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林春澹目露鄙夷,心想自己果然最讨厌这群装模作样的读书人了。
他一边腹诽,一遍从桌边站了起来,道:“好吧,三哥清高。若没什么事的话,我这个小人就先离开了。”
盘算着,以后还是离林琚远一点好。
这个林家捧出的天骄三郎,贯会读书,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估计早得罪了一堆人。若是让这堆人知道他是林琚的弟弟,还了得?
就像今早的那个薛曙。林琚有官职在身,动他是大事。可他只是个卑微的男妾,若想难为他,还不是轻轻松松?
他一向微末惯了,从前常被欺负,所以最懂得明哲保身、趋利避害的道理。
这边,见庶弟要走,林琚慌乱起身,却又忘了自己未消退的异样。
于是在对方望过来之前,又赶紧坐了回去。清俊容颜上,表情略带异样,结巴着说:“若是……若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毕竟,我是你兄长。”
说完,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神色略显慌张。
他自己也不知道,心底真的是把林春澹当成弟弟吗?
可若不是弟弟,又能是,该是什么。他们虽不是同胞兄弟,到底是同一个父亲。
听完,林春澹却没说话。
他倒不是记恨林琚,毕竟对方不欠他的,也不是必须要对他好。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到底想怎么样。
之前那样骂他下贱,又恨他设计了谢庭玄,后来知道他被林父送给崔玉响的事,又百般愧疚,送这送那。
刚刚还嫌他言语污秽,现下又关切在意……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解释为:
林琚有病,脑子有病。
但——
林春澹若有所思地停下,他立在廊下,静静地站着。
春光乍泄,阳光穿过重重叠叠的树叶,碎金一般漏在他的身上。
斑驳的树影随风摇动,浅淡光晕轻轻摇曳。
少年勾起樱红色的唇,昳丽容颜间满是狡黠。那双浅淡眼眸,在强光照射下好似琉璃珠子,通透明亮。
而瞳仁轻轻转动,显然在想些蔫坏的点子。
林琚这个有钱的傻子,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
半晌,林春澹攥紧了自己的衣服,慢慢转身。蝶翼般的睫毛轻轻翕动,他满脸委屈地说:“阿兄,薛曙把我的衣裳踩坏了。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衣裳,我很宝贵的。”
林琚又一次愣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曾随手送给庶弟一件衣裳,但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喜欢,今日来国子监也穿的是这件衣服。
他喉结上下滚动,起身快步来到少年身边。便见他视若珍宝地从袖子里掏出那块撕裂的布料,声音轻轻地说:“其实,缝一缝也还能穿的。”
话音未落,林琚一把夺下那破布,哑着声音说:“左右一件衣服,坏了就丢点,没什么宝贵的。阿兄再送你,你想要什么样式的,什么颜色的。”
他说完,便垂目注视着林春澹,也眼尖地看到他耳后的红痣,很鲜艳,很好看……
但更令他激动的是,春澹终于愿意叫他一声阿兄。
“阿兄。” 少年又软软地叫了一声。他桃花眼微弯,“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
骗完林琚的钱,林春澹心满意足地去蒙幼班报道了。
只是一推开门,他便傻眼了。
满屋子里坐的都是七八岁的孩童,他以十八岁的高龄,在这里委实有些格格不入。
授课的夫子是个白头白胡子的老头,神态十分严肃,让林春澹不敢造次,鞠躬行礼叫了句老师,老老实实地在最后一排坐下。
翻开书,满目的方块字,连起来看像是迷宫一样……他看着看着,觉得有点晕,站在前面授课的老头又一嘴的“之乎者也,圣人曰”。
林春澹微微蹙眉,很是绝望地想:这老头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历过前几日的倒春寒,气温回升,太阳透过窗台照在屋里,到处都暖洋洋的,鸟语花香,是春困正浓的季节。
林春澹很快便睡着了,趴在桌子上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还做了梦。
做了很好很好的梦,以至于夫子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醒来。
直到对方拿着书本敲了下他的脑袋,少年才陡然惊醒。
立刻坐直身体,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夫子黑透的脸色。抿起唇,满脸愧疚道:“对不起,夫子。”
他长得乖巧可人,满脸愧疚的样子格外惹人心疼。夫子如今年岁愈高,对待小孩亦是宽容,才被分到了蒙幼班。
见他神色诚恳,也没多追究,只让他不要再睡了。
课后,夫子布置了今日的作业,要将论语第一章 抄三遍。林春澹看着那一堆堆的方块字,彻底傻眼,欲哭无泪。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遑论抄写这么多词,还要抄三遍。
不想抄,想回家玩。
谢庭玄好容易才应允他在府中放风筝的。
等等,他倒是有个好主意。
少年眼珠子一转,不知今天又准备使点什么坏。
……
西市酒肆中。
皮毛毡子上坐满勋贵们,薛曙坐在正中间,正慢慢啜饮杯中鲜红的葡萄酒。
异域胡姬貌美如花,轻纱覆面,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带着宝石镶金的臂钏,随着胡炫舞的跳转动作,银铃在欢快喜悦的音乐中发出泠泠之声。
只是因为薛曙多看了这舞姬两眼,旁边的狗腿子便凑了上来,讨好道:“世子爷,这个舞姬如何?要不送到您府上去。”
“没兴趣。”
薛曙冷嗤道,却又抬目看了一眼那舞姬。
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她来自异族,皮肤很白,白得发亮。让他禁不住想起早晨撞到的那个少年。
皮肤白皙得玉一样,漂亮的桃花眼,腰窄窄的,身形很单薄,根本不像个男人。
那样一张好看的脸,怎会出现在男人身上?
薛曙微微出神,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让你们查的事情,查到了吗。”
这个狗腿子愣了一秒。
另一个狗腿子赶紧迎上来,忙不迭地说:“世子爷,我查到了。这个林春澹可不简单啊,您记不记得前段时间朝中传的那件事。”
“谢庭玄纳了个男妾,就是他!”
第18章
话音落下,整个酒肆即刻安静无比。几个狗腿子面面相觑,不敢开口。他们还是头遭听说这等子事。
在他们的印象里,男妾不都是青楼里那些任人亵玩的小倌吗?怎的会出现在国子监。
音乐停下,跳舞的胡姬也停了下来。
薛曙没开口,依旧保持着那副桀骜冷淡的样子。只是微微垂目,眯了眯眼,似在思索什么。
身边的狗腿子很会识人脸色,赶紧让屋中侍候的胡人们都撤了出去。他熟练往世子爷身边一凑,讲得绘声绘色:“爷,我都帮您打听清楚了。早晨那小子叫林春澹,春是春天的春,澹是复姓澹台那个澹。还真是林琚的弟弟,不过是庶弟,他娘死的早,就是个流落烟花之地的歌伎。”
“谢宰辅那样高傲的人,纳个这样不堪的男妾,都说他是被算计了。”
他说着,旁边的狗腿子不屑嗤笑,说:“自然如此喽。这个姓林的长得如此好看,压根不像个男人,狐媚子转世托生吧。林琚这一家子可有意思了。从前,他自己清高孤傲,同胞弟弟酒囊饭袋,爹不思进取,姬妾满院。现在,又来了个卖屁股的庶弟。”
说着,周围人被他这浑话逗得哄堂大笑,不少在问这美貌少年睡起来与女人有何不同。
这帮子二世祖平日荤素不忌,酒过三巡说起脏污话来更是没法入耳。还有人说林春澹模样的确好,不知给他些银钱,能不能让他们睡上一回。
唯有那个汇报的狗腿子看着薛曙愈来愈阴沉的脸色,不敢吱声,默默坐着喝自己杯中的酒。
薛世子心里想法万千,但无一都围绕着这个林春澹。
他觉得,林春澹年龄这样小,身形高挑,像根茁壮成长的幼竹,模样也很好看,若是及冠之后定会获得无数少女青睐。
可他为何偏偏这样,下贱地要做别人的男妾?
倾慕谢庭玄?还是迷恋对方的权势。
薛曙冷哼一声,属实无法想象两个男人之间能生出什么情感来。这林春澹必定是个攀折高枝、媚上欺下的小人。
……
林春澹的心情可好了,他放课前绕到林琚那里,哭闹着说自己手疼,不会写字,交上去一定会被夫子骂的。他好惨,好惨!
然后,一向铁面无私的林主簿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么轻易地帮他包揽了所有的课业。
他心有顾虑,心有犹疑,可听见少年弯唇喜悦地叫他阿兄时,便什么原则什么道理都抛却了。
留在桌案旁,一笔一划地模仿着新学者的字迹,替庶弟抄写课业。
那林春澹呢?
这个蔫坏的小人早就带着书童逃之夭夭了。今日春光正好,谢庭玄好容易应允了他在府中放风筝,他必要早早地回去,整整放一个下午。
而身为他书童的小斗,虽然年纪很小,但却很懂道理。他跟在林春澹身边,弱弱地问:“春澹少爷,若是让宰辅知道了。”
你还能好过吗?
林春澹很自信,他愉悦地哼着小曲,泰然处之:“你不说,我不说,林琚不说,谁能知道?”
谢庭玄就算是神仙,也没有八只眼,猜不到他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
“快走,我要回去放风筝。”
……
水榭亭外,天蓝如洗。下方的鱼池清澈见底,多色锦鲤在其中游曳溯回,平静的水面模糊倒映着亭中二人身影。
太子陈嶷端着鱼食,正嘬嘬地喂着湖中的锦鲤。这些锦鲤不知饥饱,纵然已经肥得不能看,却还要摆尾往上凑着吃食。
联想起前几日探子回报,说陈秉刚到汴州地界,便去了当地的烟花场所寻欢作乐。他脸色微冷,叹气道:“陈秉品性太劣,人又贪婪,都是秦贵妃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