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37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月夜中天,侯府鹤年堂内也点着灯火。闻阶一身中衣坐在椅上,肩上散漫地披了肩外袍,神情随意而安然。

他手下正临着一幅名家字迹,只见乌黑的笔杆微微摇动,蝇头小楷便跃然纸上,银钩铁画根骨遒劲,与真迹神韵也有了七八分相似。铺展开来,倒是一副颇为高妙的仿作。

闻阶一帖临罢,满意地放下笔。这时正好唐践奉茶进来,见他桌上手稿,笑道:“侯爷这幅字一气呵成,浑然璞玉,可见您心情舒畅。”

“那是自然,”闻阶抿一口茶,向后轻松地靠在圈椅里,“皇上虽没明说,却是让太子摔了个大跟头,又记恨在了傅行州身上,此局不可谓不精妙。老夫与太子相争数年,还从未这样顺心过。”

唐践跟着笑了笑,双手拢在身前,却躬身道:“您之前让在下留意林侍郎的行踪,这几天查到了一些。”

“怎么?”闻阶瞥了他一眼。

唐践道:“林侍郎这几日,曾出入过傅府。在下找人打听过,正是去见阎凛川的。”

“意料之中。”闻阶放下茶盏,坐起身来,“林文境与阎凛川自幼交好,总角之情,自是比旁人更真挚些。林泓其人,往后你多提防着他,不必事事告诉他实情。他们两人的交情,将来有一天能用上也未可知。”

“是。”唐践应下,又问道,“但那许州来的女子,您预备如何安置?在下也好早去做准备。”

闻阶听罢,却没立刻答话。

他靠在椅子上想了想,终于伸手叩了下桌子道:“将她秘密送往许州吧。羯人议和之事,左右这两天便能定下来。老夫有把握,必能将珈乌一行人送到许州去。”

夏夜幽长,傅府的蔷薇花开的正好,从枝蔓间散出丝丝缕缕醉人的香气来,萦绕过整间小院再漫漫的散开。

傅行州信步走进院里,抬头便见阎止换了一身简素衣服,偷偷摸摸地走到门口,左右看看便要溜出门去。

傅行州几步上前,侧身在他面前一堵,见他瞪起眼睛看着自己,只觉得可爱极了。

他抱着胳膊笑起来:“世子殿下新封了从六品随军参事,该叫一声阎大人了。但良宵如此,阎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阎止心虚,却回得干脆:“我要出府一趟,还要请个将军的示下不成?”

“我怎么敢,”傅行州凑近他,“只是今天晚上,我不过是问问你,要不要和家里人吃个饭。世子殿下怎么一声不吭,听了就要跑呢?”

“我和时大人约了下棋,时间没赶巧。”阎止被他堵着退到门框上,仰头问道:“你和老将军他们已经说了吗?”

“还没有,我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傅行州笑道,“时间不巧你差人说一声就是了,躲什么呢?”

阎止抿起唇来,不答话了。

傅行州把他连拉带堵地弄回屋里,扛起来一把安置在圈椅上,又道:“世子殿下真是冷漠无情,你从宋庄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阎止面不改色心不跳,索性松下脊背往后一靠,看着他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傅行州低头凝视着他,又哄又骗地劝道:“你当时抱着我的袖子不撒手,醒了也只管拉着我,不让我走。如今刚好了些,便吃个饭也不肯和我留一留,当真是过河拆桥,铁石心肠啊。”

阎止听得仰起头来,眯起眼睛,神情上有些收不大住了。

但他压下嘴角,却慢声道:“我不过是将军身边一介副将,还到不了能同老将军上桌的地步。到时候去了名不正言不顺,何苦让大家下不来台呢。”

“胡说,谁敢这么轻慢你。”傅行州低声道,“你在我身边何止是副将。我即便有什么,也有一半是你的。你在我这里,何时会名不正言不顺?”

阎止抬眼与他目光相对,双手抱在身前,几不可闻的吸了口气。他心道傅行州惯会哄人,但这样一番话说下来,他竟一时驳不回去了。

“我早说想带你见见家里人,”傅行州轻柔地劝着他,“我看得出来,大哥他很是喜欢你,我想父亲也会的。父亲不是个严厉的人,更不会挑小辈的毛病,你不要这么紧张。”

阎止抬起眼望着他,两人呼吸相接,近在咫尺。阎止一时无言,垂下眼睛却忽得冒出一句:“我若是去,要以什么身份见老将军?”

他问罢便后悔了,心想这话实在唐突,哪能这么开口。他赶紧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把话找补回去,却不想傅行州毫不犹豫地答了。

“阎凛川是我的知心人。”傅行州道,“将心比心,愿复如是。”

阎止呼吸一顿,只觉得一阵温和的热意从胸口漫上来,将他泡的神智不清。他撇开脸想要定一定意识,却心中纷乱一片,看哪里都觉得眼花。

傅行州看着他笑起来,凑上前小声招惹道:“凛川?”

“你别说了,”阎止低着头,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迅速地站起身来,“我和你去就是了,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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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换了新的工作,平均每天九点到家,实在是有点忙不过来。下一次更新是在周末,有关阎大人和傅老二的初见的番外,本次更新先跳过一次主线。

此外,下一卷的大纲我已经基本整理好了。大家容我周末和下周的一点时间,让我静心开个头,妥妥当当地把故事讲下去。

谢谢大家的支持、理解和包容,我们周末见~

番外 风露

皇上登基廿二年,国泰民安,正值太平盛世。

两年之前,先废太子谋乱平定,去了皇上的肘腋之患。去年隆冬,衡国公府又哗然倒台,煊赫世家败落,再无重臣威胁皇权。

正因如此,无论是皇宫还是京城,都放下了高高悬着的一颗心。京城喜气洋洋,各地也跟着歌舞升平起来。此夜七夕,梅州城里便极为热闹。

条条大路明亮如昼,如同游动的火龙。游人在商铺中穿梭嬉笑,喧闹不止,都等着看午夜时分,南城门外放起的天灯。

街上声如鼎沸,两侧的小巷子里却冷清的多。巷中的一间民宅前,老伯守着自家卖红线的摊子,昏昏欲睡,充耳不闻街上吵破天似的锣鼓声。

“你这红绳多少钱?”老伯睁开眼,却见一丛少年人不知何时站到摊子前来,身被锦袍,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老伯赶紧醒过神来,心道这是笔大生意,笑着答道:“两文一根,买四送一,几位少爷要买吗?”

一个少年站在众人中间,一身银袍如锦似玉,正是徐俪山。他听罢却笑起来,:“老伯,你这卖的也太贵了。我们虽不是本地人,也不能这么坑啊。”

老伯一怔,却见他摸出一吊铜板扔在桌上:“不要你这些普通货色,拿点更好的出来。”

不多时,摊子上便另摆了几条纤细的红绸带,上面绣着各式各样的花样。虽不比京中刺绣典丽堂皇,倒也有几分闲趣。

徐俪山却没伸手,向身边的人道:“好容易赶上个节,挑一个呗?”

老伯这才看见正中的人。这少年人约有十六七,头发扎成一束,有几根因着跑动拂到面上。他似是正为了什么事情不悦,看见红绳更是板着脸,一言未发。

傅行州看着看着面前的红绳,没有要挑的心思。

去年秋天,傅家刚从北关外退守入城,军中折损逾三成,边线的情形前所未有地严峻起来。冬日大雪刚过,军中又因国公府一事人心动摇,直到暮春,才勉强算得上和羯人打了个平手。

此战之后,父亲和大哥回去京城述职,却命他在梅州不得出城。傅行州想着,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不要。”傅行州转身便走,“想买你自己拿。”

“别啊,真没劲,”徐俪山赶紧拦住他,嬉皮笑脸道,“来都来了,都不容易,讨个彩头也不错啊。”

傅行州被他缠得不耐烦,随便抓过一条塞在袖子里,走了。

一众人逛到天黑,酒足饭饱,在戏楼里听乐班唱曲。这乐班是近一两年梅州最红火的,论旁的没什么出彩,唯独琵琶红透了天。

徐俪山但闻其名,便张罗着要去看。傅行州懒得与他掰扯,便缀在队尾跟进去。

此时剧目已然过半,那琵琶手还不出来。傅行州被台上的唱戏声吵得心烦意乱,忽然想起袖中那条红绳来,便扯出来看了一眼。

他刚瞥见绛红色的一角,忽听台上静了一静。而后,一阵激越的琵琶声骤然而起,远远闻听竟有金戈之意。狼烟四顾,孤城落日,沙尘拂面而来,带着铁锈与血腥。

傅行州捏着红绳,半晌意识到自己失了神。他眯起眼向台上望去,只见这琵琶手面前当着一闪纱帘,看不大清。

他前倾些仔细再看,却瞄见琵琶手手臂缓了一瞬。但与此同时,清越典丽的声音却并未停止。

台前人是假的,有人再和他弹双簧。

傅行州不知怎么,心下一动,将红绳几下塞回袖子里,起身向徐俪山道:“我去后面看看。”

“你干嘛去?”

傅行州没理他,矮身消失在后台。

后台倒是无人阻拦。此时乐班众人聚在台前,等着收茶客的赏钱。

傅行州循声向后走去,琵琶声越来越近,犹在耳畔。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挑开廊前一道帘幕,只听琵琶四弦一拨,如同裂帛,锵地一声收了尾。

他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人侧对着门,坐在一截高高的梯子上,与台前那琵琶手高度相似。

这少年人一身红衣,约莫十三四岁。头发在脑后松松一挽,此时已经散了大半。他怀里抱着一把凤颈琵琶,一曲终了,犹自失神,只怔怔地盯着台前。

“刚才是你弹的吗?”傅行州仰头问道。

少年琴师这才回过神,盯着他看了一看,却反问道:“你怎么听出是双簧的?”

“他没有你的本事。”傅行州道,“你弹的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台前呢?”

少年琴师一哂。他停顿一下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改了主意般,扬着下巴看向傅行州:“台前亮相,我也不是没办法。看好了。”

两人说罢不到半刻,下一曲便响起来了。这少年琴师不慌不忙的,起初还合着拍子,到后面一转调门,进了快板时。他手下却突然加速,嘈嘈切切、声声清脆,有如玉珠飞坠、乱花惑眼。

这般几个音下来,台前的演员便跟不上了。

演戏穿了帮,戏楼里跟着骚乱起来。那少年琴师得意地笑开了,手下将五音都提高了一阶。在高音区如炫技一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中,将最后一个音收了尾。

台前骚乱也停下了,静了片刻,而后爆发出一阵喊破天似的叫好声。

傅行州仰头望着他,只见他一袭红衣夺目逼人。台上的灯光从缝隙间漏下来,在阴暗的小屋里只余一线,落在他身上,如同镀了层浅金。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帘外有人急冲冲地走近,班主呵斥声远远地传过来:“阎止,你这是在干什么!”

傅行州一下警醒起来,向他道:“你快下来,跟我走。”

“跑什么啊?”阎止在梯子上晃着腿,漫不经心道:“我又没做错事,有什么可怕的。”

“别嘴硬了,我知道戏班里是会打人的。”傅行州仰着头,“你跟我走,我帮你想办法。”

阎止低头望着他,神情怔了一怔,随即从梯子上跳下来,抓过一个面具摁在傅行州脸上。

“别走后门,肯定把上人了,”他的语调飞扬着,“装作搬东西的,跟着我从正门出去。”

两人一路跑到江边,闪身躲进齐人高的芦苇荡里。傅行州背靠着桥墩,见一队戏班的武生从面前跑过,轻轻松了口气。

他把从库房抱出来的一堆东西放到地上,问阎止道:“这堆东西怎么办?”

“都给他扔水里去!”阎止笑起来,手里哗啦一扔,在江边溅起一阵好大的水花。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傅行州看着他,“刚听见班主喊你,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一介优伶,名字哪有那么重要。”阎止站在岸边,乌黑的头发散在脑后,被清风温柔地吹起来。

他停了停,却回过身道:“倒是你,一看便是好人家的孩子。”他说着,眼神却停在傅行州腰间的玉佩上,笑道:“西北军傅家,你是傅家的小公子?”

傅行州皱了皱眉,很是不爱听这话。

大哥在上,他做什么都得加个小。这么一想,心里又念叨起傅行川回京不带着他这件事了,不免又是一阵怨气。

但他还没说什么,只听身后又有人追来。阎止赶紧拉过他,猫腰躲进桥下的一座小船里,又从岸边摸过一块石头,向着相反的方向掷出去。

“走吧,”阎止一撑竹篙,“等他们追上来就晚了。”

舟过莲花荡,荷花细腻的清香便丝丝缕缕的漫过来。傅行州倚在船舱边,小舟两畔,荷叶一丛接着一丛,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

舟行渐远,四周也慢慢安静下来。阎止在河床中又撑了一篙,却被人接了过来。

“歇着吧,”傅行州站在他身后,“你身上带着伤,再拖下去要坏了筋骨的。”

阎止默然一顿,双手抓着竹节,却垂了眼:“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