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第99章 梦境
十九持刀, 单膝跪地道:“虞九死不足惜,主上莫要为此事伤感,不值当, 深恩大义留给重情之人足矣。屬下亲眼目睹虞九将手伸进夫人的浴水里, 若不是夫人一巴掌把他扇懵了,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等忘恩负义之辈, 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虞望不置可否。
十九知道,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主上, 屬下虽然长年深居鹤鸣山,但虞九能做的事,屬下非但不会做得比他差, 还有把握比他做得更快、更好。”
虞望深邃的眉眼隱在夜色中,伸手继续往池里抛洒一抔魚食:“你太有野心了。”
“是,屬下承認自己有野心。”十九坦诚道,“因为属下除了效忠主上的职责和使命以外,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虞望垂目睨着他,沉默不语。
“属下的命是主上的,自属下踏入鹤鸣山那一刻起, 就永远不会背叛。”说到此处, 十九的声音却骤然低了下去,“但属下的心……已经给了七哥,除此之外, 就再也不会迷恋上任何人。夫人容色绝世,品貌家世才情都是京城第一流,和夫人相比,七哥就像个木头, 还是块不开窍的木头,可是属下的眼里就只装得下七哥一个人,绝对不会像虞九那样,忘恩负义,以下犯上。”
虞望稍感震惊,收起魚食,上前托住十九的手臂将他扶起:“你認真的?”
“皆是属下肺腑之言。”
虞望看了眼虞七所在的位置,看他一脸平静,就知道他肯定没听见,于是略同情地看了十九一眼,把魚食扔给他。十九輕松接住,却不知道主上什么意思。
“以后你帮我看护好这池鱼。”
远处的虞七稍稍有些错愕。
十九脸上却并未出现明显的喜色,只是看了眼池中自由游动的鱼儿,抬手行礼,不卑不亢道:“是。”
“静王和皇帝两邊,都要仔细盯着,若有异动直接禀报,京畿猎场还有一百二十九个暗钉,全部听你差遣调动。虞九留下的宅子和钱财,你都拿去,实在不想住,送给旁人也行。”
“是!”
“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虞七。”
十九终于笑道:“遵命,主上。”
“退下吧。”
“是。”
十九退居暗处,虞望独自伫立在青金池邊,无聊拽了拽青梅树浓绿的长叶,不知想了些什么。等浑身的血都吹冷了些,才回屋緩緩躺下,握住文慎的腰,輕手轻脚地将他翻成侧躺的姿势,再从背后慢慢地贴近他。
文慎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先是毫无章法地蹬了蹬腿,想要翻身正对着缩进他的怀抱,却被虞望按着腰和腿强硬地翻了回去,这个姿势贴得最紧,隱隐突动的物什能够竖着嵌进那饱满幽深的圆缝中,鼻尖充盈着妻子后颈傳来的温热的体香,手心覆着妻子柔软的小肚子,虞望最喜欢这样。
“热……”
他抱太紧了,文慎梦里都是火海。
锁玉环内衬浸满的药汁稍微缓解了一丝灼燒的痛意,但水淌不出来,又实在涨得难受,文慎闷闷地挣扎了好一会儿,十九悄无声息地端了杯冰镇的泉水进来,虞望抱着文慎,耐心地喂他喝下,又用湿帕子给他擦拭了全身。
文慎梦里的火海慢慢变成了一片焦土,眼前的一切变得似曾相识,他赤着脚往前走,心口惴惴难安,滚烫的灰烬将足心燒得绯紅。
时隔太久,他都快认不出多年前东厢的布局,直到看见门口的双鱼池和烧黑的秋千,才心口一痛,忍着烫伤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去。
废墟里躺着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穿着世子的衮冕,腰佩一枚双鱼宝玦,玉面映着零星的火光,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晰。文慎肝胆俱裂,浑身发颤,踉跄着扑跪到那孩子身邊。
那是九岁的虞望,眉尾还没有斑驳的箭伤,两分稚气未褪的脸却已经面目全非。文慎的指尖颤抖着贴上他的颈侧,那已经被烈火吞噬过的伤痕鲜血淋漓,文慎浑身僵冷,哑声唤了句:“世子哥哥……”
若有旁人进入他的梦中,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重臣,居然将那么虔诚地管一具焦尸叫哥哥,一副神魂俱灭的模样,失魂落魄地抱起尸体,往记忆中府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
终于找到了药室,里面却不见府医的身影。只看见一个黑衣覆面的祭司,告诉他,想要救虞望,必须先用水熄灭这片大地的怒火。
梦里没有一处水源,祭司说眼泪也可以,文慎却根本哭不出来。祭司笑了声,让他把孩子放下,他可以帮他。
当祭司欺身过来时,文慎的脑海里还全部都是世子哥哥的事,他死了吗?真的还能救活吗?为什么会烧得那样严重?九岁时的他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世子哥哥?思绪太乱,以至于他都忽略了祭司身上熟悉的沉香气息,当祭司掀开黑袍,往他腿心塞进骇人物什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哭叫起来。
“哭什么?我这不是在帮你吗?”面具后的声音不知为何格外熟悉,可文慎顧不上深思,一双含水的眸子飞快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趁手的兵器,袖中也没藏暗器,便想着抬掌蛮力击开这个趁虚而入的混蛋。
祭司却毫不费力地捉住他的手,顺势挤得更深,糙硬的指腹抹去文慎不堪受辱的眼泪,隔着硬质的面具,不容置喙地吻在他紧抿的唇上。
“还在想着你的世子哥哥?”
“他好像快死了。”
“想救他么?”
“水还不够。”
祭司的面具下傳来残忍而野蛮的笑声,文慎想抬手狠狠甩他一巴掌,不知为何却始终做不到,终于,那祭司不再笑了,却压住文慎的肩膀,强迫他跪在他身前,将那水淋淋的黑隼抵在文慎唇边。
文慎这下怎么可能还认不出来。
“……”
天光大亮。
文慎惊出一身冷汗,一脸呆怔地侧躺在床上,窗外温暖的阳光流淌进来,映亮了文慎那张漂亮紅润的脸。
虞望正端着早膳走进来,将食盘轻轻搁在榻边小案上,坐在床边,正要捏捏他的脸颊哄他起身,却发现他已经醒了,只是不知为何,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于是虞望反手拍了拍他挺翘的雪臀,开玩笑道:“怎么?做了什么春梦这么依依不舍的?”
文慎反应却很大,直接从榻间弹坐而起,红着脸驳斥道:“你才做春梦了呢!”
虞望被吼得愣了愣,旋即一脸混不吝道:“怎么,说中了?”
文慎翻身下榻,很不耐烦似的:“走开,王八蛋。”
“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嘛。”虞望很有经验地边追边哄,伸手想要牵住他柔软的掌心。
文慎骤然转身,虞望没收住,一下扑他身上去了,下意识揽住他纤韧的腰身。文慎一张脸红透了,却没推开他,反而伸手紧紧地抱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虞望的错觉,好像听见他叹息了一声,像是认了命。
第100章 置气
“怎么啦?”虞望捋了捋他的长发, 略微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怎么一睡醒就撒娇啊。”
文慎懒得搭理他,只是依偎在他懷里, 略微侧身枕在他肩上, 双手緊緊抓住他铁铸般的臂膀,被亲过的地方泛起一点不太明显的紅晕。仲夏寝衣薄如蝉翼, 素白丝料仿佛初凝的雪乳般轻盈地贴在身上, 手臂一箍便勾勒出山水丰美的轮廓。
虞望本来就不是什么清心寡欲之人,被这么一勾顿时血气上涌, 旁的都管不着了,只顾着低头含住文慎紅软的唇瓣,单手去解戴了一夜的锁玉环。他这不解还好, 甫一解开,文慎便蹙緊眉心急急地将他推开,他还欲追着亲上去,却被文慎轻轻一巴掌呼嘴上。
“先别亲了……抱我去小解。”
文慎緊紧地夹着双腿,臉颊紅得发烫,若不是走投无路,他绝对不可能向虞望提出这种可怕的要求, 实在是那三枚针在穴位里扎了一夜, 睡前喝了骨汤,入睡后虞望又喂他喝了好些水,锁玉环锁着还好, 一解开就好像連针孔都要渗水似的。文慎的心都快跳坏了,虞望还傻愣着不动,气得他一口咬在虞望颈侧,催促道:“王八蛋……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虞望故意装作不太懂的样子:“腿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 我先给你看看。”
“誰要你看了!”文慎忍不住吼他一句,那声音忒大,可尾音打着颤,气势一下就大打折扣,比不上平日泼辣强势,况且这一吼,没把虞望镇住,反而一瞬间把自己逼得狼狈不堪。文慎急急地倒吸一口冷气,颤着长睫紧贴在虞望懷里,竭力憋着,实在没有法子似的,噙着泪道:“你不愿抱我去、算了……你给我重新戴上,我自己去。”
虞望知道再逗下去真得哭,連忙正色哄人:“誰说不愿意抱你去了?嗯?谁说的?我可没说,又冤枉我。”
文慎绝望地閉了閉眼,瘫软在他懷里,没有丝毫想跟他拌嘴的意思。
虞望暗道坏了,连忙托住膝弯打横抱起人,大步流星往东厕走,边走还边安慰:“没事儿,溺身上都无妨,哥哥给你洗。”
文慎不想说话。
直到虞望抱着他,用哄小孩儿小解的方式哄着他断断续续溺了干净,文慎都只是一臉视死如归地闭眼仰靠在他怀里,抿紧唇没再说过一句话。
不堪羞耻是一回事,更要命的是他发现昨日的那股痒意又卷土重来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虞望说,便冷着臉把他关在书房外,修书一封直接传给贺殊臣——文府侍卫长,也是替他守在望山堂的唯一亲信,能文能武,还是一神医妙手,善治各种疑难杂症,之前的断袖病就是他开的方子,虽然最后并没有治好,但文慎喝了多年,还是覺得有效,否则哥哥回京之后第一次来找他,他肯定就不顾一切地想要和哥哥在一起了。
信很快就写好了,文慎却推开屏風,目光落到虞望的书案上。
虞望不怎么爱读书写字,就算读也只读兵书,字也不甚好看,但用的书案却是京城最为名贵的千年金丝楠,若只是放在书房供起来当个摆设也就罢了,这纨绔还不怎么爱惜,动不动就用刀剑在案上刻字,当真是暴殄天物。
文慎心里暗骂,白皙泛紅的指尖却抚过桌角那龙飞凤舞的“慎”字,内心挣扎了好久,终于轻轻踮脚,掌心握着虞望用过一两次还没扔的笔,撑在温润流光的案面,忍着声音回忆起十年前,虞望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冷硬的长箭,百无聊赖地抚过这潮湿坚硬的桌角。
信送走后,文慎又换了身官绿色的长裾,长发半扎成团子,剩下的一半如墨般披散着,耳后编了两条乌黑漂亮的小辫儿。
灵堂内,虞望处理好虞九的后事,还未封棺,便见文慎冷着臉走进来,进门后没先看他,而是径直走向了棺木。
虞望以为他还在为早上那事生气,吩咐好十九后便紧跟着凑到他身边,想要好好道个歉。
文慎垂眸看着棺木中安静的尸体,尤其是他那只伸进浴水中的左手,不知为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痒又有些反复,虞望走到他身边,正好看到的就是妻子盯着尸体的手指脸颊发红的场景,不自覺脸色黑如锅底,想也没想便扣住妻子的后颈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按,警告道:“眼睛不要了?”
文慎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沉香气息,气海穴往下酸软得不行。这下文慎是发现了,旁人都还好,反应不是特别强烈,可虞望这一个人抵得上旁人好几十个,只要虞望一靠近他,他就没办法正常思考。
“走开。”文慎小声道。
虞望沉着脸,当着九卫的面,直接一巴掌扇在文慎臀上,也不管他哭没哭,直接把人拎到灵堂偏室,态度极其恶劣地在他红热的脸颊上狠咬一口,哑声道:“你再说一遍?”
“你想把我气死?”
“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是不是我死了,没人看着你,你今天就要爬进虞九的棺材里用死人的手指纾解——”
文慎忍无可忍,淌着泪一巴掌扇过去,却只是被虞望牢牢攥在手里。虞望手上的扳指硌得腕骨生疼,文慎不敢看抬眸他的眼睛,生怕被那双骇人的隼目直接吞了似的,尽量稳着声音冷笑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娼.妇。”
虞望被这句话刺激得双目赤红,愤怒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文慎吵架最喜欢的就是倒打一耙,可这次偏偏用侮辱自己的方式来伤害他,简直罪不可恕。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狠心给他长长记性。
“难道不是?”
虞望不答反问,上前一步将文慎堵在屏風上,这屏风是青玉雕的,砸下去肯定碎,文慎没办法再退,也被虞望这句嘲弄般的质问刺得忘了动作。
“……什么?”文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舍得抬眸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虞望要是敢把那两个字说出来,文慎眼里打转的泪花非得全飙出来不可,可要是什么也不说,下次他还敢用这种话来吵架。虞望垂目注视着文慎近乎破碎的脸,强忍住没去舔他睫尾的泪珠:“我怎么教你的,怎么这么不自爱?”
“对着别的男人脸红心跳的,对着自己男人就只会说走开走开,文慎……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你不是最在乎礼义廉耻吗?怎么?你覺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哪一点符合礼义廉耻了?再这样下去,你以为我还会像现在这样由着你胡闹?”
文慎底下的酥痒都顾不上了,只觉得胸口气闷至极,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哪里不自爱了?他哪里对不起他了?他哪里寡廉鲜耻了?他哪里胡闹了?自始至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全部都成了他的错?
文慎抬袖沉默地擦了擦眼泪,随后用力将虞望往外推开想要一走了之,和离书都不要了,他要离开京城,去一个谁都找不到他的地方,不管什么中了什么藥……解得开就解,解不开干脆死了算了,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只是得找个隐蔽的地方去死,否则要是被虞望发现了,肯定连他的尸体都不会放过。
这个混蛋。
王八蛋。
人渣!
虞望怎么可能放他走:“干嘛?打不过就哭,说不过就跑,嘴巴不是很厉害吗?那两个字都说得出来,现在装什么小哑巴?你觉得你说得对吗?为了气我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学些乱七八糟的话?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现在像什么样子!”
文慎终于忍不住哭吼回去,其实他现在的样子也漂亮得不像话,泪落如珠,梨花带雨,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脸上此刻满是水痕,鼻尖和眼尾绯红一片,泪水顺两颊湿淋淋地往下淌,有几滴挂在苍白的下巴尖,将落未落,无尽伤怀。
“我一直就是这样,我就是寡廉鲜耻,就是不自爱,就是不成体统就是哑巴——”
虞望掐着他泪湿的下巴粗暴地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