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陆堂
阎止默然片刻,说道:“我自小长在京城,又在这儿送走了太多的故友亲朋,往后不想留在这里了。等事情平一平,我会和长韫去北关,不回来了。”
萧翊清垂下眼睛,手里玩着宝团的耳朵,橘猫细细地叫了一声。他道:“这话我不当说,但还是要提醒你。用情切勿太满,要给自己留余地,否则伤人伤己。”
“四叔何出此言,”阎止道,“你同黎总兵在一起十余年,至今也很美满,何来余地之说?”
萧翊清按着宝团的后颈捋了捋,手里一松,把猫放跑了。
他道:“我同元昼之间隔着一个黎家,他夹在中间,才是最难做的人。黎太后失了先废太子,三哥也不在了,心里一直有口气跟皇上过不去。天长日久,权心愈重,她所求也太多了。”
萧翊清顿了顿,还有半句话却按住了没说。早在进京时他就想过,这次来了京城,自己十有八九是再也回不去泉州了。
阎止听得他这话,忽然福至心灵,问道:“四叔,你同我说实话。当日给你下毒的人,是不是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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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不爱猫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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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年少
“现在不是追查这件事的时候。”萧翊清手里按着一枚白棋,停了一停才说道,“京城的局势都已箭在弦上,你我一举一动关乎大局。无论和黎家有没有关系,断不可在此时树敌。”
阎止道:“何时追究是一回事,可我心里总要明白。”
萧翊清避而不答,却道:“这件事我早已看开,可对元昼来说始终是个心结。所以我的任何猜测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多年来,太后一直在盯着我们,一是为了他手里的兵权,二是为我的名头。这两样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后拿到。她若利用起来,昔年之乱,近在眼前。”
阎止心里清楚,萧翊清不开口的事情,任何人也别想打探出来。
他只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瞒着黎总兵,未必是给他留了余地。你分明了解他的。”
萧翊清看向他:“我不能说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无谓多添一件。倘若我和元昼不能一并回去泉州,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他能功德圆满,再无遗憾。”
夜色漆黑如墨,咸安殿里灯火通明。
黎太后倚在偏殿的软榻上,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苏典。后者接了,转身屏退小宫女们出去,自己去外间添水了。
黎越峥坐在榻边的凳子上,一言不发。
太后解了渴,继续说道:“如今南裕苓被抓了,回京之后是必要进刑部的,迟早会把你二叔问出来。元昼,不是哀家慕权,你看看如今的黎家,满门上下还剩下几个当用的?如果你二叔再受牵连,朝堂上就没有黎家的人了,哀家今后如何立足?黎家今后如何立足?”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黎越峥道,“黎鸿渐咎由自取,难道怨三殿下?倒是您,明知太子出城时是什么意图,为什么要去偏帮他?说句僭越的话,您惦记着先废太子,何曾把皇上放在眼里过。”
太后却不见怒意,反倒笑了起来,说道:“这话你可就说错了。太子跑去皇陵,可帮了哀家的大忙。”
黎越峥一顿,侧头看向了她。
太后仍是斜倚在榻上,身上衣裙是素色的,只戴了一支翡翠簪子,水头极好,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先皇在时她不得宠,皇上又不是她亲生的,从来与她不亲近。黎越峥这些年偶尔回来,除了感觉太后权心愈重,却看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
黎越峥问:“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他话音未落,身后珠帘响动。苏典端着参茶走进来,放在太后手边的小几上,轻着步子退出去了。
太后道:“京畿无兵,只有禁军与左右锋卫,人数还不到皇陵卫的一半。太子要与皇上撕破脸,他日打到京城必须有人领兵,黎家想要居功,这是最好的机会。”
黎越峥霍然起身,只觉得一阵寒意直刺心底。他问道:“太子谋逆,您不想着禀告皇上,却想着如何取功?您告诉我,就不怕我出了咸安殿,转头去向皇上请罪?”
“要去你尽管去。”太后纹丝不动,“太子还没出城,你凭什么此时硬封东宫?太子出城之后,哀家我会找人护着他,你也鞭长莫及。黎元昼,哀家既然敢告诉给你听,便有的是办法让你听完。”
“您到底要做什么?”
太后道:“哀家要把京畿的兵权握在黎家手里。太子人多势众,但你在城里,傅家的两个儿子也在,这场平乱只能变为一场混战。哀家要你借这个机会,趁火打劫,做成这件事。”
殿里安静下来,一室的灯烛无声地燃着,散出冷冰冰的气息。咸安殿里空旷无人,只有苏典在外间远远地站着,候着传唤。
黎越峥侧身看着榻上的太后,半晌才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别人不提,你要替平王想一想,”太后拿过茶盏,抿了一口参茶,“朝中近来一直不太平,陈知桐的案子审完,迟早要把周丞海的事情翻出来。此案一旦开审,你可知会牵连多少人。”
“说起来,陈知桐的案子还是傅家查出来的。一旦周丞海旧案重审,傅家难逃旋涡中心,平王能看得下去?”
“您想得也太简单了。”黎越峥领口的汗毛陡然竖起来,“傅家在北关立足生根,凭的不仅是一朝一夕的本事。您想动他,绝没有那么容易。”
“傅家不好动,那再加上一个衡国公府如何?”太后道,“翊清心软,一直很惦记着阎家那孩子。许多年来又觉得心里有愧。一旦出点什么事,又怎可能袖手旁观呢?你想一想,这一次打算怎么救他?”
黎越峥把萧翊清接上车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只能听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笃笃声。
他把车里的风灯点上,听萧翊清问道:“说了这么久,太后都同你讲什么了?”
“太后念起旧来,说了许多陈知桐的事情,”黎越峥道,“陈大人从小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如今客死他乡,死的又这样惨,太后听了难免心里戚戚。同我感慨一番,话就多了。”
萧翊清看了他一眼,又道:“我听说,去皇陵祭祖改到年前了,太后亲自指了太子去。她对祭祖一事向来不关心,今年是怎么了?”
马车在轻微地颠簸着,载着两人转弯。
柔和的月色洒在街上,从车帘的缝隙间透进来,洒在萧翊清的鬓边,映出一双清辉般的眼睛。他消瘦,五官便更显得出众,在月色下像隔了层纱影儿一样,好像慢一步便握不住了。
黎越峥凝视着他,拉过他的手扣在膝盖上,说道:“宗亲的事情,太后很少与我说。这次兴许是有其他的安排,我往后去问问。”
萧翊清听着话音,便知不是实话。但他没有往下问,反过手来握住了黎越峥的手掌,用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着,找了点琐事说起来。
他道:“晚饭之后傅长韫才回来,打西城门过,便捎了西街上的糕点带回来,全是凛川喜欢的式样。我看他俩这样,倒想起咱们少年时的光景来。西街的糕点铺子我从没去过,头一回去还是你带着我翻墙溜出宫的,差点被打碎了屁股,你还记不记得?”
“拐带皇子出宫,又犯了宵禁,我父亲要打我十大板。”黎越峥道,“你悄悄跑到我们家,带着我在歌舞坊里,抓了整整一天的贼,还由京兆尹保举着送回了家。托你的福,我最终没挨罚。”
萧翊清眨了眨眼,却道:“那可不是你第一次进歌舞坊,没人引路,你怎么知道后院的两道天井中间不是连着的?”
黎越峥望着他。那时萧翊清刚刚十三四岁,已在音律上颇有建树。而他自小习武,不懂得文人雅士这一套,便偷摸着把京城四处的歌舞坊跑遍了,到处又听又看,只想多懂得一点,只为了讨小王爷的喜欢。
他笑起来,却说:“殿下也不是第一次去吧。门口的姑娘都管你叫翊哥儿了,亲切的很啊。”
萧翊清也笑:“多大点事,怎么到今儿个还记着呢,要醋个没完了。”
马车慢慢地缓下来,透过帷幔,平王府就在不远处了。
黎越峥忽然俯身拥住了他,一只手臂箍在他身后,用了力道。他什么也没说,但萧翊清明白了。
萧翊清仰头吻住了他,一只手抚在他的脖子上,描摹起他喉结的形状。
黎越峥骤然与他分开,低声道:“阿清。”
萧翊清急促地喘着气,手还揪着他的衣领:“我好全了,早就不烧了。”
“胡闹。”黎越峥要用大氅把他裹起来,却被先一步环上了肩颈。
萧翊清偎在他怀里,轻声道:“外面好冷,我要同你回家去。”
几日之后,南裕苓从许州押入了城,连京城的天光都没有多看一眼,便被送入了刑部大牢。
萧临彻亲自坐镇,他盯着眼前这个枯瘦的小老头,问道:“我再问你一遍,登州府衙是何时与羯人有勾连的?”
南裕苓一脸倦容,他身形瘦小,人又因上了岁数略带佝偻起来,坐在大牢中间便显得恃强凌弱一样。
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萧临彻,掩住眼底的一丝精光,却慢声慢气道:“殿下问话,老臣也答了多次了。登州府衙与羯人没有关系,都是那蒋斯崖为脱罪胡乱攀扯的。殿下无凭无据,就把我从许州拖到这儿来,又押进牢里连审了数个时辰,老臣倒要问一句,殿下是奉谁的诏?可有依据?”
他越说越有底气,到最后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眼里全是挑衅。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萧临彻将账本甩在他眼前。
“南裕苓,坐在刑部的堂上,可不是靠嘴硬就能挺过去的。登州府衙的账簿上记得明明白白,来往的商户都要抽两成的利给羯人,这条规矩是你在任时定下来的。我倒要问问你,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南裕苓的眼睛从字上瞟过,嗤笑道:“登州山匪猖獗,扰得民不聊生。我们这个地方穷,能活下去就不容易了,谁也没有那个力气剿匪。我为了让百姓能混口饭吃,走过山里不至于被抢光,才跟山匪定了,抽点利给他们。至于里面到底是山匪还是羯人,我连进都没进去过,谁知道呢。”
“我真是好奇,这谎话在南大人嘴里到底能有多少种新花样。”阎止在一旁道,“你还在任上时,三殿下带人剿了一次匪,整个山头一个人都没剩下。但是就在那个月,登州的抽成一份也没有见。你从中斡旋调停,找的是哪门子的山匪?”
南裕苓扫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阎止从桌后转出来,说道:“南大人,刑部的牢里可不吃避而不答这一套。在登州多年以来,你与羯人私下的勾连就没断过。十年前,登州爆发水患,羯人撕毁合约,趁机抢掠。我问你,陈知桐的行踪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南裕苓抬眼道:“这旧案不是早定了吗?陈知桐的死是周丞海暗中所为,与我府衙何干?我当时一心扑在治理灾患上,这件事就算事发了之后,我也没心思去管,现在更不记得了。”
“南大人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啊。”阎止道,“水患有人治理不假,却是周丞海主导的,这点府衙众人都可作证。而你却半夜进了一次山。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山匪中有个叫孟九的打手,还与你打过照面。”
南裕苓没说话。
阎止俯身道:“此人就在对面的牢房里,断了手瘸了腿,连爬都不会爬了。你要不要见见他,叙一叙旧?”
南裕苓眼睛一转,恶狠狠地盯着阎止,却见他反身走了:“对了,那孟九断了手脚,说话说多了,连涎水都擦不了,审起来可比你现在麻烦多了。”
他说着,地牢深处传来铁链相撞的声音,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萧临彻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将档案重重地拍在桌上:“知桐的消息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
南裕苓定神看了他片刻,终于道:“羯人点了名要陈知桐的一条命,否则就让山匪横争暴抢,谁在城里治水都没有用。”
他停了一下,又说:“陈大人是好人,我跟他没有过节,真的不必害他。只是当时的情形,用他一个就可以保下整个登州,换成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
牢里寂静一片,只有火花燃爆的声音。
“说谎。”萧临彻道,“羯人不了解城内事,知桐的官职并不高,不应该引起他们的注意。要他性命的不是羯人,而是你背后的人。南裕苓,到底是谁在指使你?”
南裕苓盯着他,突然沉默下来,再也不肯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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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平王的化名是萧四,把这两个字打出来的时候,一些考研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算了,还是翊哥儿吧。
谢谢阅读。
第93章 佛偈
刑部通宵审了整整两天,庄显及用上了各式软硬手段,都没能让南裕苓开口。自上次审问之后,南裕苓便像哑巴了一样,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过。
庄显及毫无办法,只得拿着现有的供状签字画押,递了御前。
这一日天光敞亮,庄显及在御书房里请奏。屋里黑灰色的地砖光可鉴人,他的影子从中倒映出来,一扫几日前的灰颓。
他继续道:“……南裕苓、蒋斯崖、孟九三人均已招供。陈知桐一案当年实属错判,原应为登州县衙与羯人暗中勾连,谋害命官。刑部已据典律分罚量刑,请圣上参详。”
盛江海接了折子递上去,孟九即刻问斩,蒋斯崖春后流放。皇上看到最后,问道:“南裕苓还是不招认?”
庄显及道:“南裕苓在登州盘踞几十年,作恶多端,却根基日深。其背后恐有依仗。他自进刑部后便拒不配合,臣斗胆请皇上,可否再羁押一段时间,容臣问个明白。”
皇上拿朱批圈了人名,往庄显及面前一扔,却点傅行州道:“案子结了,但登州的事情还没完。府衙与羯人勾结,区区一个知县做不了这么多事。南裕苓自进京以来,一直是你主审的。朕把他还放在刑部,你务必要把事情问清楚。”
傅行州称是。
皇上又点萧临彻出列道:“这案子你查得不错,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还能揪出端倪来,也对得起陈知桐当日与你伴读的情分。至于这个南裕苓,你还是与长韫一起,如有不便之处,你可以自行来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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