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不归人 第129章

作者:Resurgam 标签: 相爱相杀 古代架空

他抖着手捂住我的伤口,将头也跟着埋了上去。

“对不起,但是,不可以,我做不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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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薛流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从我认识他开始,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不同的,他好像永远都活在光明之中,对人永远抱有热忱的善意,正直无私到了令人可笑的地步,而我是他的相反面,应当是他向来看不惯的那种人。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的自私和冷漠,然而看着这样的他,仍然会感到荒诞无比。

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在爆发之后,薛流风似乎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但只有我知道,他心中的偏执在被放得越来越大,任我如何唾骂捶打他都不为所动,宛如鬼魅一般,时时刻刻都环绕在我身边,沉默却执着,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又在他身上恍惚间看到了大壮的影子。

但还有些不同,当我试图再次离开,和他划清界限,他的态度又会变得冷硬,不容我辩驳一句。

他绝不容许我做出超出他控制范围内的事情,将我的自由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能觉察到聚元珠的存在越来越微弱,甚至觉得它根本撑不过三个月,唐寰的话或许并不能全信。

一只手抚上我的额头,将我从沉思中惊醒,我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躲开了他的触碰,连一句“滚开”都懒得说,这是我这段时间慢慢多出来的一个习惯。

薛流风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强迫我,但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却让我如何都不能忽视。

他已经开始渐渐察觉到我的不对了。

“你还要在这里和我耗多久?”我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你都不在乎吗?”

“你若是想走,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他刻意曲解着我的意思。

“怎么,是想让他们把一切错误都归咎到我头上吗?那你大可以直接去告诉四公子,是我把你留在这里,不让你走,要怪都怪我好了,这样你满意吗? ”我冷声刺道,专挑他不爱听的话说,“四公子来找过你很多次了吧?你一次都没有见过,其实都不用你说,他大概早就把账算我头上了。”

他神色凝滞,哑然不语。

“外面出事了吧?”我虽是疑问,却说得很是笃定,“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到,我的伤都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更别说伤得还没我重的谢行,怕是早好了,不知又兴了什么风浪。”

听我提起谢行的名字,他面色带了些阴郁,我更确定我的猜测没有错。

“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解决。”

我将目光投向他,淡淡道:“我可以跟你走。”

他眼神微动,我又接着道:“只有一个条件,我要见唐寰,一个人。”

“不行。”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拒绝了,不等我发作,他就先我一步起了身,“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想这些了。”

看着他油盐不进的背影,我气上心来,一把拿起他放在桌上还未完成的竹编,狠狠朝他扔去,正好砸在他头上,他却停也不停,替我关上了门,离开了。

我心头的气仍旧未消,追着他身后也起了身,手刚放在门上,就听见门外有动静传来。

人的确经不起念叨,四公子又来了,只是这次让他得了机会进了门,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的时候,就听见四公子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那谢行如今跟一条疯狗一样四处攀咬,说是你考虑不周冲动行事招致祸端,结果秋成英的报复全让他们武林盟会给担了,正闹着要个说法呢,你当真什么都不管了吗?”四公子少有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说到最后,气都有些顺不过来,不由又将声音弱了下来:“他们现在处处给我们找茬使绊子,再这样下去,都不用等秋成英出手,自己都先要打个两败俱伤。”

薛流风说:“就算我不在,你们还能任人欺负去了不成,谁打过来,打回去便是。”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腹背受敌,若不再快些做决断,后果不堪设想。”

四公子略微有些急躁,却听薛流风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不是擅长自作主张吗,怎么这个时候倒想着问我了?”

瞬间,四公子像被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了。

“我从头到尾也未曾说过我需要你们为我做什么,大家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答应你的事我早就做到了,青云庄的字也不必再提,以你的能耐应付个谢行可没什么问题,不要再指望我会插手。”

薛流风一番话说得我懵在了原地。

“我为什么这么做不就是担心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四公子也是气急了,重咳了几声之后还没缓过来就继续道:“是,传信是我截下来的,那时正是关键时候,哪容得了你分心于儿女情长?我若不阻拦一下,你心思早就飞了,你何苦记恨到这个地步?你可知你在这里耽误的每一天,有多少人又无辜牺牲,他的命重要,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其他人的性命,关我何事。”

从未想过这么冷漠的话会从薛流风口中说出,如同一瓢冷水当头浇下,直令我浑身冰凉。

四公子也被他震住了,久久没有出声,我头脑一片混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门早已被我推开,院中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薛流风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觉得被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并算不得什么,而四公子的脸色微变,看着我的模样有些尴尬,但此刻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我突然就冷静下来了,我望着薛流风,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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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流风又关上了门,将四公子全然隔绝在外,而我像一个已经僵化的傀儡,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任由他扶回榻上,他没有跟着坐下,而是在我面前蹲下了身,我只要略微一低头,就能撞进他的双眼。

我很少以这个视角看着他,这样俯视他,就好像他在乞求我的垂怜一般。

他似乎真的以为我没听见,轻描淡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其他人的性命,与我无关。”

“为什么?不,不该是这样的。”我像又被重重捶打了一次。

他伸出手试图捂住我的眼睛,言语中满是不能理解的疑惑,“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不要这样看我。”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语气艰涩。

“觉得失望吗?”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我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吗?

我不相信我会重要到这个地步,可以把他近二十年的人生完全逆转过来,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

他又看透了我,“不必低估你存在的意义,不过,的确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原本就是这样。”

“不对,你不是。”我比他还急切地否认道。

“那我该是什么样子?一个奉献自己的好人,有着无可指摘的正直,承载着所有人追捧的高风亮节,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完美无缺到没有任何私心?那些不过是我活到现在一直没能挣脱的枷锁而已。”

我觉得整个人都被震颤了,明明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落在我耳中,却一句比一句陌生。

“我以为,只要我能做到所有人都满意,就可以博得所有人的认同和倾慕,可你不会,你的眼神,真的藏得一点都不好。”他说,“但是,你会一直看着这样的我。”

“我想,如果哪天你发现我和其他人一样,也有着自私卑劣的一面,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不再特别,连看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我想过,觉得不太能接受。”

“当然,我试过很多次,试图放过你,试图放过我自己,可是我的确做不到。我有时候想,你真是太笨了,我那么多破绽,你却从来没发现过,或许你从来都没在意过。”

“不是的。”话说到一半,又觉得失言,此时此刻已经不适合和他说这些。

“你说你不喜欢这样的我,我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反正,连事事都尽力要做好,按照世人的要求活着的我都不被接受的话,就算有缺陷了又如何?会被更厌恶,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我现在不怕了,你就算对我失望也无所谓的,因为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我从来不是你心中那个完美的人,你不爱我也没关系的,讨厌我也好,恨我也好,你只要看着我就够了。”

多荒诞,多滑稽,他的话太过惊世骇俗,而我却在想,原来冯老头说的竟然是真的,那个赌约,他赢了。

还好他不会知道。

“你是真的疯了……”我也快被他逼疯了。

言语真的太过贫瘠,人生被颠覆的原来是我。

“嗯。”他欣然接受,“我本不该太过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是吗?”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你还要报仇的,不是吗?难道你也要这样算了吗?”

他说:“或许我的确不该报仇,我也曾无数次想过,我这样的执念是否正确。”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愤怒又急切,“你把薛伯父置于何地?青云庄里还有那么多无辜惨死的人,难道他们都白死了吗?”

“不让我报仇,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爹时,他告诉我的。”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说,如果这次他离开后出了什么意外,不要追究,让我带着你,走得越远越好。我那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现在我好像慢慢懂了,或许我一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的。”

“我原以为,复仇不过是以命抵命的事,轻而易举。可睁眼看看那些人的模样,一个个有多可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我又何必在乎他们呢?”

“不对,不对。”我觉得他的话没有任何道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下意识否定着。

“没什么不对,”他握住我的手,“不带你回青云庄也好,你不想去,我们不去了,我们走,现在也还来得及。”

我惊恐地甩掉了他的手。

不对,什么都不对了,我终于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无可转圜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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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究竟是如何落得这个地步的呢?

我想不通。

一场梦又将我带回了这场变故的伊始,我看见血色在火光中弥漫,染红夜色,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在回忆里冷掉,弥散,消逝,最后看见的是薛流风满带恨意的脸,仇恨燃起的烈焰比那晚的火更为灼人,连我都未敢直视。

是啊,他当初明明是连我都一起恨着的。

可那张脸又变成了现在的他,疲惫又痛苦,说不在乎了,说要放弃,说,算了吧。

梦里他好像看见我了,于是他失去了所有表情,我听见他说:

“是你把我逼疯的。”

我呼吸一窒,即刻醒了过来,大喘了一口气。

竹编沿着顶架挂着,在夜风的鼓动下互相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挂在书房的竹篾小马被他发现后,他便削了竹篾,开始固执地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如同献宝一般,哪怕我一眼都不再施舍给这些死物。

他却问我,还记不记得很小的时候,青云庄有一仆从,极其擅长做这些小玩意儿,我们曾一起缠着他闹着要自己编,薛流风学会了,但我没有,当即负气而走,足足七天没和他说一句话。

我在乏善可陈的回忆里翻找了几下,说:不记得了。

他笑了笑,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没有再说话。

这些竹编的主人此刻正趴伏在一侧,眼底满是青黑色,不安地睡着。我缓缓抬起手,还未触及他的侧脸,他就似有所觉,微微皱起眉头。

“爹,对不起……”

我的手停住了,良久,才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眉头慢慢柔和,眼角却渗出了一滴泪。

在这一瞬间之后,我倏尔明白了他,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定,也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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