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68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阎止仰着脸看着他,面孔因为高烧被汗水浸透了,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上,整个人憔悴的几乎脱了相:“又是赶路回来的……急什么,我没有事。”

傅行州胸口梗着一阵酸楚。他把阎止往上抱了抱,脸颊贴在额角旁边,不住地摩挲着:“……我想你了。”

阎止像是笑了一笑,但很快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好像小声地叹了口气:“我也好想你啊。”

傅行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用力地环着阎止削瘦的肩膀,两人心跳重叠,震在一处,像是要活生生把他的心砸碎。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的皮肤烫的吓人,那温度把傅行州烧得灼痛,四肢百骸都燎穿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好好地睡。”

兴许是热度又起来了,阎止很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身子往内侧蜷了蜷,手里下意识地攥住了傅行州的衣襟。他渐渐地糊涂起来,周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顾着低声自言自语。

“……说你在关外中了埋伏,我可不信……北关外是你的天地,纵横方略都在你的心里,羯人永远也别想踏过锁游关外的雪线。可是长韫,我真的好害怕,内忧外患,明枪暗箭,是人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

“别说了……”傅行州的声音变了调,燃烧的怒火与滚烫的爱意同时压抑在胸间,让他的尾音甚至怪异地发起了抖,“别再说了……”

他伸出手,想拨开阎止额上的乱发,却不想阎止忽然呛咳起来,打挺似的弹起身子就要往外吐,被傅行州一把扶住。

但他连药都喝不进去,吐出来的全是胃里的酸水。酸意倒灌,喉咙生疼,手指紧紧地扯着傅行州的衣襟,急倒了几口才喘上来气,鬓角下露出的脸颊挂满了冷汗,像纸一样苍白。

傅行州贴在他的耳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像是哄着孩子逃离一个无边的梦魇:“不要怕,没事了……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

阎止咳得没了力气,被抱回来躺在傅行州怀里,半天才安静下来。他一双眼睛被淋透了,像是碎掉的镜子,半分神采也没有。

他仰头盯着傅行州看,像不认识他一样,没一会儿便累得闭了眼睛。梦里低声念叨着傅行州的名字,不知又看见了什么。

屋里慢慢地静了下来,窗外的北风呼啸出尖利的哨声,凶狠地拍打在这间小小的斗室上。室内孤零零地燃着灯火,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唯一一点光亮。

傅行州紧紧地抱着他,把脸颊埋在他的头发里,觉得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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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残灯

言毓琅跟在一个小狱卒身后,沿着台阶走下登州的地牢,要去审蒋斯崖。

小狱卒手里的蜡烛又短又细,几乎照不出一点光亮。言毓琅原本是不打算来的,可傅行州说蒋斯崖是他要抓的,他要是不来审就把人放了。

言毓琅清楚这样做的后果,登州知府好歹是个五品官,平白无故蹲了半个月的大牢,出去了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向京城卖惨喊冤,递折子把他和东宫都告一个遍。他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来了。

走在半路,言毓琅还在盘算。周之渊一直没有被找到,林泓上上下下问了好几次,各种方法都试了,仍然没打探出来。言毓琅心想夜长梦多,早晚生变,周之渊不能留在登州了。

他琢磨着已经走到了地牢深处。小狱卒身量未足,说话也细声细气的:“里面是重地,小的进不去了。傅将军和林大人就在里面,您请吧。”

言毓琅周围立刻暗了下来,他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见不远处一道门透出光亮。走上前一推,门却被从里面闩死了,说话声隐隐地从里面传出来。他还没听清,身后的铁门咣一声合上,散出不祥的回音。

言毓琅本就心虚,这一下更是怒从心生,用力拍了一下门。林泓坐得靠外,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眼睛隐没在阴影之中,向他露出一个笑容。

蒋斯崖的声音从门里飘出来,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我没有关系,傅将军问我,让我说什么呢?”

傅行州坐在桌后,换了一身黑衣,黑沉沉的眼睛地映着如星般的灯盏。

他问:“和你没关系?登州的老知县与你曾是同门。你当年科举时高中,有的是金光大道可以走,却主动来了这个偏僻贫困的登州。蒋斯崖,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蒋斯崖露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神情,反问道:“为官一方造福于民,傅将军觉得我做错了吗?”

傅行州道:“既如此,你为什么要扣下周之渊呢?”

言毓琅心里一跳,却听蒋斯崖振振有词道:“罪臣之子不得外逃,这一生都是要入贱籍的。这姓周的小子流窜到我县来,我自然要把他押回原籍,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傅行州道:“你说的没错。可你既没把他带回县衙,也没有上报,反而关在自己的私宅里说了很久的话。你问了他什么?”

“从哪儿逃出,逃向何处,何人帮他。当年周丞海的案子闹得那么大,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我得查清楚了才能把人交上去。”

傅行州盯着他:“周丞海事发时你未及弱冠,更没入朝堂。天下罪臣之子千千万万,你如何一眼就能认出来周之渊?”他停顿一下,忽然前倾,“还是说,有人让你在这儿等着他?”

蒋斯崖顿时哑了,半天一句话没说,搪塞道:“你都是猜的,你没有证据。”

傅行州问道:“你抓走周之渊不久,言毓琅就来了。是东宫让你抓的吗?”

言毓琅心里一沉,蒋斯崖同时瞪大了眼睛抬头道:“ 我……”

“你可想好了再说。”傅行州打断他,“周丞海的案子多年来一直是皇上心里的刺。你如果不是替人做事,就是包庇周之渊了。”

蒋斯崖邃然变色,哗啦啦晃着铁链,拍起椅子吼道:“你这是诱供!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孙可用的鞭子啪的一声抽了下来,打在皮肉上发出闷响,牢里很快就安静了。

傅行州道:“好吧,那我不问了,我直接把你送回京城。”

蒋斯崖一顿,前因后果他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事儿只要捂在登州,无论是包庇犯人还是错信东宫,哪一项都可以掩饰,他死不了。可是一旦回京,那位喜怒无常的皇上亲自过问,他恐怕连全尸也留不下。

他惨白着脸,哆嗦了半天,开口到:“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指挥使一见到那姓周的小子就要带他走。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跟我可没关系!”

铁门打开,傅行州走出来,看见言毓琅站在门外,脸色阴的像要滴出水来。

傅行州一笑,说道:“我邀指挥使来,却忘记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言毓琅道:“那傅将军有什么收获吗?”

傅行州道:“可惜是白跑一趟,蒋斯崖不招,还攀咬到指挥使身上,说你千里迢迢就是奔着周之渊来的,还说东宫与周丞海的案子有关系。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言毓琅没说话,傅行州几句话把周之渊变成了个烫手山芋,自己手里多拿一会儿,就多给他一分指控的机会。

他抬眼看向傅行州。后者身量极高,脸上轮廓分明,在幽暗的灯火下更显得冷硬,却又异常俊美。脸上带着笑意,眼底却冰寒一片,再往深处刺探一步,便是烧身的怒火。

言毓琅一垂眼睛,说道:“周之渊是故人之子,我见到他一时诧异,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傅将军既然问了,就带回去吧。”

铁门轰然打开,明媚的阳光洒下,映照出空气中无数的灰尘。这处地窖不知多久没人用过,里面的东西估计早烂透了,腐烂的味道立刻散出来。

林泓顾不上这些,举着火折子先一步跳了进去。他一路走到最深处,只看了一眼就朝外面就吼:“拿钥匙!赶紧开门!”

周之渊无声无息地伏倒在地上,面朝着墙壁,身下的血积成小小的一洼,边缘上的已经干涸了。

他的手和脚上都挂着铐,另一头钉在墙上。地上摆了一碗水,就在他把铁链拉到最长,仅差一毫就能够到的地方。他早就昏迷了过去,手臂仍然直直地向前伸着,足以可见他清醒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够那一碗水。

林泓两下打开牢门,这才看到周之渊手上全是伤。用刑的人应当是存心要毁了这双手,十指指甲全被掀开,手指被夹得血肉模糊,软绵绵地往下垂着。

林泓不忍多看,用软毯抱起他先一步走了。

院子里的血流了一地,孙可用领着傅家亲卫下了狠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留。人头骨碌碌地落得满地都是,滚在言毓琅的脚下,瞪着眼睛看着他。

言毓琅的脸色难看得很,他盯着傅行州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阎凛川至今未醒吧?”他道,“傅将军,你也用不着拿我撒气。他阎凛川天命如此,醒不来是天意,你就算愿意换颗心给他,也得看老天收不收啊。”

傅行州站在一旁,说道:“指挥使觉得,我刚刚是在威胁蒋斯崖吗?”

言毓琅一顿。

傅行州道:“梁秋鸿在我手里,我要给周丞海翻案。你绑了周之渊,就等于把东宫拉到了周丞海的案子里,真是帮了我大忙。陈念旧案,雷霆之怒,皇上一旦问罪,我就把东宫第一个拉出来垫背。言毓琅,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这一次怎么帮太子捡条命。”

傅行州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把刀卸了再去看阎止,廊下的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伶而飘摇。

院子里静悄悄的。府上的大夫同一个老头站在偏房门口,旁边围着煎药的下人。这老头须发皆白,又瘦又小,唯独一双眼睛精神矍铄。

他拿着支笔,对着几张药方勾勾画画,再跟身边的人小声交代几句,听得府上的大夫不住点头。

这老头姓胡,常年跟在萧翊清身边伺候。阎止病的太厉害,怎么用药都不见成效。傅行州心急如焚,索性给京城写了信把胡大夫求来,又让霍白瑜连夜去接,清早亲自迎进了门。

胡大夫见傅行州回来,示意旁边人先退下。

傅行州往屋里看了看。油灯闪着一丝微弱的光,无声无息地燃着。他定了定心思,问道:“他还在烧吗?

胡大夫道:“阎大人喝不进去药,这烧就难退。”

傅行州心里发涩,他知道,阎止的体力这时候已到了极限,吞咽东西对他来说非常困难,苦涩的汤药更是碰到就吐,一口也喝不下去。

他问胡大夫道:“施针行不行?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

胡大夫摇头道:“行针治标不治本,现在没有用处。阎大人的旧伤没好透,这两刀又伤在险要处,耗尽了元气,必须要从头调养。他这一关如果闯不过去,傅将军,恕我直言,阎大人性命难保。”

傅行州推门进屋,见床帏之间动了动。阎止刚刚吐过,脸色又青又白的不好看,眼角的泪水还没擦去,索性把脸往枕头上一埋,什么也不让他看见。

傅行州在床边坐下,伸手隔着衣服抚在他背上。阎止高热不退,背上烫的吓人,傅行州便为他顺着气,从颈侧缓慢地捋到后心,停在那道狰狞的伤口前,没有再去碰。

烛火无声地燃着,将他的影子在窗上拉长。阎止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肩颈渐渐地松下来,脖颈在枕上弯出一个美丽而脆弱的弧度。

傅行州心里发疼,俯过身时,手仍在他颈后摩挲着,说道:“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好好吃药,到春天我就带你出去打猎。不作数了?”

阎止挣动了一下,不自主地往床内侧蜷过去,嗓音沙哑的不像样子:“我没有……”

傅行州低头在他脸颊亲了几下,把他抱起来在怀里靠着,端过白水给他漱口。

阎止闻见药味就扭着头躲,挣扎了半天发现躲不开,漆黑的眼睛无意识地漫出泪水,半天才小声说:“……明天再喝行吗?”

傅行州看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却像铁了心似的把他抱过来,舀了个勺底喂到唇边:“喝一点,就这一小口,马上就不烧了。”

阎止尝到苦味就咳,抻直了身子要吐。傅行州一手拿着药碗护在他胸前,防止他倒下去,另一手拍着他的背往下顺,贴在他耳畔慢慢地讲故事。

“每年冬去春来的时候,北关的天上经常会有彩虹,首尾都藏在云彩里,谁都找不到。当地的牧民都传说,那彩虹是神女遗落的飘带,一头就系在停风阙后面的青山上,找到的人能有一生的好运气。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阎止恹恹地问:“那你找到了吗?”

傅行州耐心地再喂一口,说道:“我每一年都去看,可是从没找到过。你要和我一起去,我们一定找得到。我要把那些好运气都留给你。”

阎止将满口苦涩咽下去,嗓子里像揉进了一把沙子。他在已经恍惚的意识中,侧过头看向傅行州。

他的心力已经很有限,脑海中却依稀地想,北关之外的群山就应该是他这个样子的。猛禽与豺狼无法逾越,风雪与箭镞不可侵蚀,永不改变地挡在他的身侧,什么也无法撼动。

他望着傅行州,像是在无边的深海里忽然抓住了一点什么,一口热气横在胸口,带着身上的痛觉都清晰起来。

他用尽全力把上身撑起来,手攥住傅行州的手腕,把碗底的苦药一口喝尽了。

傅行州让他靠在胸口,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声音:“……我要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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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快乐!

第87章 咬痕

傅行州推门出来时,已是后半夜了。阎止喝完药累得睡着了,屋里只留了一支红烛。

他走出院子,见徐俪山等在门口,问道:“怎么了?”

“贺容急着要见您,”徐俪山道,“他在前厅等了两天了,从早上就在那儿坐着。他这脾气您也知道,谁劝也不肯回去,非要等到您来。”

傅行州看一看不远处的光亮,向小院的另一侧走去,吩咐道:“让他到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