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esurgam
“我真的,很痛苦。”
他终于无言。
“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这么生气?”我擦了擦笑出的泪,缓了情绪。
“因为我不想与你再扯上关系,不想再亏欠你些什么。我用子母蛊救你的时候好歹也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代价了,虽然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但那是你自己要救的,我没有求你,是你自己想做那大无畏的英雄,一命换一命,算扯平了。可你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呢?让别人知道我愿意拿命来救你,愿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特别得意,可我觉得真的很丢人,本来我想,这个可以算你欠我的,可是你非要多此一举杀了周满,我又欠你了,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
我唯一能给的东西,他并不需要。
“我什么也没有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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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失态了,不应该这样的,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找他要一个答案的。
我收拾好情绪,退到了一个维持分寸的距离,他大概也觉得方才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又或者是我的话又让他为难了,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我主动打破沉默。
“我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可我仍旧想不通你要这么做的理由。”
他眉头微动,我却释怀地笑了,“不过不重要了,你不必担心我再像从前一样那么锲而不舍地逼问你。”
“我总是在想你那天跟我说的话,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说得对,是我固执己见,太过耽于虚幻的过去,不愿面对现实,但无论是人也好还是事也好,总是在往前走,不回头,而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回忆中刻舟求剑,到头来不过一场空,什么也没得到。”还一直在失去。
他突然有些急切,“我并不是……”
“好了,”我制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如果你够聪明,就该明白不要再多说什么,让一切停在它该停住的位置,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应当是懂得我的意思了,良久,才低声道:“……挺好的。”
“从前我总觉得相欠是一件最好不过的事,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久了就算不清,牵扯多了,想断也断不了,如今我不再这么想了。”
“所以,作为偿还,你今日的困境,我会帮你解决。”
“不需要,”他说,“你并没有欠我什么,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偿还。”
“怎么,又要跟我说这是你自己想做的,与我无关吗?”我勾起嘴角,“那我亦是。”
“好,我不干涉你,但是这件事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他十分干脆,“你帮不上忙。”
他本性难移,仍旧是这样自以为是。
“难道你还想继续说‘不会有事’这样的胡话吗?”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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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流风如此笃定自己不会有事,他的想法我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他如今的地位与处境到底比我好上不少,谢行处理他比处理我更为棘手。
他作为年轻一辈之中的佼佼者,从前风评就十分不错,后来薛青城蒙冤而死,他也被牵连,遭受了许多惨痛与不公,而这一切在真相大白之后,都化为了对他的怜惜与拥护,谢行于公于私,都会礼待于他——如果周满并不是薛流风所杀的话。
薛流风此事行得毫无预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不占理,必然会为人所诟病,谢行最后必然不会真的将他如何,可到底生了龃龉,从此之后,所有人见他,都会当他是亏欠谢行的那一方,往后他再忤逆谢行,别人都只会道他不知好歹。
因为他向来是极好的,所以只要有一处不好,就犹如污泥点雪,刺眼到让人只看得到其上的脏污,他曾经遭受过的一切都会被渐渐遗忘,就像雪终将融化,这才是我口中所说的,他今日的困境。
我不知他心中是否也意识到这些,他本不必将自己置入如此尴尬的情势之中,个中缘由,大概是他本身就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人,即便是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伤害自己甚至牺牲自己都无所谓,我已经懒得深究他真正的想法了。
照此时清醒,谢行的难处恐怕更甚于薛流风,估摸着正头疼着如何处置薛流风,而薛青城所谓的从前的那些兄弟们,上次他们游说薛流风重建青云庄无果后并没有死心,从江南一路跟来到了秋原。而谢行即便得知了他们的想法,也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但宴请唐门时却没有邀请他们。
直到薛流风被谢行暂时关押起来之后,他们才得知消息,情急之下,他们竟然毫不客气地直接找到谢行,叫嚣着让谢行放人,否则他们不就客气了,他们不认这武林盟会,自然也不认谢行这武林盟主,此举当即将此时还在秋原的武林众人得罪了个透顶,纷纷闹着要将这群无耻之徒赶出秋原,还是谢行出面阻止了这场纷争,然而这群人并不领情,不管不顾地自己主动离开了秋原山庄,如今呆在镇上,软硬不吃,让谢行很是头痛。
此事一出,为薛流风说话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而薛流风一直在山庄里,无人知会于他,恐怕也不知外面竟又生出了这么多事。
谢行倒不至于真的怕这群人,但要说忌惮肯定是有的。缘由也简单,这群人为首者为四兄弟,常以“黑天四煞”之名行走江湖,虽不作大恶,却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谢行所忌惮的,正是他们身后的势力——黑天寨,黑天寨盘踞于岭南,与官府相斗,从不为祸乡邻,却因其大多行事无状,并不被武林正道所接受,多年前薛青城曾相助于他们,与其相处也不像其他人那般对他们多有指摘,因而也能算上相交多年的老友了。
然而在薛青城出事之后,他们却迅速销声匿迹,不置一词。他们本就想在中原武林占据一席之地,当时若是敢替薛青城说哪怕一句话,怕都要彻底断送了他们的希望,他们当初大概也没料到会有今日情形,薛流风不愿接受他们也情有可原。
他们如今态度大变,被人骂没有脑子的莽夫,强行置薛流风于不义之地,但我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而在去见薛流风之前,我先寻到了他们的住处,登门拜访。
不出意外,他们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在他们看来,我才是害薛流风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我不以为忤,耐心等待,不多时,便有人请我进去了。
我并没有见到黑天四煞那三兄弟,厅中唯有一白衣男子静坐案前,淡然点茶。
这白衣男子很是面生,我能确定,之前来寻薛流风时,他并不在,我拿不准他的身份,却听见旁人对他垂首道:“四公子,人带来了。”
四公子?据我所知,黑天四煞中的老幺多年前意外身陨,我仔细打量着这人,却见他眼角虽有遮挡不住的细纹,但比起黑天四煞来说,真要算得上是极为年轻了。
心中对他的身份多少有些确认了,我便也谨慎了些,这位四公子却不紧不慢,似乎才发现我,颇有些歉疚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抱歉,手下人蠢笨,对秋少主多有轻慢,还请秋少主原谅则个。”他声音虚浮,说罢又轻咳了几声,我惊讶地看着他,这位四公子举手投足之间不似未习武之人,但他身体确实一丝内力也无,身体竟也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他对上我的眼神,不禁苦笑,“正如秋少主所见,在下一身残躯,如今不过苟延残喘,承蒙几位兄长不弃,危难中相救于我,还将我当作亲兄弟对待,涉及到几位兄长之事,我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这才发觉我的视线太过直白,轻易就被人所察觉,好在他并没有怪罪,还三言两语便将他的身份及来意交代了个清楚,让我不由心惊。
“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面不改色,微笑问道。
“在下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前尘不必再问,如今只有这一个身份,秋少主就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便是。”
“四公子?”我试探一问。
他微微颔首。
“四公子对我的到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先是遣人将我撵走,见我一直不动,才又让人带我进来,而这人从始至终一直在门后看着我,并未禀报于谁,应是早就得到了吩咐,至于是谁的吩咐,此刻已经不言而喻了。
“我想过,能让薛少主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应当不会是什么无情之辈,若是有心,一定不愿看到薛少主陷入这样的非议,自然会来寻他所认为的始作俑者。”
“你既知道这样做对他不好,为何又要做呢?”
“秋少主觉得呢?”他眯了眯眼,并不直接回答。
我微微蹙眉,我实在是讨厌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我也不回答他,骂道:“从前是你几位兄长对不起薛青城,照理说他们弥补薛流风都来不及,如今却做出这样的事情,陷他于不义之境,想来薛青城九泉之下,都要后悔救了这么些个狼心狗肺之人。”
听到我的话,他长叹一口气,“是,对于当初之事,我的几位兄长一直耿耿于怀,很是内疚,若不是因为他们的这份内疚,我也不会被他们救下,所以我对于薛少主,也是十分感激的。”
“所以这就是你们报恩的方式?”我讥讽道。
面对我的诘问,他却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了些不相干的事。
“当初,我几位兄长一心想融入这中原武林,却被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嘲以‘南蛮子’,几番讨好也仍旧被人瞧不起,若是一时忍受不住动了手,则更是被人寻到错处,群起而攻之,你说,这样的地方,融进去又如何呢?”
我闭嘴不言,他继续说道:“要我说,何必去跟着那群人的规矩活呢,倒不如与他们争上一争,我们又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了,未必不能和他们相争,若是胜了,就该轮到他们照我们的规矩活了。”
“所以,你们就想借薛流风的身份和地位,好让你们有所依仗,”我目光冰寒,“你们把他当什么了,当你们牟取利益的工具吗?”
“秋少主此言差矣,不过是各取所需,此事对于薛少主,亦是有好处的,我只不过推了他一把罢了。”
“你们自作主张,可有问过他是否愿意?”
他微微一笑,“没有人会不愿意。”
我张了张嘴,却不敢替薛流风否认了。
他给我斟了一杯茶,抬手示意我坐下,“看来秋少主已经猜到我的打算了,不如就此坐下详谈?”
我没动。
他再次相邀,“秋少主既与我目的相同,我们也没必要互相试探了。”
我叹道:“我真的很讨厌和太聪明的人说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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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坐下,神色并没有放轻松。
“我与几位兄长,只不过想在这中原武林有可生存的一席之地,并没有多大的志向,如今借薛少主之势,不过无奈之举,既是我们恬不知耻顶着重建青云庄的名头借力,作为交换,也作为对薛庄主迟来的歉意,我们保证,将一直奉薛少主为主,永不背叛。”
与先前的迂回轻浮不同,这话他说得很是郑重,连我都快要信了。
“要表衷心,你自可去找薛流风,当着他的面发誓,在我面前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仍旧没什么好脸色,“你们在我这里,完全不可信。”
四公子笑得很是无奈,“我们这不是见不到薛少主了,所以只能靠秋少主帮忙带个话了。”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嗤道:“你怎么敢确定我说话他就会听呢?”
四公子笑而不答,我心中紧了紧,烦躁之意更甚。
“我与秋少主说过的这些事,先前也曾与薛少主说过,但他一直不愿,”他微微摇头,神色黯然,“怕是对我几位兄长仍旧怀有芥蒂。”
“但你们如今所行之事,只会让他的芥蒂更深,”我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我相信以四公子的聪明才智,恐怕不难看出薛流风此次不过有惊无险,谢行并不会做伤害他的事,但你们横插一脚,将谢行与薛流风的关系闹得更僵,若谢行执意想给薛流风台阶下,如今却也没了机会。”
我直接点出他的目的:“你们好像生怕他们不离心。”
“秋少主为何就笃定谢盟主不会在意呢?那周公子怎么说都是谢盟主从小宠到大的外甥,结果死在薛少主剑下,他说不定此时正在想法设法为周公子报仇呢,这可说不准。”
“四公子何必要与我绕弯子,此种原因,并不难想到。”
“抱歉,习惯了,”他朝我微微致歉,“愿闻其详。”
“照这位周公子的性子,这么多年来,谢行恐怕没少给他擦屁股,之前只是欺侮他人,现在却直接杀了人,总有一天会闯出谢行都兜不住的滔天大祸,如今谢行一心想坐稳武林盟主的位置,留下周满于他而言终究是个祸患。”
四公子却不赞成,“那便由他自生自灭去,自己作的恶自己承受,旁人也指责不到谢盟主身上。”
“可周满是遗孤,其父母为救谢行而死,临死前将周满托付于谢行,可以说周满是谢行一手带大的,周满若是因为自己作恶而死,那谢行难辞其咎,所以谢行不会容忍别人认为周满是个会作恶的人,这对他自己来说亦是一种污蔑。”
“所以周公子一旦行了恶事,谢盟主就会为其掩盖,多番维护,旁人也只道谢盟主对待恩人之子更甚于其亲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久而久之,周公子反而更为肆无忌惮,终究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四公子了然,“惯子如杀子,诚如其言。”
他又有些疑惑,“可即便周公子之死能解决谢盟主的心头之患,秋少主又如何敢确定,谢盟主不会以此为借口为难薛少主?这是两码事。”
“一个武林宗师,怎么会受一点惊吓就晕过去呢?”我抬动着指尖,轻轻敲着桌案,“他摆明了不想追究此事,端看如何下这个台阶了。”
“秋少主的意思是?”
“我们去给他递这个台阶,递一个他不得不走的台阶。”
四公子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可以帮你们劝薛流风,但我需要你们去做一些事。”
四公子欣然应允,“秋少主想让我们做什么呢?”
“你就如此确定我能劝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