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乜
两人面对面傻不愣登地看了一会儿,蓦地笑了。
新买的回脖和袖筒还有兜帽,都好好地放在木柜里,青木儿在家干活儿不方便戴,而赵炎第二日就能戴着去上工。
赵炎第一次对上工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戴上,多走二里路。
青木儿收拾好桌上的碎银,打算让赵炎把床板挪开,把银子放进瓦罐里,但赵炎没去,而是坐回了长椅上。
青木儿不明所以,跟着也坐了过去。
赵炎捏了几下钱袋,低声问:“今日,为何不买簪花?”
青木儿一愣,想到可能是阿爹和赵炎说了,他看赵炎捏着钱袋,以为他误会了,连忙回道:“我不是不愿意花瓦罐里的钱。”
赵炎看着他。
青木儿眉间一抹愁色,轻叹道:“铺子里的簪花太贵了,即便改了样式也挣不到钱,我想去货郎处买,改一改,再卖。”
“只是……”
“只是什么?”赵炎轻声问。
青木儿抬起头看他:“只是我不知能不能卖,我也不知花了钱能不能挣回,若是想卖簪花,必不会只是几朵,兴许几十朵,卖出倒还好,卖不出……”
说到后面,他开始有些焦躁,似乎已经想到了卖不出簪花,血本无归的场景。
他本就没挣什么钱,赵炎给他的,他愿意花,可若亏了,他又怎么对得起赵炎每日如此艰辛地做工?
还不如不要做,以后去山里摘些东西,也能挣钱,山里的东西就算卖不出也不会亏,左右就是费些时间力气罢了。
赵炎拉过他的手,问道:“原先打算何时去卖?”
“嗯?”青木儿愣住,有些不明白赵炎的意思,踌躇道:“……腊月十五,那日有傩戏走街。”
“铺子里腊月初十开始休沐,直到元月十六方去上工,那日,我同你一起去卖,如何?”赵炎问道。
青木儿嘴巴紧抿,没有说话。
“清哥儿,我不会拘着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赵炎看着他:“清哥儿,不分你我。”
青木儿怔然地看着他,这汉子一脸认真,彷佛他拿瓦罐里的三十多两去挥霍,这汉子都能对他说一句“不分你我”。
他嘴唇微颤几下,猛地咬紧下唇,眼眶潮湿,重重地点了点头。
腊月一到,这年味就也陆续冒头,镇上卖米卖鸡鸭卖猪肉卖小鼓花灯卖穗子簪花的都多了起来。
青木儿和田柳去镇上,专门找走街货郎买了便宜的簪花,田柳做惯了生意,知道这些货郎也是从作坊处进的货,便拉着青木儿去找做簪花的小作坊。
这些作坊多是在镇上最偏的街市,那里人多且街市杂乱,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只有他们两个小哥儿过去,怕是不稳妥。
若是赵炎在,自然不用怕,可赵炎在铺子里走不开,得等到赵炎下了工才能过去。
这样,天就晚了,小作坊也不知开不开门。
田柳说:“左右现在也快到你家赵炎下工的时辰了,等一等也无妨,若是不行,明日我让云桦出来。”
田柳有多在意林云桦的腿,青木儿是知道的,他哪能答应让林云桦走这么远的路,便说:“无妨,若是不行,初十阿炎休沐,到时再去也可。”
“初十去进,十五卖,五日时间,你做得过来?”田柳皱眉。
青木儿微微笑道:“能做多少便做多少,我亦是试试看,若是好卖,以后便在镇上支个小摊,挣些小钱。”
“成!”田柳豪气道:“到时,我也去买,给云桦戴!”
青木儿和田柳一起去铁匠铺,到了铁匠铺,田柳没跟着等,他去药馆里等林云桦下工。
青木儿没等多久,赵炎便下工了,他们一块儿去了最偏僻的镇东五十里街。
这边确实偏,乞丐也比镇上街市多多了,货郎小贩更是多,基本上一条街全部都是。
这些货郎应当是从小作坊进了货,再去街市或是走村去卖,有的还会带去别的镇上,就如三凤镇的竹篮会运去三河县卖一样。
只要有生意,哪里就有他们。
做簪花的作坊有两家,青木儿和赵炎随意进了一家。
入门一看,里头有很多正在做绢花簪花的妇人夫郎,汉子也有,相对少一些。
她们每个人都在忙着手上的活儿,丝毫不在意进货人进进出出。
小作坊有卖货的管事,那管事支了张桌子,桌子旁立了一块板,板上挂满了他家所有的样式,管事听到有人进来,头也不抬,拿笔搓了搓头皮便问:“进多少?”
青木儿没见过这样做买卖的,一时愣住。
管事半天听不到声音,很不耐烦:“快点,后面人多,想不清楚就去后头排队。”
赵炎皱起眉头,这样做买卖的人很多,他也遇到过不少,心知多争口舌无用,便转头问青木儿:“想进哪一种?”
青木儿转头仔细看了一下板上的样式,越高的上面画的铜钱就越多,最底下的,只需一枚。
“拢共一百朵,这三排,每种花色十朵。”青木儿指的是最下面三排,这里的样式都差不多,只是用料不同,他本就不打算卖高价,因而用料上没有什么讲究。
“张头,拿东西!”管事低着头吼了一句,手拿算盘一算,说:“一百九十文!”
那位叫张头的老头把簪花拿出,十分粗暴地倒进赵炎脚边的背篓里。
“数一数,出了这个门,少了可就不认了。”
管事说话从未抬过头,青木儿愣是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
后面还排着人,赵炎拎起背篓揽着青木儿走到另一旁数簪花。
他们刚让开,只听后头有一卖货郎对着那管事谄媚道:“管事的,您看下面那一排,给我拿上五十朵吧。”
“你这五十文钱,挣了都不够我们管事的一顿饭钱。”那张头撇撇嘴,回去拿东西去。
那货郎赔笑了几声,转头看到自家夫郎木楞楞地盯着一旁的高壮的汉子看,心头顿时不喜,喝道:“还不去点花,愣着干嘛呢?”
那小哥儿吓了一跳,回过头连忙说:“好、好,我这就去。”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数花的小夫郎,那小夫郎眉眼弯弯的,长得十分俊俏,而一边的汉子,长相虽凶,可看向那小夫郎的眼神,竟是如此温柔。
那样温柔的眼神,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凶悍的人脸上,这汉子,不应该如传闻所说,好打人,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么?
那日,他去铁匠铺寻这汉子,做好了挨揍的准备,谁让他逃了婚,挨顿揍也是应当的。
可挨了揍,能安稳留下也无妨,总好过每日长途跋涉走街串巷地叫卖要好。
这么冷的天,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最后不过百来文,又怎能比得上打铁匠每月按时发工钱呢?
可这汉子竟这么快又相看成了亲,新娶的小夫郎,唇红齿白的,一看便知日子过得极好。
这好日子,本该是他来过的,这温柔的眼神,本该落在他身上才对。
这小哥儿眼底一瞬间黑了半截,卖货郎在旁边,他没敢多看,不舍地收回目光,垂下头去数这半筐一文钱的簪花。
青木儿和赵炎数完,正正好一百朵,赵炎背上背篓,走前,他偏头余光瞟了那小哥儿一眼,这人看青木儿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一个小哥儿也不能做什么,他只瞟了一眼,便和小夫郎一块儿回家了。
第51章 红枣
还没到家, 远远就看到赵玲儿朝着他们飞奔过来,后头赵湛儿跑得慢些,俩孩子一前一后想要看看新买的簪花。
青木儿从背篓里拿了两朵下来, 一人给了一朵。
赵玲儿捧着簪花, “粉色的真漂亮。”
“漂亮。”赵湛儿手里是淡紫色的。
青木儿说:“一会儿给你们簪上。”
回到堂屋赵炎把背篓放下, 周竹和赵有德过来看了看, 满满的一篓簪花, 什么颜色都有,用料能看出来和在卖货郎处买的是一样的。
“这里看着都不止一百朵。”周竹拿起一朵, 轻嗅了一下:“闻着倒是没什么味儿。”
“有些簪花大, 看着多。”青木儿说:“那一家作坊看起来还算干净,里头的做簪花的妇人夫郎, 手上也不脏。”
“你打算何时做?”周竹问他:“十五傩戏走街, 如今也只剩十来天了。”
不等青木儿回答,赵炎便说:“明日吧,今夜晚了, 再者点了蜡烛也没有多亮堂, 熬久了对眼睛不好。”
“是这样, 晚上拿针也容易扎手。”周竹点点头说:“先吃饭。”
“嗯。”青木儿走了这么久的路, 肚子早饿了,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两个大馒头,不过吃完没多久就睡觉,吃太饱也不好,就没真的吃两个。
簪花压久了会变样,变样了就得又洗又捋的,麻烦得很。
赵有德去柴房搬了一张竹编长垫出来,放在地上, 背篓一倒,铺满整张竹垫。
既然都放在了地上,那做的时候干脆脱了鞋子,坐在竹垫上做,做好的簪花就放在竹垫的另一头。
周竹刺绣手艺一般,但缝补比青木儿好太多,有周竹在,青木儿也不用担心自己缝得不好。
一百朵簪花拆了重新做,必定有弄坏浪费的,还有这朵簪花缝多了,那朵又少了,好在拆线有细尖刀,缝错了还能修补。
这活儿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可盘腿弓背缝一天下来,人都是僵的,幸好家里火盆木炭都充裕,一双手冷僵了就能放旁边烤一烤,烤暖和了,就继续做。
“正好现在玲儿湛儿也要学缝补,九岁,过了年可就十岁,要成大孩子了。”周竹教一个青木儿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还不如趁现在,让玲儿湛儿跟着学一学。
过了十岁,再过几年就要相看人家了,孩子长得快,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了。
定了亲,可不就得在家缝嫁衣了么?
不过周竹也不拘着他们,还有这么多年时间呢,总能学会的。
家里夫郎孩子都在忙,午饭是赵有德做的,他不会弄那么精巧的东西,去看了几眼,半天看不懂那根线是怎么绕的、那花瓣都是怎么摆的,还不如坐在院子里,跟打井的师傅闲唠嗑。
再有两日,这井就弄好了,现在师傅们都在铺砖,为了水井能长长久久地用,师傅们一点没偷懒,砌砖砌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砌完了砖,还得装上辘轳和井盖。
手摇辘轳,就能轻易打水上来,即便是力气小一些的妇人夫郎,也不怕桶太重提不起。
外面干得热火朝天,里头同样手脚不停歇。
水井做好的那一日,赵家小院又聚了好多人。
他们都是来看这井怎么打的水,只见赵有德将一个空木桶挂到粗麻绳上,空木桶往井里一丢,井口上面的辘轳轱辘轱辘地转,井下一声轻响,木桶碰到水了。
井水从倾倒的木桶灌入,没一会儿,麻绳拉直,满水了。
赵有德搓了搓手,对着周竹憨笑了两声:“我转了?”
“快去。”周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