干净的。

这意味着,孟阁老送儿子去江南的时候,已经预料到孟谦安早晚会变成弃子。

这件事的内情,只有先帝、孟阁老、和几个经手的大臣知情。此事本可以悄无声息的结束,可这批账册的出现,却让这件事留下了最关键的证据。

整理出账册的齐润泽,只将它当作为民平冤的证据,可只有孟家清楚,这账册背后掩藏的是先皇的错误决策,是战事的真相,是容易让先皇过往的功绩蒙上污点的丑闻。

账册一旦浮出水面,如此巨额的财钱一定会引来瞩目,但谁也不能说这钱被拿来补国库了,只能以个人“骄奢淫逸、滥用民财”来承担、来遮丑。

为了先皇的名声,孟谦安要杀柳元洵。为了孟家不会被迫背负骂名,孟谦安亦要杀他。

柳元洵不知道内情,但他记得,是孟阁老主动举荐儿子入江南的,“那阁老……后来为何又同意了?”

孟阁老一向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他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还是被利益蒙蔽了眼睛:“因先帝亲口允诺,宁儿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他清楚,摆在孟家面前的看似有三条路:一是对抗皇权,违逆圣意,保住孟谦安;二是被迫低头,不情不愿地接受皇帝的指派;三是主动投诚,送离孟谦安,并让女儿入东宫。

看似三条路,可细细想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若孟谦宁能成太子妃、成皇后、成储君之母,孟家或许能在皇权庇佑下免去兔死狗烹的结局。

可当先帝借醉酒之名,在晚宴上指宁儿为太子侧妃时,他终于惊醒:孟家从来不在皇权的“皇船”上,孟谦安早已是注定的弃子。

事情已经做了,陷在淤泥里的人也抽不了身了,他认了命,孟谦安也认命了,唯独孟谦宁没有。

作为柳元喆的枕边人,她有许多机会窥伺柳元喆的身体状况。所以她清楚,若皇上想让自己的血脉稳坐皇位,必不会对储君母族赶尽杀绝,至少会留“告老还乡”的体面。

她不是胆大妄为敢对皇子下手,而是深知孟家已经走上了绝路,所以拼尽全力,做了最后一搏。

换言之,孟谦安的平静不是胸有退路,而是早已预见结局——那个从他踏入江南起便注定的结局。

这一切,柳元洵顺着孟阁老的话都能想通,但有一点却令他费解,“若您早知孟家下场,即便深陷泥潭,为何要牵扯倭寇?贪墨之罪尚可补,通倭却是死罪。”

那八幅藏着通倭罪证的古画,才是孟家的催命符。

“王爷……”孟阁老叫了他一声,嘴唇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只是用一声长而沉的叹气,终结了这场交流。

“若不出意外,皇上明日便要降旨了,等抄家以后,老臣就没什么东西能送给您了。上回您来我府上用膳,我瞧着您爱吃那酱菜,这便是配方,您拿去吧。”

孟阁老从宽大的袖兜中掏出一张折起的宣纸,缓缓递向柳元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