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不用等我——”
虞望握住他的手腕,“那算了,我陪你去郗府。”
文慎摇了摇头,凑到他耳邊低声道:“你去郗府做什么?好不容易因果已报,相安无事了,不要又生祸端。我很快便回。”
说罢,他直起身:“近来京城不安全,劳烦侯爷先送虞夫人和我家人回府,路上小心。”
虞望緩緩偏首,目光越过文慎肩头,森冷地钉在门口垂首而立的郗信身上。在他离开的八年里,文慎竟不知何时和郗家人有了来往。郗曜那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小时候偶尔在猎场碰见,那小子表面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眼角眉梢都写着纯良,背地里却最擅长借刀杀人,出手脏得要命,惯会使阴招制胜,虞望好几次险些被坑,看他实在不顺眼,还扮成土匪带人揍过他两次。
“郗家水浑,别蹚太深,适可而止。”他的手指探进文慎袖口,緩缓摩挲着他柔软的腕心和突出的腕骨,“待会儿去接你,这个总可以吧?”
文慎原本白皙的手腕上青青紫紫的,全是虞望弄出来的淤青和吻痕,被他这样又摸又揉又按地亵玩,自然痛痒非常,他想起昨晚的事,脸色红白交加,顿时抬手不让碰了。
“侯爷要来,我也不能拦你。”
他冷声说完便走,虞望的指尖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继而缓缓收回,虚虚地拢在鼻前。他的指节虽粗糙却也修长分明,骨节处还残留美人玉肌上未散的青梅香膏的味道,混合着那人身上特有的温热的体香,在鼻尖缭绕不绝。
虞望的鼻息微沉,薄唇几乎贴上自己的指节,仿佛这样就能将那股若有似无的幽香更深地吸入肺腑。他的眼睫半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文霜聆以为他在生文慎的气,还帮文慎解释:“郗家的人都找到这儿了,道衡不去就说不过去了,再怎么样,他也是皇上钦点的督察官。”
“嗯。”
“道衡性子就这样,你自己养的,别到头来又嫌他不够体贴热络。”文霜聆直言直语,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
“谁嫌他了,我疼他都来不及,还嫌他,我脑子有病么?”虞望扑哧一声笑了,收回手指,端起方才文慎用过的茶杯,隨意放在手心把玩。
在场只有文斯賢一个男人知道虞望方才在意淫些什么,也只有他看见了文慎窄袖里隐秘的伤痕,他气得发抖,指尖死死地掐进掌心,他盯着虞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胸口翻涌的怒火几乎要烧穿脏腑。
他从前只当虞望是个虚伪狡诈的无耻窃贼,偷了他的幼弟二十年不还,如今才知,这人根本是披着人皮的禽兽,连骨子里都渗着肮脏的欲念,令人呕吐不止。
“哟,谁又惹我大哥不快了?”虞望注意到文斯賢毒辣的视线,嗤笑一声,调侃道,“阿慎也真是的,不知道他不在时大哥会杀我么?居然这么放心让我和大哥待在一起。”
柳姨妈暗自心惊:“允执!上次的事,还不快给子深赔罪!”
“娘!你知道他对道衡——”
柳姨妈站起来重重地扇了文斯贤一巴掌,怒斥道:“逆子!你才是真的置道衡于不义之地!”
虞夫人坐不住了,赶忙上去劝:“妹妹!你看你、你打孩子做什么?都是一家人,什么义或不义的,也不怕伤了和气!”
“子深!你这臭小子!嘴上没把门的!赶紧过来跟允执道歉!”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虞望会真的道歉。他脾气好是一回事,可骨子里依然带着侯门贵胄倨傲难驯的臭毛病,除了文慎,没见他对谁低过头。
然而这次虞望竟缓缓起身,真的走到文斯贤面前,居高临下,却也非常诚恳地……眸中藏着笑意道歉:“大哥,实在对不住了。”
——
申时三刻,暮色四合,寒风料峭,裹挟着絲絲细雨。虞望勒马停在郗府门前,寶驹墨麒麟喷出一口白气,铁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他策马驻足于此,身姿英挺如枪,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霄冥寶剑,剑格玄铁铸饕餮吞口,双目嵌一对赤红宝珠,剑鞘上的暗纹在雨雾中泛着嗜血的冷光,唯有那剑穗灰扑扑地垂在剑柄末端,穗尾的丝线早已松散,邊缘甚至严重地磨损起毛。
这是十年前文慎亲手编的平安结,用的是最普通的青灰色丝线,既无金绣,也无玉坠,朴素得与这把名剑格格不入,虞府的剑阁里随便哪一样穗子都比这简陋的结贵重百倍,可当年他收到时却欣喜若狂,从那之后一直挂在剑上,从未取下来过。
雨丝渐密,剑穗被浸湿,沉沉地垂着。虞望忽然伸手,拇指摩挲过那粗糙的结扣,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
“老奴不知虞大将军驾到!有失远迎!”郗府门房身着白孝服,推开朱漆大门,慌忙撑开油纸伞,佝着腰小跑下台阶,脸上堆起谄笑,“您瞧这雨下得急,世子爷正忙着呢......要不您先进花厅喝盏热茶?”
“不必。”
虞望的声音沉冷如铁,语气平静得可怕。
“文道衡,在哪儿?”
门房战战兢兢道:“回禀将军,文大人未时就离开了,眼下并不在郗府。”
第39章 地牢
“不要让我问第二遍。”虞望语调森冷, 目光看向天际青黑密布的乌云。
门房砰地一声跪在马蹄边上,不住磕头:“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
虞望沉默,抬了抬手, 身着黑袍的虞七便从雨幕的阴影中缓缓浮现, 牵出两头飞虎营驯养的漠北狼犬。这两头狼犬肩高近三尺,獠牙森白如刃, 喉间滚动着粗哑低沉的呜咽。
“闻。”虞望翻身下马, 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蹲下放在狼犬吻部。这帕子是昨夜帮文慎擦拭用过的, 还沾着淡淡的青梅味和微微腥甜的体香,他本想贴身放着珍藏的,不料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狼犬鼻翼翕动, 突然狂吠一声,箭一般冲向郗府东侧的偏院。门房臉色骤变,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被虞望一脚踹翻在地。入门,郗府三十二衛持剑而立,俨然是请君入瓮的架势。
虞七吹响胸前的骨哨,哨声未散, 七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落在青石板上。
郗府三十二衛的雁翎阵顿时一滞, 郗信瞳孔骤缩,握住剑柄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雨水顺着为首那人的玄铁面甲缓缓滑落,忽然竟悬在半空, 虞九抬手接住一滴,屈指弹向郗信。那滴水珠在暮色中破空飞刺,肉眼可见地凝结成尖锐的冰棱,瞬间击破了层层侍衛的拦截, 最终嵌在郗信反手格擋的剑刃上,重剑“铮”地一声,蔓延出細密的裂纹。
“虞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塞北的人马不够你杀了?竟擅自闯到别人府上撒野。”一道阴冷嗓音自回廊深處传来,郗曜执一柄墨玉蛇骨傘缓步而出,傘面上盘桓的細长墨蛇在雨中洇开淡雾,看着格外阴邪,“我才离开京城两年,竟不知这里何时改了规矩,你虞子深的剑,什么时候可以随意架到我郗家颈上了?”
“把文道衡交出来,饶你不死。”虞望烦躁地转动手上的满绿扳指,一双深邃鹰目沉沉地睨着郗曜。
他心口闷得慌,鼻间仿佛能闻到一股腻得发苦的铁锈味,隐隐感觉到不详。
“你要找茬也得找个合理的借口吧,道衡哥哥未时便离开我府上了,怎么?他没回去?呵,找不着人就该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没本事,而不是像条疯犬一样跑到我这儿撒癔症。”
虞望不再跟他废话,霄冥剑“铮”地出鞘,剑锋直指他咽喉,郗曜收傘格擋,手中燕尾镖正对虞望右臂疾射而出,虞望偏开剑锋将那枚飞镖生生劈削成两半,冷雨中瞬时擦出紫红色火光。
虞望身形暴起,剑招无比凶猛凌厉,两人交手数十个回合,郗曜逐渐不敌,遂按下伞剑機关,伞骨處淬毒的短箭破空而出。虞七瞳孔骤缩,昔日阴山圍猎的阴霾瞬间攫住他的肺腑,他正欲冲过去为主上挡下这次的毒箭,一道染血的白影比他更快,手无寸铁却毅然挡住主上曾重傷难愈的右臂,电光火石间,只见主上剑柄反握,右手将人往怀中狠狠一帶,刹那间剑光如雪,数道毒箭竟被偏锋反击出去,直直地钉死了混乱中与九卫交锋的郗府死士。
文慎似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亦或许他本还可以再坚持,可是虞望温暖的怀抱让他不願再逃亡了,哪怕死在这里也好。他倒在虞望的臂弯中,整个人脱力地往地上跪落。虞一虞二回归九卫之列,形成九星守月之势,将虞望护在中心。
虞望怔怔地垂下眼眸,看向怀里才和自己分别小几个时辰的妻子,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失控地揉了揉他黏在臉颊的乌发。他今日新穿的春衫已经被血浸透了,连素白中衣都被刑鞭绞得破碎不堪,露出胯骨处深可见骨的機关傷,血珠混着冷雨,沿着他瓷白的肌肤蜿蜒而下,漫进他伤痕累累的腿间。他赤足跑出来,踝骨之上狰狞可怖的烧伤诡异地泛着猩红,踝骨处还戴着一对被斩断锁链的镣铐,原本纤细白皙的足踝此刻肿胀着,丝丝地渗着血。
他是那么怕疼、那么怕疼的人啊。
“道衡哥哥!”郗曜扔下伞,极度扭曲癫狂地嘶吼着,试图闯进九星阵中,却被虞七挥剑斩断了半截长发。
散落的发丝混着雨水落在血迹斑驳的青石板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凤眼此刻满是痴狂:“我明明……明明把最好的熏香、最好的药都给你了……”他的声音突然诡异地轻柔下来,嘴角扯出一个癫狂的笑,“地牢里每一道机关都能要你半条命,你怎么能……怎么能忍着剜骨之痛也要逃?不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那两个尾巴……我应该没放进去才对……”
虞一虞二对视一眼,心中有愧。当时文慎进入郗曜书房密谈,一直未出,他们没能及时探查情况,没想到郗曜的书房直接连着郗府地牢,等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地牢的机关做得非常隐蔽,没有郗曜的玉符根本打不开,然而郗曜也跟着进了地牢,他们在外面无计可施,正要回府带精通机关术的虞六过来,下一刻,地牢的门就被打开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们决定先救文慎,再想办法出来。
他们都没预想到的是,郗府的地底,居然有着深达九重的机关牢狱,不知道是何等丧心病狂之人,竟有着那般恶劣变态的嗜好,最底层不是刀刃或什么毒钉,而是密密麻麻的蜿蜒缠绕的毒蛇窟,稍有不慎掉下去便万劫不复。
他们找了很久,只在第三层地牢里找到文慎断掉的并蒂莲发簪。那发簪是主上亲手雕的,文慎很少戴,大多时候都放在匣子里,今日是主上坚持要给他簪上,他才舍得戴出来的。
文慎先逃了。他们见识过文慎的身手,此子在主上离开的八年里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武功突飞猛进,本以为他应付这九重狱虽然会有些吃力,但也不至于吃大亏,然而走入那间水牢里,骤然浓郁的催情香和南疆牵丝引的味道差点让他们都失了清醒。
而文慎还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时辰。
“主上,先喂少爷服下解药。”虞一退至虞望身边,第一次认可了文慎的身份,願意视他为虞府二公子,这意味着他以后也愿意听文慎调遣,“他意识已经不清醒了,再这样下去会变得痴傻不堪的。”
虞望抵着他的前额,冰冷的夜雨中,这具总是比他凉一些的、软玉一般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潮热,可是怀里人却涣散着双眼,失血的唇瓣微微张合:“冷……哥哥……好冷……”
虞望突然暴起一拳砸向地面,待指节鲜血淋漓后,他才借着剧痛稳住手,含住药丸,脱下貂裘将他裹进怀里,抬起他的下颌将药抵进他喉咙深处:“别怕……阿慎乖啊、哥哥帶你回家。”
“道衡哥哥!道衡哥哥……”郗曜十指深深抠进自己阴冷却秀美的脸颊,在苍白的皮肤上拖出几道血痕,“你说过的……只要我打了胜仗……我心仪的人就会青睐于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呢?是你先骗我的,你先嫁给了别人,带着一身恶心的痕迹来见我……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没等任何人搭理他,他的声调又突然变得甜腻,踉跄着向前迈步,绣着金线的锦靴踩着自己方才扔下的伞:“你明明夸过我是最乖的孩子……你说过你喜欢蛇的,我特意为你建的蛇巢……潮湿的水床……下面放着蛇箱……打开之后,我们就可以和蛇一起愉悦地交.配——”
一瞬间,血柱喷溅。
郗曜的头居然就这样被砍了下来,骨碌碌地贴地滚了几圈,虞望单手将裹得严严实实的文慎抱起来,另一手持剑斜指地面,剑尖不住地淌着血。他没有去看郗曜死不瞑目的脸,而是低头蹭了蹭文慎泪湿的脸颊,遮住了他全部的视线:“他好吵啊,让他睡会儿吧。”
这边动静太大,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观察,此剑一出,郗府族老和旁支子孙霎时怒不可遏,府中女眷尖叫不已,侍卫拔剑将他们团团圍住。府外马蹄声如雷,锦衣卫先行到场,弓弩上弦,将庭院围得水泄不通,随后甘密、鲤牧、林鹤等皆带着人马出现在这里。人证物证俱在,虞望似乎成了第一个被现场抓获的凶手,可是没有人一个人敢上前抓捕。
雨幕中,唯有那件貂裘温暖柔软,沾染着令人安心的沉香,将一切喧嚣与脏污都隔绝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之外。锦衣卫正猜疑他怀中何物值得他杀人越货时,忽见那团貂裘微微颤动,一双伤痕累累的玉臂从中探出,在雨中仿佛画满红梅的白瓷,无比依赖、无比眷恋地环住虞望宽阔的肩。
第40章 诏狱
“大帅……你……”鯉牧喉咙梗了梗, 看向青石板上身首异处的郗曜,雨势渐大,噼啪的雨声盖过了他无意识的喃喃。
征战八年, 虞望殺神煞神的凶名在外, 但滥殺无辜的事情他从未做过。鯉牧闖到人群前,看见虞望臉上冷漠悍戾的神色, 仿佛又回到了塞北风声猎猎的沙场, 那骁勇善战、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八年来饮冰卧沙, 枕戈待旦,鯉牧跟着他,总是能看到他和煦爽朗的笑容之下冷郁凝重的模样, 也是像现在这般,压抑着仇恨、狂躁、悲伤与疲惫。
“镇北侯虞望!”左春来携圣谕姗姗来迟,左右绣春刀开道走到严韫身前半步,掌执金令,“当众斩杀绥西南侯世子,暴戾恣睢、狂悖至此!陛下口谕,即刻锁拿入獄!”
宣帝的病, 早不好晚不好, 偏偏在今夜好了大半。郗府的逡挛腊刀ぴ缭谟萃湃寺黻J入郗府时就奔赴养心殿,最后传来的消息令宣帝龍颜大悦。
如今匈奴既灭,西南已定, 塞北和西南都无战事,已经不再需要功高盖主的武将和性情阴晴不定的世子,宣帝做梦都想不到,虞望会杀了郗曜, 虞望怎么会杀了郗曜?!哈哈哈哈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一箭双雕!天佑刘夏!
虞望拢了拢怀中的貂裘,绕过双手,把文慎潮红的臉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供他呼吸的缝隙。虞府九卫已经悄然消失在夜幕中,他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鲤牧身上。
鲤牧瞬间意会,不顾逡挛赖淖枥怪敝钡卮成锨埃怯萃有∽渑嘌鹄吹那仔牛萃牡障到欤D甑H斡萃母笔郑恼径幼尳跻挛廊缌俅蟮校欢彼谟萃媲罢径ㄊ保萃粗皇墙忱锕梢煌诺孽豸煤芮崛岬胤旁谒壑洹�
“你去找陈叔,讓他把府医找来,用最好的药给他治伤,先用麻沸散,别讓他硬扛,该缝合的缝合,有些伤口还没止血,小心点处理,全部包扎好之后给他用些安神药,让他好好睡一觉,等他醒来之后,告诉他我只是配合调查去了,让他别担心。”
鲤牧看着虞望,虞望看着怀里只露出一点鼻尖的人,这是鲤牧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疼爱和怜惜的神色,如此郑重,如此牵挂,好像他交给他的不是一个裹着貂裘的人,而是他的心头肉,他的心尖血。
鲤牧霎时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了。
他重重地点头,正要小心接过,可尚还卧在虞望臂弯之间的人突然小声啜泣起来,那两条修长漂亮的手臂将虞望圈得更紧了些,整个人在他怀里弓起身来,原本蜷缩着的双腿不安地踢着裘摆,滚了一圈细绒的貂裘深帽此刻被里面那颗脑袋胡乱蹭开了些,借着火光,他看见文慎蒼白湿润的唇微微翕张着,露出一点殷红的软舌和漂亮的牙齿,磕伤的下巴尖上正蓄着一滴清透的、摇摇欲坠的泪珠。
“嘘,乖啊……没事的,别怕,不哭。”虞望低头贴近他,像哄小孩儿一样轻轻晃悠着怀里被貂裘裹住的人,单手将还未拭血的霄冥长剑归鞘,拍拍他像猫儿受惊一样弓起的脊背,“没事的,你更要紧,得先治伤。”
“听话。”
文慎只是抱紧他,一言不发地啜泣,哭得很小声,很模糊,一直在不住地哽咽,在哗啦的雨声中根本听不清楚,可虞望却觉得整颗心剧痛不已。半晌,他还是收回手,把他重新紧紧地抱回怀里。
“不用你们锁拿,我自己跟你们走,但是有个要求。”虞望沉声和锦衣卫说话时,便全然不复方才的温柔情意,左春来警惕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其实抓捕虞望,他也没有把握。
虞望手里还握着虎符,掌管着飞虎营百万雄兵,战功赫赫,威震四海,如果强行拿下,逼反了他,连此刻养心殿中的那位都会人头不保,可如果拿不下,陛下必然暴跳如雷,迁怒于他,兹事体大,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你说。”左春来作出让步。
“把我府里的郎中请到詔獄来,但不要限制他的自由。我可以配合你们把这件事的来龍去脉调查清楚,也听凭你们处置,但要单独、干净的牢房,最基本的被褥、灯烛要准备,饭食也要保证。文大人暫且陪我入獄,等他的伤好些了,或是清醒了想要离开了,随时让他离开。”
左春来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怀中貂裘:“这是文大人……?”
甘密就是听说文慎也牵涉其中才来的,但来了之后一直没在人群中找到文慎的影子,没想到会被裹在虞望的衣服里,堂堂一品大臣、最顾惜名节的清流官员被这样不体面地对待,这简直是荒唐至极!他立刻冲上前去,质问虞望:“你对道衡做了什么?他怎么了?虞子深!你是不是人?詔狱那种地方,你怎么能让他陪你一起?!”
虞望不想惊动怀里好不容易重新安静下来的人,所以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雨水顺着他深邃的眉眼往下淌,仿佛淌过一把淬寒的利剑:“甘密,你配不上他,别想了,你就算想一辈子,他也只能是我的人,别说去诏狱了,哪怕是下黄泉,他也只能和我一起。”
“你这畜生!”
鲤牧和其余虞望亲信纷纷拔剑,引得锦衣卫亦拔剑相向,甘密瞬间成了风雨的中心,虞望没有理会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是沉着脸往前走,走到甘密面前时,甘密冲上去要掀开貂裘宽大的帽沿,刚刚掀开一角,冷雨瞬间淋湿了文慎滚烫红热的脸颊,浸到他伤痕累累的颈间,文慎颤抖着瑟缩了一下,虞望怒不可遏,抬起腿冲着甘密的腹部就是一脚,甘密被踹出数米远,一口血直接呕了出来。
“畜生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可能更合适。”虞望走到他面前,满眼厌恶,“他竟还叫你一声师兄,你都不为此感到羞愧吗?你们这些人,像蒼蝇一样围在阿慎身边,自以为是地嗡嗡嗡叫个不停,结果净做些伤害他的事……真的恶心透了。”
——
当晚,诏狱。
雨还在下。
但这间牢房,真的已经是诏狱最好的牢房了。单独的一间,南面开了扇极小的窗,地上没有老鼠、残肢和秽物,角落铺好了一张薄薄的棉褥,垫着草秆,上面还有床不那么薄的被子,是新的,诏狱之前没有,是沈白鸥让严韫从家里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