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82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黎越峥拿起画像端详片刻,说道:“这人叫翁觉,是二叔一脉的账房,跟了他很多年。他早年身边曾有不少随从,如今剩的不多,翁觉是其中之一。虽不算亲信,几十年的交情下来,也是可信赖之人。”

他停了停,又问:“他被何人所杀?”

“还不知道,”阎止摇头,“长韫在京郊巡视时偶然发现的,他背后中箭,找到时已死去多时,太子对此讳莫如深。”

黎越峥道:“黎家式微,可太后权心愈重。如若黎鸿渐与东宫结交,背后必是太后的意思。”

阎止与傅行州不由对视了一眼。萧临彻风头正盛,太后扶持太子做什么?人人都道东宫只有最后一口气了,黎家与他联手又能干的了什么?

“黎总兵,”傅行州道,“事发后我去陵卫,见太子屏风后有人。我拿言毓琅的事情试探了两句,果然与其有关系。如果在背后操纵的人是黎鸿渐,他的手能伸到刑部吗?”

黎越峥道:“黎鸿渐身为大学士,门生无数,但没听庄显及和他有什么关系。庄显及这个人,早年间籍籍无名,中年时接了周丞海的案子,震惊朝野,这之后才发迹。那时候,我同你四叔刚到泉州,对京城的事情所知甚少。能顾上时,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了。”

屋里静了下去,天边已起红霞。掌灯的小厮进来续上灯火,又退下去。

阎止的手指点着茶杯沿,慢慢地摩挲过去:“我一直在想,庄显及与周丞海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陷害他。可如果庄显及只是为人傀儡,背后是黎鸿渐呢?”

“何出此言?”黎越峥问。

阎止道:“黎叔可知,黎鸿渐有个门客,名叫南裕苓,此人代审了部分案子,多有错漏,给周丞海定了死罪。代审一事,是南裕苓找上的庄显及,可两人此前素不相识。他区区一个致仕的小县令,如何敢去叩兵部侍郎的宅门?”

“这就麻烦了。”黎越峥道,“别人也就算了,南裕苓并非普通的门客。他虽以黎家学子自居,却不是黎鸿渐的门生。”

“他原本跟从何人?”

“先废太子,”黎越峥道,“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昔日先废太子与皇上夺位,先废太子广招门客。南裕苓当年得高中,在东宫充当幕僚。据说此人计谋阴狠,却有奇效,因此深得赏识。后来先废太子倒台,一干幕僚或被杀头,或被流放,黎家背靠太后,当时算有些势力。南裕苓转投其门下,得到庇护留了一条命,终其致仕都只是个小小县令。”

阎止道:“许州兵塞要地,山匪与羯人勾结。南裕苓坐享其成,会不会也是黎鸿渐的授意?”

“我与他们已经多年不再往来,近些年的事情反而不清楚。”黎越峥道,“黎鸿渐做事一向谨慎,善于借力打力,少留把柄。许州的事情,让南裕苓开口是当务之急。”

夜色如墨,阎止两人先行告辞。

黎越峥无心再看余下的公务,回卧房去看萧翊清。帷幔低垂,萧翊清在柔软的枕衾间沉静地睡着,风雨袭扰走不进这间安谧的卧室,厚重的北风隔在重重的廊外,连声音也听不到。

黎越峥探了探他额上没有出汗,衣襟也干爽,用棉签沾着水在他唇上润了一圈,便靠着床在脚踏上坐下。

他兀自愣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翁觉的画像,拿在眼前看。他与此人并不熟悉,仅在少时见过几面,但是他看着这画像,总觉得没来由地奇怪。

他把画像铺展在膝上细致端详,忽然福至心灵地遮住了下半张脸。露出的眼睛让他悚然一惊,冷汗立刻湿透了后背,萧翊清中毒当晚,他赶到时只见一人翻出窗户匆忙而逃,回头一瞥便是这双眼睛。虽然老了十余岁,模样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此后久居泉州,与翁觉再也没有见过面,竟然不记得了。

黎越峥心中剧震,手里攥着画像,脑海中一片空白,平息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他抬手抹了把脸,将画像随便叠了几下塞进袖子里,撑着地准备出去透透气。

他起身回头时,却见萧翊清不知几时醒了,歪头靠在枕上,一双眼睛望着自己。

黎越峥在床侧蹲下,听他用气音叫自己:“……元昼。”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砰地一声断了,短促地呼出口气,矮身跪在床边,小声地问:“什么时候醒的?哪儿不舒服?我去叫胡大夫。”

萧翊清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示意没事,用口型道:“不用。”

“好,好。”黎越峥摸索着去握他的手,心绪依旧剧烈地起伏着。他不想让萧翊清看出来,挪开眼睛没话找话,把眼前的事情支开,“凛川他们刚走,他刚才还问起你,我让他不要担心。你要是想见他,我找人叫他回来,应该还没走远。”

他说着,手被萧翊清反握了一下,手心被敲了敲,示意他凑近。他附耳过去,萧翊清虽是气声,但竭力地说:“……毒……不要查……”

黎越峥知道他看见了,于是半探起身,手肘撑在床上,声音里压着喷薄的怒火:“告诉我,是翁觉做的吗?”

萧翊清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他缓过劲来,抬手摸在黎越峥的脸上,就势轻轻拉近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黎越峥在迷蒙的热意中听见他说:“不查……我只要你。”

牢房内火光通明。后墙上开着一扇小窗,一道日光从中洒进来,照在南裕苓脚下。

南裕苓低垂着头,靠在椅背上,如同以往一样,仍旧一言不发。庄显及被关在御史台,刑部缺了主事的人。几位侍郎见识过阎止的厉害,一应裁断不敢插手,便由得他自行安排。

此时再提审南裕苓,牢里只有他们两人。

阎止走到他面前,将一纸画像放到他面前:“翁觉死了,你们相识一场,我想着还是要告诉你。”

南裕苓猛然抬头,他须发皆白,此时已经乱蓬蓬的。一双浑浊的眼睛血丝密布,死死地瞪了过去。

阎止站在他面前:“他死在郊外,身上穿着东宫的陵卫服,背上插着禁军的白羽箭。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让他死呢?”

南裕苓双唇发抖,目光从阎止脸上落到画像上,突然爆起,嚎叫着将画像用力扯烂,扔得到处都是。锁链在椅子上砸出沉闷而刺耳的响声,狱卒闻声而来,在外高声道:“阎大人?”

阎止摆手让他们下去,自己拖了把椅子,在南裕苓面前坐下:“翁觉知道黎家太多事情,他死了意味着什么,南大人比我清楚。你也知道京中最近不太平,数头一件事就是周丞海的案子。说起这件案子,你和庄显及不过是被人推出来顶罪的,翁觉比你们重要。但他死在你们前面,你觉得是为什么?”

南裕苓狠狠地盯着他,半晌终于吐出数月来的几个字:“灭口。”

阎止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翁觉死了,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黎鸿渐打算完全放弃这桩旧案,杀掉翁觉,再把你和庄显及推出去。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翁觉前些日子还在替他办事,那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什么?”

阎止道:“黎家已经控制不了这个案子了。”

南裕苓登时变色,一双眼睛猛然瞪大,怒道:“你胡说!”

“翁觉前些日子频繁出入于东宫,显然双方是在共同谋划什么。可现在他被套上了东宫的陵卫服一箭射死。”阎止道,“太子攀附上了黎家的荫蔽,缓过气来却立刻反咬一口。而这样做的结果,东宫不但没输,反而让黎家略逊一筹。”

南裕苓嘶声道:“太子出尔反尔,不足与谋!”

“南大人,”阎止向后一靠,端详着他,“黎鸿渐自顾不暇,只得放弃旧案,你和庄显及还是要被推出去。南大人,等了这么久,黎鸿渐杳无音信,以你的敏锐不觉得奇怪吗?”

南裕苓听了,竟然咧开嘴笑起来:“就算被推出去,我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我受过黎大学士的恩惠,回报一二是应当的。”

“我倒是想问问世子殿下,”他说着,却抬眼看向阎止:“你披了张人皮混迹朝堂,竟然一点也不心虚害怕。你算计了衡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都断送在你的手里。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有人找你索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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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坏了,打字费劲程度增加 200%,又到了三年一度修排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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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弃子

阎止从椅子上豁然起身,单手钳着他的下颌,向后用力拗过去。

南裕苓听见自己的颈骨咔得一声脆响,剧痛紧跟着蔓延上来。他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下颌骨要被生生捏碎了。后颈被抵在椅背上横梁上,颈骨咯吱作响,被压迫成出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弧度。

阎止贴在他耳边,慢慢地说:“南大人,我让你在牢里好吃好喝地住着,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庄显及审问你是逢场作戏,我知道,没和你计较。但要是想让你死,办法也多的是。”

南裕苓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嗬嗬的粗喘声,牢房里闪烁的火光倒着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下颌如同被铁钳夹住了一样,颈骨隐约爆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折断了。

他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攫住了他。

阎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这时才开口问道:“你在刑部大牢里见过翁觉。他和你说什么了?”

南裕苓涨红了脸,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两声似人似鬼的叫唤。

阎止松开手,他的身子顿时往前一倒,双手捂在颈上用力地倒着气,过了片刻爆发出一连串咳嗽,像是要把肺吐出来。阎止在一旁冷眼看着,抬手示意狱卒退出去。

等牢里静下来,南裕苓的背更佝偻了。他双手撑在桌上,慢慢抬头道:“翁觉是来过一次。先前在许州的时候,我和大学士通过他传消息,回京之后来不及见他,他便入狱来找我。”

他说着停了一下,喘了口气,又道:“他说,东宫见利忘义,出尔反尔,他来往与黎家与东宫之间,被杀是早晚的事。”

阎止问:“翁觉跟随黎鸿渐多年,也算是亲信。东宫出尔反尔和他并无关系,难道还要迁怒于他?”

“世子哪里知道,草芥的性命不是性命。”南裕苓冷笑了一声,“事情成了我们还有利可图。要是不成,对双方来说他就是唯一的知情人,等哪天落到我这个地步,守不住秘密了,岂非后患无穷?”

“黎鸿渐靠不住,南大人的忠心也是有限的。”阎止坐回他对面,“翁觉许诺过你,事情一了就想办法接你出去。他要是死了,也会有人替他帮你办这件事。可是南大人想想他的下场,翁觉尚且死在城外,再托付给别人,还能有几分可信?”

南裕苓被说中隐忧,缄口不言。

阎止又问:“翁觉在黎家与东宫之间往来,眼下太子离京,言毓琅关在刑部,他去什么地方见东宫的人?”

南裕苓抬起头,从斑驳的乱发间看着他:“阎大人,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和大学士作对,于你没有一点好处。”

“南大人是想提醒我,还是给自己找后路?”阎止反问。

南裕苓神色颓然,说道:“黎家在城外还有一处别院,翁觉之前去过几次。至于现在还用不用得着,我就不知道了。”

新月如勾,傅行州回来时天已全黑了。

皇上今天把他叫进宫去问陵卫的事,萧临彻照例也在。周承海旧案重审,众人都没能过好年,紧跟着又出了人命案子,殿上的气氛格外压抑。皇上听他们辩了半日一言不发,突然把翡翠珠往桌上一扔,两人一起噤了声。

“年后京中便再没有消停过,京畿失察,禁军失当,你们两个在这儿吵破了天有什么用?”

萧临彻道:“父皇问的是,死者既已具名,首当其冲就应该找黎鸿渐问个明白,傅将军迟疑多日,为何不登黎家的门?”

傅行州回禀道:“臣已查明,翁觉死之前几日都不在京中,此前更有数日不曾返回黎家。若要查清死因,还需查明他这几日都做什么去了。若此时去问大学士,无异于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萧临彻笑道,“如此一说,傅将军已觉得大学士与此事难逃干系,要先一步避嫌吗?”

“三殿下。”傅行州看向他,“殿下不知此案详细事由,还是不妄加揣测为好。”

“行了。”皇上打断两人的争执,“在这儿吵得挺欢,查个死人查不明白。一个糊弄事,一个装哑巴,等着朕赏你们呢?”

两人敛目低头,谁也不再说话了。

“长韫,”皇上把傅行州点出来,“此事朕交给了你,便由你管到底。太子不日回返,皇陵离城里有二十余里,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你务必要在太子回返前,把案子查清楚。”

傅行州走到院门外。昨夜起了北风,院中白梅散落一地,堆叠如雪,月色下隐隐散着幽香。傅行州被这清香沁着,心也静了,停住步子折了一支高处的白梅。

他转过月亮门,便听见一阵清越的琵琶声。阎止一身白衣坐在廊下,怀里抱着凤颈琵琶,手下是一曲清淡平和的小曲。

傅行州立在门下望过去,月光照在阎止身上,如同映出上好的美玉。长命锁悬在他颈上,正中间的一颗红宝石格外鲜艳,随着动作轻轻晃着。

阎止抬头见了他,便停了手,看着他走到近前来。

傅行州把白梅放到他手里,又解下大氅披在他肩上,弯腰一摸他手果然冰凉。他把指尖拢在手里,用力搓了搓,攥住了低头问道:“许久没有听到过你弹曲子了,怎么今天把琵琶拿出来了?”

阎止把脸埋在花间深深一吸,清幽的香气顿时入肺。

“审南裕苓,想起一点以前的事。”他眯起眼睛,散漫道,“他同我说,黎家与东宫已然不睦。如果是这样,最有可能杀翁觉的是太子,可太子身在皇陵,周围连东宫亲卫都没有,如何下手?”

“太子何必要杀翁觉,即便双方没谈拢,该提防的也是黎鸿渐。”傅行州说,“更何况,翁觉数次往返于东宫,太子动手岂非有意暴露自己。反倒是翁觉一死,有人便可以借题发挥。”

“怎么发挥?”阎止问。

傅行州看着他:“南裕苓今日还和你说了其他的,别考我。”

阎止一笑,指尖在他掌心点了点:“翁觉回京后,便一直住在黎家别院,黎鸿渐想做什么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傅将军借我一个由头。”

“这事好办,只是该说事情的你还没说全,”傅行州站直了些,让阎止仰起了脸,“何事惹世子殿下不快?”

阎止抬头看着他,傅行州的脸庞映在月色下,轮廓刀削斧凿,格外英俊,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如同一点星火。

“一点小事……”他低声道,“我记不清了。”

他说着,就着相牵的手用力把傅行州拉到面前来,在凛冽的梅香中接了个长吻。

黎家别院在城外不远,是间三进的小院子,同其他民居混在一起,往来经过不会引人多看一眼。

贺容走到门前,伸手叩了叩,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问道:“你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