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esurgam
我想反驳道我没说,但看着周围人群情激奋的眼神,我又将话咽了下去。
“谢某不敢独自居功,因而在此将前因后果告知于各位,还望贤侄不要介意。”
谢行笑容满面地将我看着,但那笑意如何都到不了眼底。
片刻,父亲淡淡开口:“小儿生性顽劣,因着我与他母亲的事这么多年都心怀怨气,生气之下随口胡诌几句话谢贤弟就信了,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是不是随口胡诌你心中最是清楚,”谢行转头就将话头递给了我,“秋贤侄,现在大家都在此处,你尽管地说实话,不必担心你父亲再做什么。”
父亲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也牢牢盯住我,我知道那之中并没有类似失望的情绪,更多的是猜疑和探究,但还是看得我动弹不得。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却完全无法开口。
说,我能说什么?
谢行说的大多都是事实,我虽不知他是从何得知的,但绝对不是我告诉他的。虽然表面上他的态度对我颇为和善,但他话里话外都将我架了起来。
若我说不是,那便是谢行说谎,父亲有了翻身的机会,并且难保谢行还有后手,更何况,我也不愿意说这么违心的话。
若我说是,那我便坐实了谢行所说的话,更重要的是表明谢行所知的一切都是我告知于他的,可他话中漏洞颇多,他只说是我告诉他真相,却没说明我是何时或者如何得知父亲真面目的,旁人只会当作我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早已知情,但这么久以来我对此都是缄口不言,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作恶却什么也不说,在世人眼里,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一时之间,我进退两难。
我的犹疑让四周的质疑声又起,父亲的嘴角勾着微不可见的得意,他这种料定我不敢忤逆他的神情一下子刺痛了我。
我脑中一热,张口就准备定下父亲的罪责,就在此时,一道清亮如鸟啼的声音划开夜空,惊醒了我的思绪。
“何必让他来说,倒不如让我来说道说道,我正想找这个魔头算账呢!”
我听着这让我熟悉不已的声线,震惊地望向来人。
“妲姐姐?!”
无人在意我脱口而出的名字,他们都将视线投向了这群凭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谢行扫了一眼众人,发现大家皆是一脸茫然,就连我父亲也看不出是认识的模样。
他主动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我?你们在我们的地盘上大吵大闹、为非作歹,现在反倒问起我来了?”
妲妲的话如平地惊雷,一句话砸下来,满座寂然。
“你的地盘,你是红莲教的魔女?”
“所以秋庄主果然是被冤枉的吗?”
“猖狂,太猖狂了!”
听到此起彼伏的谩骂,妲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但我的心思已然走远了,从妲妲出现的那一刻,我的目光就被她身后一道挺拔坚韧的身影给攫走了。
他似乎清减了不少,头发被高高束起,鬓边的发丝随着夜风拂过他棱角分明的眉骨,却没有扰乱他分毫。他就抱剑站在那处,眼中尽是我看不透的神色,我瞧着陌生得紧,却还是没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
但他没有看我。
我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不是大壮,他是薛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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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觉出了神。
待我回过神时,才发现周遭又一次陷入了混乱。
也不知妲妲都说了些什么,惹得方才还互相敌视的两拨人以及在一旁观望形势的人都对她怒目而视。
“狗屎一样的中原人!”说着她又回头朝身后之人找补了一句,“我没说你和阿雪。”
薛流风淡漠地撇开头,并没有在意。
谢行强忍着怒气,恐怕他从来都没有被别人这样当面骂过,哪怕那个人并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他冷硬地开口道:“如今连南疆本地之人都出面证实你的恶行,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父亲并不买账,连带着妲妲他们一起攻击起来,“谁知道是你从哪里找到的阿猫阿狗来给我泼脏水,她说什么大家都要信吗?说不准还真是什么红莲教的走狗,和你勾结在一块,在这里一唱一和地演双簧!”
“你可真是有脸说出这些话!”妲妲微微一侧身,将身后之人完全露了出来,“那这人你可还认得?”
“这,这不是……?”有人认了出来,却不敢开口说出这个名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知秋庄主在夜深人静时是否会梦到那些枉死之人来向你索命?若是有机会见到我父亲,还请秋庄主替我给他带个好。”薛流风平静地走向父亲,“不过秋庄主活着的时候恐怕没资格见他们,还是让我亲手送你下去赎罪吧。”
人群中一阵惊呼。
“这是流月剑?真的是流月公子!”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就是他!我从前见过他的,就是这个模样,不会错的!”
父亲微眯着眼,看了看我,转头对着薛流风冷哼了一声,“当初果然不应该留下你。”
“秋庄主想错了,即便今日我死在这里了,总还会有人再提剑为这些无辜者寻个公道。”
“哼。”父亲不屑嗤笑。
薛流风将剑握在手中,步伐坚定地站定在父亲面前,一道寒芒划过,流月的剑锋直指父亲。
“昔年南疆有红莲圣教,其有聚灵地阵以作祈福之用,你却因一己之私残害南疆寨民,将地阵据为己有,以红莲教之名在中原武林为非作歹,怙恶不悛,此罪一。”
“这么多年以来,你以除魔卫道之名,自编自演,沽名钓誉,暗地里却以魔教的名义铲除异己,陷害残杀武林中的正义之士,此罪二。”
“你丧尽天良、泯灭人性,你杀害手足,杀害发妻,连亲子也不放过,你枉为人兄,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此罪三。”
他毫无畏惧地声讨着,像只自不量力的蚂蚁,试图以蚍蜉之力撼动巨树,可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的决心。
“以上种种,罪无可恕,该当诛杀。”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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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金石铮鸣,连我的心都不由跟着震颤。
面对如此挑衅,父亲勃然大怒,“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黄口小儿大放厥词,给我受死!”
他旋身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但薛流风丝毫不惧,提着流月就迎了上去,谢行在一侧看着,不知为何并没有插手。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对上父亲,薛流风竟然完全不落下风,甚至还能打得有来有回。
看见这一幕,周围所有人都惊愕万分,都不知是父亲功力退步,还是薛流风丧走火入魔强撑着理智最后一搏。
只有我心里清楚,他心中的恨意已经压抑了太久,这不是一时之间的逞能,而是血肉正在从仇恨结成的疤痕之中挣破爆发。
被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小辈逼得束手无策,父亲恼恨不已,这时他身边的人也不再只是干看着了,纷纷一起围攻起薛流风,这一下又回到了之前混战的乱况。
妲妲见状,不由呸了一声,“老不死的,真不要脸!”
谢行也坐不住了,十分震怒地看着那群仍然站在父亲身侧为他冲锋陷阵的武林人士,大声呵斥道:“你们从前唯秋成英马首是瞻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道了秋成英的真面目,你们怎么还好意思与他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谢当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各自为营,没什么好说的!”立马有人出言顶撞谢行,下一刻却被谢知微一刀砍倒。
“父亲,不必和这种人浪费时间,杀了便是。”
谢行摇头道:“与虎谋皮是没有好下场的。”
随着越来越多人加入混战,马上就没人有空理他了。
这条路原本不算宽,如今在几波摧残之下,两侧的树已经倒伏地七扭八歪,乍一看这里都要成了一片平地,借着明亮的月光,我清楚地观察到了每个人的位置。
混乱中无人再注意我,我朝着妲妲的位置奔去。她并不是独自前来的,此时她和寨子里身强力壮的寨民们与暗卫们缠斗着,他们显然不是秋家暗卫的对手,大多时候都只能勉力躲闪防守,大概他们已经发现妲妲是这群不速之客的领头之人,几人同时朝着她围攻而去,我连忙一手抓住妲妲,另一手拿出银雪起势横扫,拦住了他们的攻势,暗卫们看了我一眼,竟一声不吭地退去其他地方了。
我的心沉了沉。
妲妲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看见我第一反应便是惊喜,而后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没等她开口,我先开口劝阻道:“姐姐,你还是带着大家先离开吧,躲躲风头,这里太危险了。”
妲妲摇摇头,坚定地拒绝了我:“不,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亲手报仇,怎么可能会退缩?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让别人在这里胡作非为的是个什么道理!”
“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们虽然武功厉害,但我们南疆十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她笑了笑,眼神变得幽深,“我要亲眼看着。”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见父亲在众人的围剿下狼狈不堪,暗卫也倒得七七八八,秋拾还带着仅剩的暗卫苦苦支撑着,终究是寡不敌众,大势已去。
明明一刻之前,被围困在正中间不得生路的还是谢行,但现在形势却完全逆转过来。看到父亲被各种看不清面孔的人追着打杀,是我此生从未见过的狼狈,我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但也绝称不上难过或是恻隐,而是一种说不上的茫然。
已是穷途末路,父亲的神色却冷静得可怕,他扭头朝着我的方向看来,我下意识就想躲避他的眼神,然而偏头的动作一顿,我又强迫自己直视回望着他。
他移开目光后,异变突生。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父亲马上就要束手就擒,他却一改之前主动的攻势,转为了防守的姿态,秋拾带着还幸存的暗卫一边朝着父亲靠拢,一边从人群的薄弱之处破开道路。
“不好,他想逃!”
“快!快拦住他们!”
他们的意图马上便被人发现了,可惜在面对久经磨砺的暗卫时,本就没有主心骨且更没有默契的义士们空有余力,却无可奈何。
“愚蠢。”
父亲冲破阻拦,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转了方向,堵在父亲逃离方向的人直接扑了个空。
而父亲转道之后,直直朝着我的位置飞身而来,我的寒毛陡然竖起,才明白父亲刚刚那一眼另有他意。
我当即准备避开身来,却没曾想到有人从背后猛然扑住我,我回头瞟了一眼,那人我并不认识,但我依稀在妲妲身后的寨民中见过他一面,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想通他这么做的缘由。不过就停顿这么一瞬,父亲的手就已经死死捏住我的肩,像提着一个死物一样将我带离原地。
我当即反应过来父亲是想带着我一起离开,个中原因不言而喻,然而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却全然不同。不过我无暇去思考别人会不会误解些什么,父亲想带我走,我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我沉着肩,反手打向父亲的手腕,那力道反震得我自己都发麻,父亲却还是没放手。
我的反抗让父亲很是不悦,我看他那模样是想将我一掌劈晕,但余光瞥见一抹银光,薛流风提着流月早已将去路拦住,他的衣衫不过略有凌乱,我却被父亲扣住,十分之狼狈。
我也不知他来时是否有看到我,也不知他当时是何种心情,不过当我抬眼后,我就发觉我大概想多了,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我一般,只是一心一意地要将父亲困在此地,让父亲想要逃走的心思胎死腹中。
薛流风剑势愈发猛烈,父亲一边要招架他,一边又不愿意放开我,一时左支右绌。
我晃神也只是片刻,移开眼后我不再多想,凝神静气,抓住薛流风剑招破开的机会,从父亲手中挣脱出来。父亲犹不死心,想摆脱薛流风的纠缠直冲我而来,然而薛流风打蛇随棍上,难缠得紧,直打得父亲竟急躁起来,十分罕见地露了破绽,薛流风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剑朝着父亲命门刺去。
眼见剑锋汹涌奔腾,势不可挡,父亲大惊,赶紧仓促躲开,虽没被伤到要害,但臂膀已是鲜血喷涌了。
而我从父亲手中逃脱之后,就立马被秋拾拦住,他也不再像最开始之时对我处处留情,形势危急之下,他对我已经是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架势了。
我哪里会任他欺负,新仇旧恨积压在心头,我出手也比往日要狠辣许多,秋拾一时也拿我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