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 第88章

作者:陆堂 标签: HE 正剧 强强 古代架空

身侧的亲卫低声道:“殿下,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只剩下十几人,恐怕不是对手。”

“不是就不是吧,”萧临衍勒着马缰,神情倨傲,“你们愿意跑可以跑,都是拖家带口的,我不怨你们。我嘛,不走了,大不了今天就死在这儿。”

亲卫肃容道:“殿下不走,我们也不走,必跟随殿下死战到底!”

领头的禁军连呼三声,无人应降,便号令弓箭手预备。就在这时,巨大的爆破声在众人身后同时响起,东门外隐约可见甬道上微弱的灯光。

箭雨齐发,一道影子在太子面前落下,在他身前格挡住。来人面容秀美,侧头一笑,轻声道:“殿下快走。”

萧临衍恍惚之中看清来人,拨辔伸手接住了他,搂在身前朝东门外疾驰而去。

街上杀得血流成河,两人到街角暂避。萧临衍扶着言毓琅坐下,见他小臂上正往外不停地渗着血,便扯了衣角给他包扎:“我没带创药,先将就一下,把血止住。”

“没事。”言毓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过是蹭破了点皮,不碍事。”

萧临衍系好了,抬头仔细端详过去。言毓琅一身黑衣,长发高高束起,显得更削瘦了。他脖子上有一道结了痂的伤疤,还泛着淡淡的红色。

“难看吧?”言毓琅问,“牢里没什么好药,估计以后都要留疤了,盖也盖不住的。”

“指挥使风华绝代,下辈子和难看都不沾边。”萧临衍伸手,从伤疤的一端摸到另一端,“怎么回事?庄显及给你上刑了?”

“没有。”言毓琅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殿下只看这些,没有别的话要问我吗?”

“有啊,可是突然就不想问了。”萧临衍呼出一口气,后背卸下了力,侧身躺在言毓琅膝上,“你父亲是漓王还是衡国公,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这么多年你不跟我说实话,也无所谓。”

言毓琅看不见他的脸,只好自嘲地笑一笑说:“你都知道了。”

萧临衍索性闭起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我也算是天潢贵胄,下场尚且如此。人生一世何足论……你我生在皇家,睁开眼睛就被囚笼困住,没见过一天太阳。若是让能再选一次,我不要再来这世上。”

言毓琅听得心头发酸,便把他的手腕握在手里,边揉边闲谈似的轻轻说:“为什么还是进宫去了?我早劝过你不要这样做,断了退路,图什么。”

萧临衍轻笑出声:“图什么……我在那个金殿上当了一辈子傀儡,战战兢兢,只有今天是痛快的。还能有这么一天,不是很好吗?”

言毓琅侧头看着他。远处的炮火声愈演愈烈,火光将两个人的面容都照亮了。他忽然微微倾身说:“殿下,跟我走吧。我在城外设置了人马接应,留了两个假身份放在许州。你我趁乱离京,做一世布衣百姓,再也不回京城了。”

“你啊,也只有你会替我安排这个,”萧临衍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来不及了,我既入此局,就走不了了。我们就算是出去了,带着你躲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便不信山穷水尽!”

言毓琅摇了摇头,还要再劝:“殿下……”

萧临衍却坐起来,倾身抱住言毓琅,在他耳边道:“毓琅,当年虽然是我逼迫你,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有真心。你知道吗?”

言毓琅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看不见看不见萧临衍的脸,只能看到远处的弯月。今日是月初,上弦月细若弯刀,莹白明亮,静静地映照着人间的阴谋和杀戮。

他说:“殿下,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

萧临衍像是笑了笑,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又说:“好。你去太子府替我办一件事,就在那里等我,我会去接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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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珠沉

夜色如墨,城中杀声愈演愈烈,火光四起,燃亮天幕。黎越峥率人从西门攻入,一进来就遭到了强烈抵抗,双方在巷中僵持不下,鲜血染得地砖看不清颜色,被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言毓琅带人回到太子府,府里早就人去楼空,在兵戈四起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寂静。太子书房里陈设一如往昔,甚至淡淡的熏香味还没有散去。

身居东宫十余载,他立在屋里不由五味杂陈,又见桌上多了一封信。他拆开看,是太子妃留下的和离书,太子妃出身高门,早知情势不对,回母家已有月余。

言毓琅匆匆扫过,叹了口气,把信随手烧了,在书架上翻找起另一样东西。

他把最上层的抽屉卸下来,中间有道夹层,这地方连他也没有动过。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信封泛黄发脆,翻过来背面字迹隽秀,却不熟悉,上书衡国公亲启五个大字。信封开着,已被看过。

他心里一跳,想要把信拿出来看。他打开封口,还没来得及拆开,便听嗖嗖嗖三声,三枚梅花镖破空而入,直指他的面门而来。

言毓琅闪身便躲,梅花镖追着他的衣袖扎在书案上。他站住拔剑而挡,却不料又一枚镖从暗处射出来,迅捷如风,割断了他的头发,随即铛的一声钉在黑色大漆的屏风上,颤动的梅花在灯烛下闪着金色。

他把信稳妥地在怀里收好,便见珈乌走进门来,只身一人,一身红衣格外耀目,笑道:“指挥使,好久不见。”

言毓琅以剑点地,冷冷道:“东宫空荡无人,珈乌殿下还亲自前来,是来看热闹的吗?可惜了,热闹都在外面,这没什么好看的。”

珈乌道:“听指挥使的意思,这是在怪罪我了。这可是好冤枉的一件事。兵我借了,人我也帮了,哪一件没让东宫得偿所愿?指挥使现在还要怪我。”

“殿下这是要和我算明账了。”言毓琅道,“你打的一手好算盘,一场战事把东宫和黎家都算计了进去,却和三殿下共收渔翁之利。今日故地重游,站在太子的书房里,还敢说冤枉?”

珈乌一笑道:“你们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兵不厌诈,愿赌服输。指挥使,这局是谁给你指的明路,你哥哥吗?”

言毓琅皱起眉,提剑欲走,却被珈乌用刀挑起了下巴。他脸上的笑意不见了,神色如同刀锋一般冰冷:“我不是来看热闹的,你刚刚拿了一件东西,应该交给我。”

言毓琅冷笑一声:“珈乌殿下,我提醒你,不要贪得无厌。”

珈乌道:“是太子让我来的,他把这封信交给我了,这是他的保命符。”

言毓琅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手臂忽然猛地向上一提,重重的击在珈乌的下颌上。珈乌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言毓琅闪身便走,破门而出。

一柄匕首紧跟着掷了出来。言毓琅只听身后冷锋呼啸,冰凉的铁器在下一刻穿透心肺,致命的剧痛蔓延开,将一切都冲淡了。他望向远处的高楼,周围的一切再也看不真切,无声地伏倒在地上。

周之渊眼前蒙着束带,双手双腿都被绑着,屈着身子缩成一团。四周逼仄,他的头抬不高,稍一伸展便会撞到头。

四周格外寂静,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倒是不害怕,城中的动静他听说了,只是有点心里没底。宝团悄悄地从他衣襟里探出脑袋,爪子搭在他肩上,在他下巴上舔了舔。

“嘘……”周之渊安抚着猫,“不要出声,会没事的。”

屋门猛地被推开,室内寒冷,冷风跟着席卷进来。周之渊听到太子的声音,像是拎着个什么人往桌前一掼,骂道:“东宫太子依律可调遣临近州府兵马,尤大人,从这兵部大堂上把你的钤印拿出来。”

周之渊用下巴碰了碰宝团的头,示意安静,又往后缩了缩。

地上滚着的人是尤昌,灰头土脸狼狈不已,一身官服被剐得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从街上逃亡回来的。他刚爬起来,萧临衍尤不解气,抬脚就踹。

尤昌跪着矮身躲过,连声喊了两句太子饶命,又道:“调兵令现在都由马尚书亲发,那尚书钤印天天挂在他老的腰带上,小的实在是没别的办法啊。”

“你糊弄谁呢。”萧临衍道,“调北关的兵要尚书亲发,调个州府卫队,你的侍郎钤印够看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老子还没被废,东宫好吃好喝地供了你兵部小二十年,养条狗也能见着肉了,你跟我玩这一套?”

尤昌伏地诺诺不言,萧临衍还要说话,只见堂外火光四起,重重火把映过窗上明绢,在黑暗中闪烁。

“这么快就追来了,”萧临衍向外看了一眼,向尤昌道,“把那小子拖过来。”

下一刻,正堂门栓被霍然撞断,周之渊被拽得站不稳身形,眼前的束带被用力扯掉,屋内火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一柄匕首紧跟着压在他的颈上。

他屏住气向门外看去,只见阎止提步踏入,手中长剑在地上留下一长串血迹,一滴一滴地渗进古旧的地砖上。

阎止道:“太子殿下,你的三千亲卫均已伏诛,二百陵卫被捕,正押在皇城外要问斩。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想着往外借兵,借到了就能赢吗?”

萧临衍一笑:“阎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傅家驻守北关,拥兵自重,还不是因为手里握着三十万人马。亲卫养尊处优,陵卫老弱病残,指望他们能干得了什么?”

阎止道:“你从没上过战场,根本没有统御士兵的能力,这场计划原本就是为了扳倒东宫。萧临衍,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萧临衍换了个姿势,双腿叉开坐下,把周之渊拉在身前:“用不着你来指点我,滚出去!”

阎止走近两步,问道:“你出宫之后见过言毓琅了吗,他在什么地方?”

萧临衍抬着头看他,目光锐利凶狠,笑道:“他去太子府取他父亲的东西了。阎大人,我还是喊你萧临徵吧,衡国公府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以为是父皇发癔症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过,毓琅想知道,我相信你也想知道,不问问我吗?”

阎止乌黑的眼珠钉在他身上,过了半刻才说话:“城内混战,太子府龙潭虎穴,你让他去是什么居心?当年事情的始末我比你清楚,国公府上上下下死了几百人,我从未有一日不背负着这些冤魂,可是我从没后悔过……”

“……但是现在,我真后悔纵容他相信你。”

萧临衍大笑起来,手里的刀在周之渊颈前一提,喝道:“都退出去,不然我杀了他!”

阎止眉目冷肃,挥剑冲着他面门便刺过去,萧临衍下意识便要去挡。借着这个空隙,阎止腕上的袖箭呼啸而出,射穿萧临衍持刀的腕骨,两侧的傅家亲卫一拥而上,将他反剪着手摁在地上。

“萧临徵,你不得好死!”萧临衍竭力仰起头,声嘶力竭地痛骂,“你残害血亲,搅乱朝堂,你才是朝中的佞臣。我告诉你,毓琅今天要是有什么闪失,都应该算在你头上!”

他被押着越走越远,正堂里安静下去。阎止抬起头来,快步向周之渊走过去:“不怕,没事了,伤着哪儿没有?”

“我没事。”周之渊摇了摇头。

阎止一手揽着他的肩往外走,问道:“城里兵乱,我让孙可用回去找你了,你怎么倒自己跑出来了。”

宝团从衣襟里钻出来,缩在主人脖子上,细细地叫了一声。

周之渊道:“宫里来了个小太监,说今日殿上要审父亲的旧案。其实这几天,我看见过你桌上的卷宗,我以为你还在宫里,就同他出去了,没想到一出门……”

两人说着走到门口,阎止停住步子,手搭在少年人的肩膀上,短促地呼了口气:“这件事原本我早该告诉你,只是旧案牵连甚广,几句话说不清楚,你听了也是徒增烦恼。你先回去,等今夜的事情料理完了,我会原原本本地把事情都讲给你听。”

“卷宗我其实看过了,我……”周之渊抱着猫,有一种难言的预感,“阎哥哥,你要去哪儿?”

阎止刚要说话,一辆素白色的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苏典顾不得仪态,从车上下来时几乎摔倒,一把将周之渊抱住。

谢道莹看了看姐弟两人,走开几步,向阎止微微颔首道:“小周公子我会带回府里,和姐姐好好团聚。城中战事未定,我能做的有限,大人务必小心。”

阎止一拱手:“宫中凶险,今日有劳谢小姐了。”

“大人,”亲卫匆匆而来,从旁把一封信递上来,“有人要把这封信转交给您。还说,指挥使就在太子府……请您过去。”

阎止接过来,信封泛黄发脆,隽秀的字迹被鲜血浸透,几乎看不清楚了。他扫了一眼,没有拆开,全然不顾满是血迹,折起来收在怀里。

“阎大人,”谢道莹说,“恕我多一句嘴,太子府此时天罗地网。若城中大捷,府中之事不攻自破,你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信里是些家事,我得过去一趟,”阎止翻身上马,“他姐弟二人我就托付给你了。”

谢道莹上前一步,握住缰绳劝道:“阎大人,探寻旧事无益,比不得眼前人要紧。你要知道,傅将军还在城中等你。”

阎止笑了笑说:“谢小姐对大哥有情意,我能看出一二。你冰雪聪慧,大哥也是温和体贴的人,你们日后必定鹣鲽情深,白头偕老。只是此后,傅家若有艰险,还要请你多加照拂。”

说罢,他一抽马鞭,消失在夜色之中。

太子府中草木萧条,寂静无人。高楼黑洞洞地敞着门,暗处站满了羯人的士兵,满弓如月,瞄准在他身上。

阎止并不理会,径直向院中走去。

言毓琅伏倒在地,几乎没有了声息,背上的血淌到身下,凝结成了一小片。阎止把他抱在怀里,靠着廊柱坐下,把他的碎发别到耳后,又想把他脸上的灰土和血迹抹去,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停了手,只是轻轻地说:“毓琅。”

言毓琅睁开了一点眼睛,好像是笑了笑:“哥哥来了……哥哥,你很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阎止把他抱高了一点,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说道:“太子被押回宫里了,我答应过你,他不会死的。我刚才见到他了,他告诉我,那封信其实……”

“不重要了……我不再欠他什么了,”言毓琅侧头看向远处的高楼,自言自语地说,“深恩负尽……东宫十年如同一场大梦,由不得人啊……”

阎止只是抱着他,用脸颊磨蹭着他的额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言毓琅又问:“那封密信你看过了吗?你的老师……寒大人,他给父亲的信里都写了什么?”

“一些家事,都过去了,”阎止的声音喑哑下去,“都是哥哥的错,你恨我吧,没有关系的。你只要记恨我就好了。”

“要是有一天,父亲像周大人一样翻案了,你要记得告诉我……”言毓琅说着话,喉间呛出血来,话语也变得模糊不清,“我一会儿见了父亲,他一定很生气,说不定还会揍我,到那时候可真的跑不了了。早知道该多挨你两巴掌……以前从来都是这样,你管了我,父亲就不会再教训我,我也能趁机……讨个饶。”

“不会的……”阎止把脸埋在他发间,洇湿了他乌黑的头发,“哥哥护着你……我应该永远都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