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42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阎止合上瓦片,见傅行州也是一脸凝重。

许州城地方虽小,却是五毒俱全。官商勾结共为一体,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难怪无数的流民陷在这个旋涡里,一丝消息也传不到京城。

他刚要开口,却见一道影子在远处一闪而过,倏忽没入黑暗之中。他们在屋顶停了多久,那道影子便跟了多久。

傅行州见他停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阎止收回视线,“我们回去再说。”

第50章 翻脸

在山中住下之后,一连几天都是风平浪静。

方三倒是来的勤,每天着人备上好酒好菜,都会过来探望一番。但对引荐的事情绝口不提,大有将他们留在山中常住的意思。阎止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几次姚大图的下落,方三每每会拿话岔过去,从不正面回答。

如此试探几次之后,阎止也印证了心里的猜测,采灰场内部不合。崔主事勾连县衙,也只能占上一半好处。这个还没现身的姚大图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就显得很重要了。

他说罢,傅行州却问道:“对了,那天晚上你看见什么了?”

阎止顿了顿,随即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大概是眼花了吧。”

傅行州将信将疑,还要再问,却听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采灰场管事回来了,方三请他们过去一趟。

两人跟着小厮在山中穿行,沿山路几番盘转之后,绕到了另一座小山包上。

此处已是一座荒山,光秃秃的岩石大面积的裸露着,上面布满砍凿的痕迹。身侧悬崖陡峭,崖边山岩被整块地切下去,三人经过震动地面,便有碎石滚落下来。

傅行州将阎止让到内侧,悄声道:“看起来,这座山才是他们真正采灰的地方。”

阎止点头不语。

不多时山路一转,几人拐进一座山洞,方三正等着他们。他摆手让带路的下去,向两人笑道:“两位老板休息的如何?今天我们管事的回来了,让我带两位在山里转转。”

阎止饶有兴味:“那边正好,有劳方兄带路了。”

这座采灰场远比阎止两人想象中更大,以许州东北部的高峰为首,这一片山脉中几乎都被挖空了。一半用作采灰,另一半供给众人生活,赌坊和花楼都在这一边。前后相应,如同一个小镇,外界根本没人能够发觉。

方三引在前面介绍:“不知两位老板知道多少,这采灰分为开凿和加工两部分。开凿好办,我们在外面把整块岩石直接切下来,运到山里就行。至于这加工,要把石头敲碎了磨成粉,再放到炉子上烧。就这块大岩石,只能得到几两石灰,实属不易啊。”

傅行州心道,方三真是把他们当傻子骗。采灰一本万利,其特点在于多投多收。他刚刚指的那块岩石,少说也能产出数十斤的收益。他此时瞒报,自然是想着在其中大赚一笔差价。

但他并不点破,而是问道:“这加工的营生,也在山里吗?”

“那是自然,”方三伸手一请,“两位随我来,小心洞里闷热。”

穿过一条露天小径,再进洞时气温陡升,一阵粘稠的热气扑面而来,糊得人呼吸不畅。

洞中好似架着数十口沸腾的大锅,正同时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热气正是从中而来。在大片浓厚的白色中,刀斧捶打的叮当声不绝于耳。阎止透过雾看去,隐约可见一排工人裸着上身,用力凿着眼前的石头。

见阎止驻足不前,方三走了过来:“阎老板在看什么?”

阎止道:“岩石这么大块,磨粉谈何容易。单靠这么凿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阎老板好眼力。”方三笑道,“岩石要先敲成小块,才好磨碎,这只是第一步。磨粉的地方更热,就不带您两位进去了。”

阎止看着那几个工人,却问道:“开采下来的石料这么多,得要多少人磨粉?你们的人够不够,可不要做一半就停了。”

方三笑容款款,仍是在打官腔:“这您放心,我们既收了您的钱,保证不会误了您的事儿。”

阎止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又回头问道:“许州一共也没有多少人,这么些人你们是从哪儿找的?”

方三听了,视线在他背上停了一瞬,而后又笑起来:“阎老板哪里话,这些人都是从城里招徕的,正是以此为营生,怎么会跑呢。”

“那就好。”阎止的声音从前面模糊地传过来,“对了,采灰在许州可是违法的,你们不会被发现吧?”

方三久久地没有答复,直到出了山洞,阎止又转过身来:“方兄?”

“噢,”方三应了一声,“阎老板是要问什么吗?刚刚在洞里太吵了,我没听清。”

阎止看了看他,笑道:“一件小事,不打紧。方兄请带路吧。”

三人落座时,已在一处开阔平旷的山洞中。山风穿堂而过,极为凉爽,一解众人暑气。

方三着人上了冰镇的酸梅汤,这才笑问道:“两位老板一路看下来,意下如何呀?”

阎止眯起眼睛抿着酸梅汤,无暇回应,便看了傅行州一眼。后者道:“吴氏商行家大业大,我们自然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只是说到这一步了,不知管事何在?”

方三看了看他们,神情有些古怪:“既然两位有意,管事自然是要见的。”

他说罢,只听轰隆一声,山洞前后两处石门霍然落下。一队年轻汉子身着短打,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个个手持大刀,将傅行州两人围在中间。

阎止向四周看了一圈,终于放下茶碗:“方老板,这是何意啊?”

方三已然站起身来,审视着他们:“你们并不认识姚大图吧。我查过他的来往账簿,并没有两位的姓名。你们假借着姚大图的名义进山,是想打探什么?”

阎止靠在椅背上,手肘曲起支在一旁,语气冷淡:“方老板这就不是待客之道了。不认识姚大图又如何,哪个生意人会空放着金山不要呢?”

方三紧盯着他:“但依我看,你可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打探李高良的事情。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查他?”

阎止面色一冷,霍然而起:“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可别忘了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就凭你这几个人,也想把我们困住?”

方三面带不忿:“今时不同往日,你们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况且山中地道多如迷宫,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变故陡生,傅行州却隐隐觉得不对劲,方三察觉不假,但还没到要撕破脸的时候。

他正想着,左手却被阎止在桌下握住了,发凉的拇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又停了一停,而后便放开了。

傅行州诧异之余,却听背后劲风袭来,冷刃破空而至,正是那日被打晕在地上的鲍虎。

他下意识地要去拉阎止,却见阎止先一步动了。

阎止左躲右闪,侧身避开自己的手,而后倒退两步,闪开鲍虎刺过来的白刃。他身形全无章法,退着步子绕了几圈,很快便被缠住。

鲍虎不多周旋,上前一把揪住阎止的前襟,刀背往他后颈一劈。阎止失去意识,要倒下去,又被鲍虎用刀比着脖子拎了起来,快速地向外退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傅行州想都没想,从旁夺了把刀,朝着鲍虎便追。方三在他身后大步追上,抄起桌子扔在他身前,堵住去路,又闪身与他缠斗在一起。

方三身手不错,但也不算太难缠。即便如此,傅行州把他彻底摁在地上时,阎止已经无影无踪了。

傅行州用刀尖指着方三:“他在哪儿?”

方三仰躺在地,气喘如牛,吓得连连摇头:“大侠饶命,我实在是不知道。鲍虎是姚大图的心腹,一举一动都是他的授意。他们有什么事儿是不会和我说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傅行州方才定了一定,渐渐也想明白阎止是什么用意了。他不想则已,明白过来只觉得火气上涌,心道这人真是越来越大胆,竟能什么也不与他商量,自己挨一刀便跑了。

他想着,提刀在方三脸颊上定住,而后向下一划,留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方三一抖,傅行州冷冷道:“别再耍花样了,管好你的嘴巴,带我去见崔主事。”

阎止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边闷热无比。周围锤敲斧凿之声不绝于耳,向来是方三说的洞穴深处,加工石灰的地方。

后颈仍是隐隐作痛,阎止揉着脖子慢悠悠地坐起来,只听身旁有人道:“你醒啦?”

阎止循声看去,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和周之渊差不多岁数。这少年一双眼睛亮亮的,正看着自己:“要喝水吗?”

阎止道了谢,再向四周看去。这里像是务工之余休息的柴房,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外面是什么情形。兴许是天色还早,不到下工的时候,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少年人不多时便回来了:“给。”

阎止接过来拿在手里,却看向这孩子:“这不是采灰的地方吗,你这么小,怎么到这种地方来?”

少年人见他容貌俊美,心里觉着喜欢又亲切,转身挨着他坐下:“我是跟着爹爹和哥哥来的,他们说来挣大钱,就把我也带来了。”

看样子这孩子一家人都在这里,只是不知是何来路。阎止便问:“你叫什么?”

“小泥巴。”

阎止一笑:“那大名呢?”

“我没有大名,”小泥巴摇头晃脑,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我哥说了,有钱人家才给孩子起大名。我们这种人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有名有姓也没人叫的。”

阎止见这孩子天真烂漫、不知忧愁,想来虽是家境贫寒,也让他没吃过什么苦头。他便问:“你一家从哪儿来,为何停在许州?”

小泥巴道:“我们家原本在颖州,我爹说我们家交不起税了,住不下去。大哥哥,为什么我家交不起了呀?我看隔壁邻居还好好的呢?”

阎止一怔,他早前曾听说过富户买通乡里、均摊税费,往往压得平头百姓苦不堪言,背井而走。原想只是传闻,不料如今就在眼前。

他停顿许久,也没想好怎么解释。所幸小泥巴问完就忘,又道:“你怎么也是这样被绑进来的呀?跟高良哥哥一样。”

阎止问:“你是说李高良吗?”

“是呀,”小泥巴看着他,“高良哥哥手可巧了,还会用小石子给我刻小动物呢。你看。”

第51章 试探

小泥巴说着,顺手往窗根下指了指。石头雕成的小动物在墙边排成一排,大约有十来只,栩栩如生。单是小狗就有三四种不同神态,看起来李高良不止手巧,对这孩子也很上心。

阎止捏起一只小猪,拿在指尖把玩起来,问道:“你知道李高良去哪儿了吗?”

问起这个,小泥巴有些落寞,摇了摇头道:“我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阎止问:“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半个月前吧,”小泥巴在膝盖上支起脑袋,“那天工头说山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叫了好多人过去挖,就把他拉走了。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和他一起去的人呢?回来了吗?”阎止问。

小泥巴懊恼道:“都回来了啊,只有高良哥哥没回来。我爹和我哥不让我多问这事儿,我本来还想偷偷打听一下,只是过了没多久,回来的那些人就陆陆续续地被调去其他地方了。山里这么大,我想找也找不到了。”

这时间可就对不上了。按照小泥巴的时间来算,李高良半月前从采灰场离开,足足过了五天才被送回家中。期间这段时间,他在山里做了什么?

阎止还想再问,只听外面忽然喧哗起来,紧接着柴房的门被人推开,屋外闷热的湿气一下子涌了进来。他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外面晃眼的亮光,见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大步走进来,对着他们两人点了点,粗声道:“你们两个起来,跟着走!”

阎止撑着地站起来,颈后稍动一动便开始疼,十有八九是青了。他将外袍向上拽了拽,发现根本就挡不住,索性不再管了,拉起小泥巴走出门去。

这石洞远比他想象中大,昏暗阴沉,一眼望不到尽头。蒸汽弥漫着整间屋子,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模糊,又无处不回荡着锤敲斧凿的声音,听着尤为可怖。

洞里的工人对于临时抽调已经熟视无睹,没被点到的人依旧埋着头,像是听不到一样。小泥巴握着阎止的手越攥越紧,他缩在阎止身后,慢慢地却不肯走了。

“怎么了?”阎止回过身。

小泥巴望了一眼聚在门口的队伍,两名工头将首尾看住,依次清点过去。小泥巴眨眨眼睛,小声道:“上次高良哥哥被叫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阎止单手放在少年人的肩上,问道:“你爹和你哥哥呢?”

“他们估计还没听说吧,”小泥巴茫然地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找什么,“山里这么大,几天见不到都是有可能的,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洞口旁边,工头清点一遍,发现他们两人还在原地,高声骂了几句后,便挥着鞭子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

时间紧迫,阎止不能再多留。他反手拉过小泥巴,边走边侧身嘱咐道:“一会儿跟好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