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77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他赔笑道:“傅将军说的是,庄某自知管教不严,已将负责的衙役治罪了。”

阎止向四周环视一圈,问道:“三殿下知道此事了吗?”

“已经禀给三殿下知道了,”庄显及搓了搓手,笑道,“只是……到底言毓琅没事儿,这赶上年节的,实在不好往宫里传这些血啊死啊的事儿。殿下听了消息,还在宫里陪贵妃,估计是想让小的们把事情做在前头。”

“刑部的事,大人自便即可,在下绝不多嘴。”阎止听出他未竟之意,又道:“言毓琅在哪儿?我要见他。”

闹了这样一出,刑部不敢把言毓琅再放回牢里,便以治伤的名义,在后院找了个小厢房让他呆着。

走到门前,庄显及识眼色地在廊下退后几步,留给两人说话。

阎止回身向傅行州道:“我能不能单独和他谈谈,他大过年的这样折腾,图什么我心里倒是有点猜测。院子里人多口杂,你帮我盯着,别让人偷听了去。”

“好。”傅行州道,“我在外面给你守门。”

厢房里天光俱静,地龙烧得很暖和,窗台上的水仙花莹白如雪,散着清幽的香气。言毓琅合衣躺在暖阁的榻上,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隐隐可见血色,更衬得他肤白如雪。

阎止在桌旁坐下,提着壶倒了杯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看来庄显及也看得出来,言毓琅此举就是为了见他。阎止心中不禁起疑,言毓琅想传消息,便有人给他提供便利,到底是谁授意?

但此时不是深想的时候,阎止沏好了茶,开口道:“闹出这么大动静,找我什么事?”

言毓琅从榻上坐起来,他今日没戴冠,黑发便披在肩上,再顺着脸颊落下来。脸色因为失血而泛出种脆弱的苍白,他本生的美艳,这样子更惹人生怜。

他说:“我要是不病一场,逢年过节,也见不到哥哥。”

阎止不为所动,说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什么伎俩没人比我更清楚,不必和我浪费时间。”

言毓琅坐在榻上笑起来:“哥哥,你打了我,我都没有怨你,只是过年了想见你一面。你何苦连话都不听我说完?”

阎止皱起眉头,他转了一转手里的茶杯,这杯子是粗陶的,触感粗粝,又不衬茶的香味儿,他平时最不喜欢用这种杯子。他捏着杯口放回盘子里,忽道:“行了,不用假惺惺地跟我叙旧了,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你见我是为了太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言毓琅慢慢收了辞色,又变回惯常那副冷淡的样子:“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趿拉着鞋下了榻,坐在阎止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光了。

他说:“ 我知道你要给周丞海翻案,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来日太子事发,保下他一条命。”

阎止盯着他道:“陈知桐的案子已经结了,皇上朱笔批复,无可更改。周丞海一案与他紧密相关,翻案是迟早的事情,我不需要你帮我。”

“是吗?”言毓琅笑起来,他将一侧的手肘撑在桌上,向前探身,说道:“当年的事儿你手里真没有凭实据。你明知庄显及逼迫贺定山做伪证,可是除了贺容的证词,还有谁能证明?退一万步说,就算贺容的证词有用,他身为傅家麾下大将,必将把傅行州卷进来,你还能坐视不理?”

阎止没有说话。这是他心头的难题,回京以来一直在盘算。和傅行州不便说,萧翊清又时时病着,无从说起,他确实没有对策。

言毓琅笑了笑,又说:“周丞海的折子到底是怎么呈到御前的, 连太子都觉得是闻侯搞的鬼。但当时朝中党政尤甚,人人皆知闻侯与周侍郎不睦。闻侯何必多此一举,此事难道不令人生疑吗?”

“宫闱秘事众臣皆不知,你倒是很清楚。”阎止道。

言毓琅垂下眼睫,黑如鸦羽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又比女子多了凌厉,确实摄人心魄。他从托盘里拿出被阎止放置的那杯茶,把冷茶倒了,再续上一杯,推到阎止面前。

“我知道你讨厌这种杯子,可偏就给你备了这样式的。阎大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你渴不渴?”

阎止背上的汗毛登时立起,言毓琅被关在刑部大牢,却能把手伸到外面去。他不知前因,却只与东宫必定毫无关系。太子不禁挑拨,莽撞地出城去了,却不知言毓琅早留了后手,只待今日。

阎止捏起茶杯,一饮而尽,又道:“把贺容的事说给我听。”

言毓琅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说道:“当日庄显及尚且是刑部侍郎,以周丞海的案子作为进身之阶,才会下重刑,捏造证据。案子落定之后,他担心走漏风声,当日参与刑讯的差役或中毒,或下狱,没几年就都死光了。但有一个衙役看出了庄显及的用心,含着毒追投到我的门前,用这个秘密换一条命。我替他处理了后面的事,把他留下来了,将他的供词签字画押,留在我手里。”

阎止问:“他在哪儿?”

“东宫。”言毓琅道,“事已至此,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杀了他,将供词烧了,和他尸首一起,扔在傅家的大门外。”

“可我帮不了你,”阎止直视着他,“太子如果暗中要挟陵卫攻打京城,事同谋逆,谁能救他?”

“你帮得了,”言毓琅长出一口气,眼神下敛,“你保住他的命就够了。身为太子和废为庶民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分别。这是我唯一所求的事情,哥哥,你一定做得到。”

阎止定定地看着他,他却看向窗外。日头已经西斜,院子里陆续点起灯来,屋里越来越暗。

言毓琅长居大牢,瘦了很多,一半脸没进阴影里,显得格外孤伶。东宫指挥使着锦袍、持玉杯,人人都不放在眼里,谁人想还有这般飘零如鬼的时候。

两人相对而坐,半晌无言。

阎止起身出门,走到门口是却想起之前许州的一件事。那时他尚在病中,听见言毓琅与林泓争吵。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为东宫做了这么多事,你图什么?”

言毓琅笑了笑,眼睛依然看向远处,举起茶杯向门口遥遥一敬:“毓琅别无所求。”

出了刑部天色已暗,马车又往平王府驶去。

这场雪下的极大,城中各处堆起厚厚的积雪。北风更紧,刮了整整一天,除了城中几条主道有人打扫,其他的小道上渐渐挂起了冰,艰涩难行。

路上行得更缓,阎止上了车便没说话,一直沉默到进了王府。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廊下一盏盏地亮起了风灯,年节下又仔细地布置了一番,更显得整座园林精巧细致。只是院中太静了,重门一关便与外界的热闹彻底隔绝,沉重的冰冷在这样花团锦簇的繁华间缓慢滋长着。

管家引着他们进屋,两人在外间缓去了身上的冷气,这才走进去。

一重白纱落下,挡着苦冷的风,也遮住了榻上的人。胡大夫双袖缚着,行针已到最末,正在起针。他起三根便仔细看一看,回身吩咐徒弟调整方子。黎越峥坐在床头,时不时倾身给榻上的人擦汗,屋子里寂静无声。

胡大夫俯身要起最后一根针,他弯着腰,抬头和黎越峥说了句什么。

阎止看不清,却见拔起针时萧翊清猛地往起一挣,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跟着喷出来,溅在他的衣襟上。

黎越峥俯身给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又把他抱起来靠在身上,拿了水给他漱口,又拍着他的背给慢慢地顺气。过了片刻,萧翊清又闷出一声呛咳,血液鲜红刺目。

“好了,这就干净了!”胡大夫道。

萧翊清像脱力一样,立刻软倒了下去。黎越峥牢牢地抱住他,将他脸上颈上的血擦干净,又换一条帕子擦他额上的汗。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投在洁白的纱帘上,难分彼此。

阎止在帘外静立,烛光在他的眉目间投下阴影,像漫漫地落了一层雪。窗外北风呼啸而起,他像是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不要再看了。”傅行州低声道,“王爷年年都不让你来,就是不想你看了伤心。你不听我的,也要听他的。”

阎止涩声说:“我不走。”

傅行州无法,握住他颤抖的手,捂进怀里。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胡大夫掀起帘子出来,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扬脖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看见阎止,又笑起来走过去:“世子来了,京城近日天冷,身体还好?”

“劳您圣手,一切都好。”阎止脸色发青,问道:“四叔怎么样,要紧吗?”

胡大夫回头看了一眼纱帐:“王爷要更衣,我们出去说。”

三人在偏厅找了坐了,胡大夫开了诊箱给阎止把脉。指下脉息平稳,看来将养的很好。

胡大夫捋一捋胡子,满意地叹了口气,心道这是今天唯一令人欣慰的事情,却不忘告诫道:“这两天天气冷,少出门,多在屋里呆着。原来给你开的药现在用着有些凶了,不要用了。一会儿我再给你写个方子,更温平一些。”

阎止谢过,又问:“四叔到底怎么了?”

“你惦记王爷,不枉费王爷平日这样挂念。”胡大夫道,“王爷毒在肺腑,唯有深拔才见功用,刚才只是清除余毒,不要紧的。”

阎止稍放心了些,还想再问,听见管事来通传,黎越峥请他过去。

--------------------

谢谢阅读。

第98章 故梦

阎止回到正屋的时候,看见黎越峥正在廊下等他。今夜月色明朗,如水般的月光落在他身上肩头,像覆上了一层雪。

他走过去,轻声道:“黎叔。”

黎越峥沉默着没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陪陪他。阿清说在京城过年,要叫你来。”

阎止忍着心中酸涩道:“好。”

帷幔间烛光昏暗,阎止熄掉最外面的两盏灯,让光线更柔和些。

萧翊清在床上平静地睡着,脸庞像瓷一样苍白,嘴唇全无血色,神情却宁静又安详,仿佛在睡梦之中才能摆脱病痛的袭扰。香炉里散着浅淡的沉水香,将屋里的血腥气压了下去。

阎止坐在一旁的脚凳上,侧过脸趴在萧翊清身边。他的手指搭在萧翊清的手上,手很凉,却让他无端地感到一丝安慰。

窗外的北风吹过,摘支窗下透了缝,帷幔也被轻轻地吹了起来。轻纱飘拂之间,天色如水,阎止恍惚起来。

那时正值春日三月,新科状元刚刚放榜,皇上在宫里设下琼林宴。春风拂面,薄纱在温煦的风中漫漫地飘着。

宴后是场击鞠,皇上特意把行宫里的鹿苑清了出来。据说今年这位新科状元文武双全,一表人才,京城人人都在传。刚刚宴上敬酒离得太远,众人都想在击鞠场上一览他的风姿。

这年阎止十岁,还不到上场的年纪。他在场下伸着脑袋看了看,起身溜去更衣的地方,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萧翊清换了衣服出来,他此时十七岁,个字抽条似的起来,已是长身玉立。刚换了一身深蓝的劲装,他一头乌发束在头顶,长长地散下来,不像天家公子,倒像个潇洒的少年侠客。

“你怎么来了?”萧翊清问

阎止道:“皇上说抓阄分组,可我听见早就分好啦,黎叔在对面呢。”

“元昼在对面啊,”萧翊清笑起来,“那今日可有的比了。”

阎止眨眨眼睛,他发现每次提到黎越峥的时候,萧翊清都会笑,好像也很开心。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很高兴能看到四叔的笑脸。

“对了,”阎止道,“那个新科状元跟你一队,刚才宴上给国公爷敬酒我看见了,文文弱弱一个人,不知道他会不会打球。”

他正说着,听见外面鹿苑号角声吹响,是催促众人快些就位。

萧翊清同他往外走,说道:“不管他能不能打,我都能拿头筹。毓琅不是说想要那个玉葫芦彩头吗,我给他赢回来。”

阎止回到看台上,在衡国公身边坐下。

春日三月早已去了寒意,又是午后日头正盛的时候,衡国公瞧见他满头汗,命人倒了一杯橘子汁给他,问道:“跑哪儿去了?”

“去见四叔了,”阎止道,“皇上不把黎叔跟他分到一块,我得去告诉他。”

衡国公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问,便见阎止疑惑地看向场里:“三哥怎么来了?”

衡国公道:“闻家的公子扭了脚,上不了场了。今日围场中唯有三殿下年纪合适,皇上便指了他来替。”

阎止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看向场内,一队五人,十人都上了马,萧翊清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着,格外引人注目。他扭头向阎止的方向看了过去,后者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但坐下时有点心神不宁。

“国公爷……”阎止道,“国公爷,我担心三殿下是有意前来的。”

“怎么说?”

阎止道:“前阵子三殿下几次巡查北关,回京后次次与您不睦。今年您是主考,状元是您亲点的,万一出点什么事……”

衡国公摸了摸他的头,让他靠自己更近一些:“小小年纪不要想那么多。好了,看比赛吧,看你四叔能不能把玉葫芦给赢回来呀。”

场上已然开赛了,木质的空心小球很精美,八面雕着富贵花,缀着鲜红的璎珞。只听“铛”的一声,看不清是谁挥杆,小球向一侧的球门飞速滚去。

众人纵马跟上,萧翊清领在最前面,他没入人群,快得看不清身影。

阎止睁大了眼睛仔细去追,只能看见他的球杆在马蹄间一勾一打,便听清脆的“啪”的一声响,小球滴溜溜转了向,像对侧而去。

萧翊清从人群中脱出,扬声高喊:“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