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树的花
就在他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太子殿的门忽然开了。
是柳元洵不顾自身安危,在大雨中连续跪了三日,终于打动了先皇,让先皇松口,答应给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事后,他成功洗刷了罪名,可柳元洵却几次没了脉搏,整整半年都卧床不起,差点熬不过十七岁。
翎贵妃害死了先皇后,可柳元洵却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他的生机。
在他隐忍蛰伏的十几年里,因为柳元洵的存在,他的世界里多了一颗无暇的真心。
他之所以想在暗中处理翎太妃,为得就是与柳元洵继续做兄弟。
一命偿一命,翎太妃偿了命,他和柳元洵之间的恩怨也会了结,他们依旧是能够交付生死的好兄弟。
他登基时,先皇性命垂危,翎太妃还在病榻前悉心侍奉,而他的第一道口谕,便是下令暗中处死翎贵妃,念及柳元洵的情面,他甚至愿意赐她全尸,保全她身后的尊荣。
可领旨的太监前脚刚走,披头散发的柳元洵便冲进了太子殿,他赤着脚,白着脸,只穿着寝衣,一路从先皇寝宫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柳元洵跪着哀求他的时候,他没有松口;柳元洵磕头磕到满脸是血的时候,他也没有动摇;可当柳元洵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让他放过翎贵妃的时候,他终于妥协了。
可柳元洵即便是死,也在念着他。
他说,他可以死,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七位皇子,死了三个,被圈禁了两个,如今就剩他们两个了。柳元洵若是在此时死去,他必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残害手足、嗜杀残暴的骂名。
可柳元洵又不敢拖延,他怕他拖得太久,自己会反悔,或是背着他对翎太妃下手,所以他吞下了无解的蛊毒。
他甚至含泪泣血地放下狠话:只要翎太妃出事,无论凶手是谁,他都会当场自尽,为母陪葬。
柳元洵说这话,不过是逼他遵守这笔交易,不再对翎太妃动手罢了。
蛊虫一旦进入体内,便再无解药,它会在他的身体里不断生长,吸尽他的精血,让他以最自然的方式慢慢病死。
他吞下蛊虫后,神情凄惨地向柳元喆磕了个头,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大殿。
两天后,先帝驾崩,翎太妃疯癫。
他和柳元洵的兄弟情谊,也自此走到了尽头。
第35章
王府的轿子刚停,顾莲沼就顺手将柳元洵扶了下来。
等淩亭接到消息的侍候,顾莲沼已经扶着柳元洵走到了中庭。
不过一夜,他二人的关系好似又亲近了一些,顾莲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惹得柳元洵扬唇一笑,眸光里有着淡淡的亲近之意。
这样的目光,以往只会出现在柳元洵注视着淩晴的时候。
淩亭脚步一滞,忽然有点情怯,他伺候柳元洵那么多年,头一回有了人到跟前却不敢上前的时候。
还是顾莲沼先一步瞧见了他。
他遥遥望来一眼,而后又向柳元洵说了句什么,柳元洵这才抬头向他看来。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他和那两个人彷佛被分成了两个阵营,柳元洵瞧见他也只是笑了笑,既没招手叫他,也没给他点反应,反而自顾自地和顾莲沼说着话。
他明明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可淩亭却觉得他好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十米,七米,三米……
随着距离拉近,淩亭瞧见了他脖子上的红痕。
那痕迹如此暧昧,又如此特殊,但凡知晓情事的人都不会看错。
一瞬间,淩亭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在梦里,人还未醒,所以看到的都是假的。是他惦记着柳元洵进宫的时候带了顾莲沼却没带他,所以夜里便做了这般不切实际的梦。
可刮过耳畔的寒风和身侧咋咋呼呼的淩晴又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当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脊梁骨,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他侍奉柳元洵那么多年,头一回见了人却不敢上前,拢在袖里的指尖一直在颤,心口像是被酸水泡过,又涨又涩。
他下意识看向顾莲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顾莲沼却始终低垂着眼眸,半扶着柳元洵,无比自然地站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自始至终都未曾抬过眼。
淩晴没有淩亭这般细腻的心思,她一瞧见柳元洵就欢呼起来,像一只灵动的蝴蝶般绕到柳元洵身边,叽叽喳喳地叫嚷道:“主子主子,我不想养狗了,我想养匹马!听说马市来了几个蒙古人,还带来好多小马驹呢!主子主子,我好想养匹马呀!”
淩晴性子急躁,养狗或许是一时起意,可她平日里总爱往外跑,有一匹好马倒是能方便不少。
柳元洵欣然答应,“好啊,你想什么时候去?”
“昨天就想去了。”淩亭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抹笑容,两步上前,拉近了和柳元洵之间的距离。
石板路本来就窄,三人并肩已是极限,淩亭一来,势必有人要退一步。
可这近乎挑衅的姿态刚一摆出,淩亭就后悔了,他堪称怯懦地退向淩晴那一侧,而后错身半步,跟在了柳元洵身后。
柳元洵和淩晴什么都没发现,可处在风暴中心的顾莲沼和淩亭却对那场无声的较量心知肚明。
一个宣战后又怯战。
所以另一个还没迎战便胜了。
顾莲沼每做出任何反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而淩亭却勉力维持着镇定,接着前一句话继续补充道,“只是蒙古马价贵,她没钱,这才拖到了今天,想着从主子这儿借点银子呢。”
“我有钱!”淩晴急了,“我存了钱的!可那马实在太贵,一匹小马驹竟要价六十两银子!要不是它实在漂亮,我才不会买!”
淩晴每月银钱只有十两,再加上柳元洵时不时赏点碎银,十三、四两是有的,可她惯爱买些稀奇古怪但没什么用的东西,所以每月只能攒下一二两银子,六十两银子,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柳元洵笑了笑,看着她道:“冬至一过,腊月便到了,你不是腊月初六出生的吗?我正发愁送你什么,你既然有了中意的,我也不挑了,赶早不如赶巧,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去东市买马吧。”
淩晴先是一愣,继而兴奋道:“真的?主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要送我一匹马?”
柳元洵含笑点头,“不骗你。”
“谢主子!”淩晴一个箭步滑到柳元洵身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主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完大礼,她又俏皮地站起身,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最好我也能活一千岁,这样主子就能再送我九百八十四件礼物啦!”
柳元洵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极尽温柔。
可顾莲沼心里却不大痛快。
他可以事了拂衣去,天一亮便与柳元洵拉远距离,可他却无法忍受柳元洵也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明明他昨夜还与自己极尽亲密之事,宛如一对爱侣,可今日却对着别人展露温柔笑意,活像昨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种不痛快甚至催生出了一丝恶意,让他有种扯开柳元洵衣服,教这对兄妹好好看看他们主子身上痕迹的冲动。
他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恶人,恶人就连起恶念都蛮不讲理。他这一辈子,除了权势少有贪慕的东西,好不容易得了柳元洵这么个容易被哄骗的善人,只要他骗得住他,哄得动他,他就敢在心里将他划为自己的私有物。
柳元洵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命不久矣,便宜谁不是便宜,这等好事,不去亲自抢,难道要等王母娘娘随缘赏吗?
偏激的占有欲和刻薄的恶意在他内心交织,还没等他做出什么,淩晴就说话了。
她道:“等我的生辰过了,就快到主子您的生辰了。管家伯伯前几日还跟我说呢,说今年府里来了新人,想问问今年的生辰宴,是按照以往的规模操办,还是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生辰”两个字叫顾莲沼分了下神。
他对生辰并没有概念,也从未过过生辰礼,可当这两个字和柳元洵扯上关系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一天好像多了点奇妙的意味——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是柳元洵来到世上的日子。
可柳元洵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他道:“不必大办,一切从简就好。”
自从父皇驾崩,母妃卧病在床,他便不再热衷于过生日了。
每到生辰这天,他总是格外怀念小时候,那时父母安康,兄长陪伴在侧,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如今,府里越是热闹,他的内心就越孤寂。
只是……
今年的生辰一过,他恐怕也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除了要妥善安置府中的众人,他还得摸清琴谱后面藏着的秘密,如果这背后真的藏着桩冤案,且他能寻得为其平反的证据,也算是这短暂一生最后的价值了。
第36章
等进了屋子,顾莲沼换了衣裳便自顾自出门练武去了,态度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的态度让淩亭心头蓦地燃起希望,他忍不住去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主子若是真和他发生了什么,他怎会这般无所谓呢?
淩亭深吸一口气,藉着更衣的名头小心翼翼地拉开柳元洵的腰带。
随着衣物渐次松开,入目痕迹愈发清晰,他的心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可心底那一丝希望仍鼓动着他开口询问,好似只要柳元洵不亲口承认,他就不会信。
淩亭干咽了一下,艰涩开口,声音微颤:“主子,昨夜在宫中……您和顾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柳元洵不想骗他,可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于是含糊道:“他毕竟是我的侍君……”
“所以,您就默许他履行侍君的职责了?”淩亭发问,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酸涩。
柳元洵并未察觉到淩亭语气中的异样,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此事也算是众望所归了。”
简单一句话却如同一记重锤,将淩亭心底最后的希望彻底击碎。他神情恍惚地伺候着柳元洵梳洗,又如往常那般,陪在柳元洵身旁看他读书。
可平静的假象下,却藏着几欲将他撕裂的痛苦,叫他险些承受不住。
他前半辈子从未记恨过谁,也从未厌憎过谁,哪怕父亲犯事累及他自己,他也默默承受了一切。
可这一刻,他却前所未有地恨上了顾莲沼。
他嫉妒他,恨他,倘若不是顾莲沼的出现,他本可以一如既往地守在主子身侧,默默相伴,直至生命的尽头。
可这一切,全因顾莲沼的出现被毁了。
柳元洵丝毫没有察觉到淩亭内心的思绪,只在烛火摇曳下静静看著书。小半本书悄然翻过,困意也渐渐袭来,他阖上书卷,对淩亭温声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淩亭很想拒绝他,更想问问他,是不是自己走了以后,他又会和顾莲沼躺在一张床上,做他眼中“侍君该做的事”。
可他不敢。
他太了解柳元洵了,自己这点心思若是叫他发现,责罚厌恶倒是不至于,可他一定会将自己远远打发出去,此生都不会再让他踏入府中半步。
柳元洵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他甚至没有多少私欲,驱逐他,远离他,都是不想叫他在这份无望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他的温柔伴随着无上清醒,他比谁都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哭泣求饶在他眼中是徒增伤感,缠绵爱意也无法成为束缚他的枷锁,他不缺人爱,所以从不背负还不了的债。
他的温柔能醉死人,可他的冷静又叫人恐惧。
淩亭不是个畏头畏脑的懦夫,他只是太过清楚自己的下场,所以在最坏的可能中,选了个最好的结果罢了。
他原本已经认命,也接受了现实,甚至开始在有限的时光里,竭力享受来之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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