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水沾金
可惜这样美味有趣的妙人,却让谢庭玄这装货捷足先登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胡璇曲欢快愉悦,崔玉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勾着殷红的唇,阖目慢慢地享受着。
却听身后伺候按肩的婢女,凑近低声道:“千岁,李公公求见。”
“嗯。”
来人是崔玉响的头号狗腿,穿着内廷宦官的衣服,进来就是一跪,先问千岁今日心情如何。
“说。”
仅仅一字,却足以让李公公绷紧身体,额角不断冒着冷汗。屏退伶人后,才敢颤巍巍道:“ 千岁,三皇子殿下派人刺杀谢庭玄,失败了。”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多了。
崔玉响暴怒,伸手将旁边的茶具全部扫翻,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周围的侍从立即跪了一地,一声也不敢出。
他站起来,脸色比鬼都阴沉,气极反笑,破口大骂道:“陈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刺杀谢庭玄?他怎么不去刺杀太子,这样也没人给他争皇位了。真他妈是个蠢货。”
茶具砸下,滚烫的茶水不免飞溅到周遭。李公公的半个膝盖都湿了,火辣辣地疼,但他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出。
反而赔笑,小心翼翼地说:“千岁,您别气了,陈秉这个废物不值得。他一向如此蠢笨。”
崔玉响冷笑着,眼睛里散出幽然的光。
恨不得现在冲到宫中,宰了陈秉这个蠢货。
汴州之事,他好不容易才帮他擦干净屁股。这才几日,又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情。
前后去了两拨官员在汴州赈灾,结果差事办得一塌糊涂。圣上大怒,这才将宝贝不已的谢庭玄派去汴州。
这人还没到汴州呢,便被刺杀两波,受了重伤。会是谁动的手,真的好难猜哦。
都不用猜,是谁最害怕谢庭玄去汴州,是谁在汴州兴风作浪,一目了然。
陈秉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他花了那么多的力气,将汴州的肥差交给他,让他建功立业,让他能有在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结果,蠢货就是蠢货,这辈子都是扶不起来的烂泥。
崔玉响一阵眼晕。
他直接丢下一把匕首,冷笑着扔给李公公,说:“你告诉陈秉,他要是还想当这个皇子,今夜就去紫宸殿前跪着。圣上若不见他,便捅自己几刀,直到圣上见为止。”
如今错已犯下,若想轻轻揭过,就得赌皇帝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心软了。刺杀朝臣可是重罪,更何况是谢庭玄这样的肱骨重臣,削爵迁出玉碟也不为过。
若陈秉狠不下心,那他便等着被太子党整死吧。崔玉响敛目,心中默默地盘算着,有没有旁的合适皇子。
李公公捡起匕首,擦了擦满头汗水,忙不迭地跑了。
这会儿,崔玉响怒意稍稍遣散。正欲喝口酒润润嗓子,便听又有婢女来报,说有人要见他。
九千岁眼底满是不耐烦,冷声道:“让他滚,今夜我谁都不见。”
婢女抬头,颤巍巍地说了句:“来人是礼部员外郎林琚,说大人交于他的差事有眉目了。”
听见这个,崔玉响微微提了些兴趣。
“哦?”
喝尽杯中的酒,殷红的薄唇边带着丝丝嘲讽。眉心那点红痣,阴恻恻的:“让他进来。”
他饶有兴致。
想看看这位清高的探花郎,有关先皇后逝世的真相,都查到了什么。
第36章
待林琚进入毡房时, 里面万籁俱静,只有婢女为九千岁捏肩时布料轻轻摩擦而发出的响声而已。
崔玉响斜斜靠在软垫上,单手撑着下巴。瞳若点漆, 神色似笑非笑,像只盘踞着的毒蛇。
见青年跪下, 他扯了扯殷红的薄唇, 眼神轻慢:“林主簿, 查得如何了?”
林琚动作微顿, 白皙清俊的脸庞上浮现点点羞赧。他之前被迁去礼部, 早已不是国子监的主簿, 崔玉响用这样揶揄的语气唤他,分明是刻意羞辱他。
内心不堪,略带一丝愤怒。
但攥紧后又松开的手指, 脊背还是弯了下去。
他无视了这种羞辱,让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 “千岁交代的事情,小人已查到了些许眉目。先皇后逝世之事, 是太子殿下授意谢宰辅去查的。据小人所知,他们已经查到先皇后之死与秦贵妃有关系。”
男人阖着目轻轻点头,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当年先皇后临盆之际, 应是秦贵妃派人在安胎药里动了手段,导致皇嗣胎死腹中,她难产而亡。关于此事, 谢宰辅的人应是掌握了一些证据的。”
不想, 九千岁闻言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反而轻嗤一声,淡淡道:“那看来他们还没查到最关键的地步。譬如,当年秦贵妃派去动手的人……”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居高临下地望着林琚,勾唇浅笑。
“是我。”
话音未落。
林琚惶然抬眼,瞳仁骤然缩起,满是不可置信。
见状,崔玉响唇边笑意却愈来愈深,仿佛那双阴鸷的眼睛也染上了血红。
他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仿佛那双眼睛也变得晶莹剔透起来。但人实则暴戾残忍,说出的话实在难以入耳:“先皇后性格柔顺勉直。我若想向上爬便必须借助贵妃之力。所以我在她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她没能生下皇嗣,一尸两命,这才成了我投诚贵妃的敲门砖。”
林琚听得透骨冰凉,额角冷汗一寸寸滴在地上。
恐怖,惊悚,骇人听闻……他从前只知崔玉响穷奢极欲,将权、奸两字做到了极致。却没想到过,他如此胆大包天。
接下来的事,他下意识想要隐瞒,抗拒地抿紧薄唇。
却不想崔玉响像是能够洞察人心一般,声音幽冷地开口:“没说完就继续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全身而退。林琚,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得永世为我所用,就算是死,也得为我而死。”
闻言,林琚浑身一抖,彻底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深陷这场权斗中,任人摆布,早已无法逃脱。
敛目,缓缓开口:“谢庭玄还在查当年皇嗣的下落,似乎是觉得她还有机会存活。”
谢庭玄为什么查,无非是太子陈嶷的授意。崔玉响收拢袖口,声音透着几分讥嘲:“我看太子是失心疯了。让他去查,我倒要看看,这死了十几年的胎儿难不成还能复活。”
当年先皇后的尸体被封入帝陵时,他全程跟随,分明看见了她的肚子高高鼓起,里面的便是她未出世的孩子。原先按照律例,皇家没生下的孩子是不能葬入帝陵的。但先皇后弥留之际拉着天子的衣角苦苦乞求,要和自己的孩子永远葬在一起。
天子与她少年夫妻,情深之至,红着眼尾应了亡妻的请求。
此事陈嶷也是知晓的,当时他全程送灵守孝,怎么如今突然犯了疯病。
他嗤笑,“可惜啊,谢庭玄如今半死不活的,替他找不了妹妹喽。”
皇后台氏怀孕时,太医每每诊脉,都说她怀的是个女儿。一家三口都爱极了这个孩子。
尤其是当今圣上,孩子还未降世呢,便拟定了好几个公主封号,要封赏她,要亲自教养,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儿。
可惜造化弄人。
不对,是他。
这样想着,他比老天爷还要更胜一筹。
崔玉响呵笑一声,敛目挑眉,浓稠目光划过林琚时,闪过一丝玩味。
缓缓开口道:“下去吧。”
“是。”
林琚应道。
直到他强装镇静地出了崔府后,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捋起袖口,才发现自己藏于袖中的手掌心处有几处白印。那是由于紧张,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后留下的印记。
心脏砰砰地跳着。
无端想起前几日查阅典籍时,从其中看见的那个人。当年先皇后台氏临盆生产时,身边有个婢女不知所踪,后被发现在宫内的一处井中。
被定罪为谋害皇后,尸体吊在午门前示众了数日。
典籍里绘制了她的画像,林琚瞧着,却觉得眼熟。
……
翌日。
太子陈嶷三更天便在紫宸殿前长跪不起,高呼:“求父皇做主。”
吵得皇帝头风都犯了,只得将他召入殿中。据当值的太监侍卫所传,圣上本欲息事宁人,轻轻揭过,毕竟昨夜陈秉在殿前跪了好久,还捅了自己几刀谢罪。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圣上便替他说了几句好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弟陈秉一向顽劣。他如今染着时疫,还捅了自己几刀,已经知错了。”
陈嶷性格温良,可遇上这事,性格却硬得像块石头。梗着脖子,跪下便说:“陛下,儿臣此番前来求情,虽有庭玄是儿臣挚友的原因。可更多的,是为汴州的百姓求个公道。今年汴州水灾频繁,百姓们苦不堪言,陈秉先前私吞赈灾款银,如今又为了掩人耳目选择杀人灭口。”
“如不严惩,怎能堵住悠悠众口?”
见皇帝还在犹疑。陈嶷敛目,苦笑了一声,“当年母后殡天,陈嶷也是这样跪着求父皇做主。可那时父皇轻抚儿臣的额头,叹息说还不是时候,真相和公道都会来。如今十八年过去了……”
他越说,天子的脸色越差,旁边候着的太监急得就差捂上他的嘴了。
但陈嶷仍不罢休。
他抬目时,温和眼眸中隐隐有泪意涌现,“父皇仍然无法做主吗?儿臣还要继续等吗。”
这双眼睛,和故去的妻子太过相像。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她的故去,是天子此生心底抹不去的痕迹。
他们未出生的女儿,和她一起葬在帝陵。
他们唯一的儿子,曾数次跪在地上求他做主。
天子说不出此刻心里的滋味。权衡再过,也抵不过至亲骨肉落下的泪水,他道:“罢了。传朕旨意,革去陈秉一切职务,禁足半年。赏赐谢庭玄黄金千两,珠宝美玉百石,食邑一千五百户。”
待陈嶷走后,龙椅上的皇帝长叹了一声。
他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
朝堂之上,圣旨一经颁发,便引得各方动荡。这次崔党的人沉默不言,最先耐不住的是陈秉的外祖秦氏一脉。
辅国大将军一把老骨头了,当即就跪在庭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泣不成声。说陈秉不过是个孩子,犯错了稍加惩戒便是,怎能判得如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