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堂
第26章 威信
下午时分。北关外的树林间响起一阵马蹄声,从远方飞快地靠近,扬起地上的沙尘。
烈日当头,一队轻骑从油绿的树木掩映之间匆匆而过。领在前头身着黑衣的人,正是傅行州。
他领着三百人率先从北大关出来,绕近路直奔白象坪。他们未到午时便出发,此时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路也走了将近一半。
傅行州命全队缓步休息,在林间自行饮马。
阎止伸手挽着马缰,让马缓步前行,自己向林子深处看去。这树林颇为稀疏,树木也不高。但广广阔阔地铺开一片,远处的景物倒让人十分眼花。
他自从停下来便隐约听见远处有些异响,但与马蹄声混在一起,总是难以辨别。此时全队停了下来,他侧耳仔细分辨去,却隐约觉得是交戈之声。
“将军。”阎止道,“你听林中,好像是有人交手。”
傅行州勒过缰绳,侧耳听去。一点隐约的喊杀声飘来,似乎是在队伍的东北方向。
他唤过斥候前去探查。不一会,斥候匆匆赶了回来,翻身了下马。
“是扈州杜将军。”斥候急声道,“杜将军在遭了羯人埋伏突袭,请求支援。”
傅行州一提马缰,径直而出。
林间树影重重,杜靖达单手掣着缰绳,另一手紧握着一把宝剑,将扑上来的羯人士兵砍到一旁去。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他只听箭矢扎在盾牌上的笃笃之声,又有数人在他身边倒下。他一扯马缰向那弓箭手直奔而去,却感觉马向左前方一歪,继而便倾斜下去。原是马腿上在刚刚中了一箭,这马吃痛不住,站不起来了。
杜靖达从马上跃下来,从背上抽出箭弩向那弓箭手射去。但还不等他扣动扳机,一羯人大汉忽从身后一刀砍来。杜靖达就地一滚,赶忙闪开。举刀相应。
只听铛铛两声,那大汉使蛮力将他宝剑磕出两道豁口,而后双手握刀,对着他便砍。
杜靖达双眼圆瞪,毫不退却,只咬紧了牙,趁着那大汉双手抬高的档口,对着他的喉咙连发两箭。
铁尖刺破皮肉,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杜靖达粗喘了两口气提步退开,却见在羯人中间的弓箭手又搭上了弓。他心里一紧,赶忙抬手要再瞄弓箭手时,却见一道箭矢倏地飞过,正中那弓箭手的天灵盖。
真是好准头,杜靖达心中暗叹一声。他只见那弓箭手眼睛还瞪着,下一刻身上便密密麻麻地中了十数箭,转眼跌下车去了。
杜靖达此时才反应过来,这应是有人来支援了。他转身向箭矢来处看去,只见阎止骑在马上,手里擎着一张弓,正提缰向他走来。
“你们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见阎止跳下马,傅行州跟在身后,一时不免心中惊喜。
“说来话长。”傅行州道:“我们老远就听见树林里有人交手,派斥候探了就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一下杜靖达,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儿呢?紫菱那边怎么样?”
杜靖达闻言不免有些泄气。他低头拍一拍手上的土,将弓弩背回身后。
“紫菱三县收复得相当顺利,战报前几天就递回京城了。你们兴许是在路上,还没收到消息。”他道。
阎止看一看他,又见林中尽是残兵,心下隐约有个猜测。于是便问道:“但怎么瞧着你一副泄气的样子?因为宋维?”
杜靖达叹了口气:“我跟宋维自打出了城就意见不合。他根本没打过仗,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军布阵,就知道瞎指挥。紫菱收复之前还好,因为怕败了落埋怨还听我几句。自打收复之后,他和那些带出来的人,我是再也调遣不动了。”
阎止听着,心下无奈。
杜靖达出身寒微,宋维这样的世家子暗暗不服很正常。但此次出战是皇上亲自下旨,杜靖达若是擅长交际,颇能以理服人,想要捏住这些人的嘴也并非全无依仗。
可他偏是个锯嘴葫芦、榆木疙瘩,从来不会跟人拌嘴,这种便宜是占不上了。
“既然紫菱已经收复了,你们怎么不回京呢?”阎止问。
杜靖达愤愤道:“仗是打赢了,但是还有一小撮羯人流窜到山里,要清缴完才能回去。宋维嫌麻烦,找借口把大军扣在原地,说是什么在后方待命,只管逼着我出来。”
傅行州心道胡扯,这宋维恐怕早进了城吃喝玩乐去了。他怕是看着杜靖达好骗,便什么谎都敢扯。
“我看你也别去找他们了。”傅行州道,“我们要去一趟白象坪,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天色黄昏,傅行州一行在白象坪外驻扎下了。
当篝火在营帐中渐次点起来,天边又挂上一轮新月时,徐俪山也带着其余部队,走大路跟了上来。
他见着杜靖达很是惊喜,交接好了便笑着走上前去,与他撞了一下肩:“杜大哥怎么来了?自打在扈州一别,我们得有五六年没见啦!”
“可不是。”杜靖达手中拿着酒壶,大拇指抵在壶盖子上,还没有打开,“你小子可真是变样,上回见你还是个军前参事,这眼看就前锋了。傅小将军真是厚待你。”
“那是自然。”徐俪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拉着杜靖达在火堆边坐下,这才看见阎止也坐在旁边。
“哎呀,阎都尉。”徐俪山忙道,“刚看见杜大哥光顾着说话了,竟没看见你,失礼失礼。”
“徐将军客气什么。”阎止笑道,“我瞧你们说的开心就没出声,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我们是同乡,又是同时参军的。在军营里的头几年差不多天天在一起。”徐俪山道,“后来他去了扈州,我留在西北军,倒是好些年见不着了。”
徐俪山面上带笑,回身与杜靖达撞了一下酒壶,畅快地喝起酒来。
阎止望着年轻人被火光映得红洞洞的脸庞,在夜色中与友人纵声谈笑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了。他看着徐俪山的自由自在,仿佛那笑声也宣于自己的心口一样。
让人忘却庙堂与边界的累累重压,只得一个洒脱自在。
徐俪山却无从体味他这种幽微的心思,举着酒壶又道:“你还没说呢,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杜靖达摇一摇头,简单把来龙去脉说了。
徐俪山听罢哂笑,抬手晃着酒壶道:“京城就是麻烦,勾心斗角数不胜数,哪儿有咱们西北自在。”
“西北虽然自在,但一举一动不是还要听京城的,”杜靖达微有醉意,“傅帅被困前线,傅长韫是求了才来的。拦着弟弟救自己亲哥,这要找谁说理去?”
徐俪山不说话了。他望着火堆沉默了一会儿,扬手与杜靖达将酒囊碰在一起。
阎止听罢,抬头向周围看去。
白象坪外荒凉开阔,入夜起风微有些寒意,黑暗的天空又模糊又高远。营地里的士兵来来往往,将没卸完的辎重在营地边垒好。
夜色加深,远处的火堆旁渐渐聚起了人,木柴燃烧的焦糊味顺着风飘过来,夹带着士兵们的谈笑声。
他在营地里找了一圈,却不见傅行州。
“你们在这儿啊。”高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肉快要烤好了,大家说一块下酒呢,走吧。”
徐俪山听了立马蹦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道:“那敢情好。”
他又伸手将阎止拉起来,笑道:“我们西北别的没有,唯独羊肉是最好的。正好我们这儿有个最会烤羊腿的,你一会儿等着吃就成了,准保没错。”
关外的北风从平原上吹过,劲风刚硬,带着沙土的腥气,夏日里干燥不已。晚风吹拂起没小腿高的野草,一潮接着一潮,如同起伏的波浪。
篝火烧得红亮,约莫有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火上用树枝搭起一座烤架,中间串着一只肥美欲滴的羊腿。
鲜嫩的羊肉上刷着一层孜然,金黄色的油脂不断从皮下渗出来,偶尔滴到下面的火堆里,迸出一两点火星儿,在空中爆开。羊腿的香气很快在平原上飘散开来,诱人极了。
阎止找了个把角坐下,听见徐俪山几个把着酒囊聊起来,说的大多是些军中轶事。徐俪山很会讲故事,一件一件讲得声情并茂,引得众人不停地追问。
高炀则十分操心,这半天一趟一趟的拿调料和各种其他吃食。眼见着一只羊腿快烤好了,他还没坐下过。
几人拉着杜靖达说话,话题便转到了京城上。有人问道:“之前还说我们傅帅丢了紫菱,这事儿最后京城是怎么说了?”
“还能怎么说,”杜靖达道,“把扈州的几个判了,这事就揭过去了。”
那人又道:“怎么就能揭过去了?这明明是太子和瞻平侯斗法,现在两面没落着好,拿底下人顶锅,冤不冤呐。”
众人听完皆是不满,还有几人随声附和。高炀抱着一筐生菜从火堆旁走过,正好听了个清楚。
“胡说什么呢!都把嘴闭上。”高炀训斥道,“你们不想要命,可别连累着傅帅。咱们西北本来就被人盯着,别平白给自己找事。”
几人闻言立马收了声,各自拿刀切羊腿去了。但刚说话那人不敢顶撞上峰,面上仍有不情愿。他的眼神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阎止身上。
“阎都尉是京城来的,应当比我们这些人更清楚,”他道,“那你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徐俪山眉头一皱,刚想出声阻拦,却被阎止拍了拍手臂。
阎止道:“事分轻重缓急,也要等待时机。你且想,你若是见羯人走进一峡谷中,是见打头的走进去便放箭,还是等全军都进去了才抓人呢?”
“自然是都走进去。”
“这便是了。”阎止道,“甫露个头便操之过急,恨不得倾全力以逮捕,如何能对方一网打尽?京城的局势曲折迂回,若以一时一事定输赢,未免眼光太窄。”
那人听了若有所思,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阎止却又道:“还有一条。京城争端复杂,身在其位更要谨言慎行。西北军的军功是你们用命累起来的,若随手给人落一句口舌,岂非付之东流。你若心有不忿,当尽力于阵前,以军功堵他们的嘴才是。”
那人神色一顿,再不见刚刚的愤懑之色。他举起酒囊向阎止扬了一扬道:“受教了。”
阎止应声干了一口。徐俪山在旁侧过身,又低声道:“多谢。”
一根烤羊腿割了三分之二,高炀终于落了座,阎止却被傅行州叫回主帐议事了。
他嚼着菜叶子望向阎止远去的背影,又回身向徐俪山道:“你说咱们将军,怎么突然带一个副将在身边呢。”
“我觉得阎都尉人挺好的。”徐俪山道,“长得好看,又好相处,多好啊。”
高炀恨铁不成钢:“我没问你他人好不好。”
徐俪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在问什么?”
高炀不打算再搭理他,转过头又向杜靖达道:“杜将军,你说呢?”
杜靖达但笑不语。
“你说话啊。”高炀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他们俩不是在京城才碰见的,是这样吗?”
杜靖达不紧不慢道:“平时看着你少言寡语的,怎么这种事倒问个不停了。”
“哪种事?”高炀神神秘秘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杜靖达看向远处的两人,兀自咂摸了一会儿,从地上站了起来。
“着什么急,往后看看自然就知道了。”他道,“走吧,该出发了。”
第27章 夜袭
夜空幽暗。一枚带着火星的箭矢划开黑夜,扎在羯人营地后的稻草里。
只听呲呲两声,大火烧起秸秆,顿时沿着院落烧成一片,噼啪作响。火光与热气呼呼地飘到前门。守夜的士兵这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眼见后院火光冲天,急忙去喊同伴。
但还不等他张开嘴,一柄金色的长枪自他后背穿透而过。这士兵至死也没看清袭击他的是什么人,便瞪着眼睛扑倒在地上了。
傅行州向身后一摆手,一队人轻轻地将角门撬开,悄无声息地潜进羯人大营中。傅行州向最后几人点了点头,这几人便从队伍中出来,向着大门溜过去。
就在不远处,大火从营地渐渐地蔓延开来,点着了附近的几间屋子。声势越来越大。着火的营房地处偏僻,此时南风渐起,火星一点点地往大营中央刮过去。
阎止伏在一座推车后悄悄地看着。不多时,周围嘈杂起来。十来个士兵提着水桶,从大门的方向跑来救火。再过一会儿,更多的人也赶过来,几乎要把着火的营房团团围住。
傅行州在他前方,见此向身后招了招手,一队人顺着与士兵相反的方向,朝营房中间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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