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绎如
“他没坏心思,只是不想欠别人。”虞望拍拍徐闻雒的肩膀,“谢了,我今晚就拷问他为何这样亏待自己。”
“可别说是我告的密。”徐闻雒捂紧头上的乌纱帽。
“得了吧,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哪有那么闲,还去报复你?这两天明明休婚假,还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呢,我想见他一面都难。”
徐闻雒愣了一下,讶异道:“文大人没在府上?”
“没啊,一大早就出门了。”虞望也觉得不对劲,“没穿官服,穿的我的内衫和裘袍。”
“……其实你不说最后一句也可以。”
虞望没搭理他,继续自说自话:“前些日子我一直觉得他有些奇怪,府中多了些眼线和暗卫,而他本人也不喜欢和我同床共枕,待我睡着后不是去软榻上蜷着睡就是去书房趴着睡,最近甚至不睡觉,就光是盯着我睡,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会趁他睡觉把他吃了?”
徐闻雒沉思:“会不会是文大人不喜欢和男人睡?”
“……那他以前还缠着我不放呢。”
“多久以前?”
“三四岁的时候?”
徐闻雒翻了翻白眼:“难为你三四岁的事还记得这么清楚!”
“那不然呢?”
那是他人生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比后来行军打仗,九死一生都难熬百倍千倍。如果文慎不曾出现,他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所以他当时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文慎走。说他自私也好,贪婪也罢,文慎必须留在他的身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徐闻雒走后,留下一封望山堂的投名信,说是望山堂堂主对他倾慕已久,愿以十份顶级机密情报表明衷心,以求和他春风一度,逍遥缠绵一晚。
虞望被信中直白露骨的语句弄得浑身不适,立刻让人把信烧了,要是文慎回来看到,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
与此同时,宫中。
文慎正辅佐太子处理益州水患赈灾诸事,殿外突然传来异动,太监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连声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宁安,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没看见老师在这儿吗?”太子搁下笔,怒目沉声。
“无妨。”文慎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示意宁安继续说。
“恭、恭亲王薨了!”
“什么?!”太子腾地站起来。
文慎也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情,跟着站起来:“恭亲王不过不惑之年,怎么会……”
“是被人刺杀身亡的!”宁安满脸惊惧道,“恭亲王昨夜留宿花巷,一柄长箭突然从窗外射进厢房,王爷身上的女人没事,王爷的心脏却被直接贯穿了……恭亲王府的人连夜查封花楼,找刺客找了好几个时辰,实在查不到线索才呈报大理寺的。”
文慎和太子对视一眼,默契地前往大理寺察看情况。堂堂亲王居然惨死在烟花柳巷,无故被人刺杀,凶手还销声匿迹无处可查,传出去不知要引起京城多大的震荡。
文慎到了一会儿,虞望也来了。虞府和恭亲王府还算有些来往,毕竟挨得近,他和文慎成亲恭亲王府又送了不少贺礼,之前他还怀疑他遇刺和恭亲王府脱不了干系,谁料三日之后恭亲王竟不明不白地死了。
仵作查验过尸体之后,确定恭亲王不只是中箭身亡,箭上所淬的寒毒入体,和长期服用的壮阳药相冲,导致七窍生血,口目尽溃,揭开尸体上的白布时,虞望悄无声息地站在文慎前面,把文慎的视线遮住了。
文慎:“……”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贴心?
徐闻雒忙得焦头烂额,虞府这边的事还没处理好,恭亲王府就又出了事,还是无可挽回的大事!都是一条街上的,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敬王府了?一时间王公大臣们人人自危,连皇宫都不得安生了。
“恭亲王何辜?那贼人竟下此毒手!大理寺定要将凶手抓出来,否则整个皇城都不得安寝!”
“抓出来之后诛九族,凌迟处死,严惩不贷!”
“可怜恭亲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还有恭亲王妃,那可是少年夫妻啊……”
“快盖上白布罢,给王爷最后留一份体面。”
听说恭亲王妃早就哭得昏死过去了,恭亲王三个嫡子却已经开始谋求爵位,势必要分得最丰盛的那一杯羹。虞望走近看了一眼,发现血迹斑驳的箭镞上印着一道明显的蛇形凹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子深。”文慎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闷闷道,“我们回去罢……我有些难受。”
虞望连忙侧身,抬臂搂住他的肩。文慎脸色发白,嘴唇却咬得发青,细平的眉难受地蹙着,睫毛颤得不行。所有人都在关注恭亲王的尸体,虞望却急着带着文慎出去,等出了大理寺,才小声埋怨:“都遮住让你别看了,非要逞能,这下好了吧?你从小就怕尸体,连野兔子野鸡死了都不敢碰,今日怎么还来凑这个热闹?”
文慎不说话,只是向下抿了抿唇,浅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事,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哎哎——不就说你两句吗?别哭啊,好了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不该怪你,都怪我都怪我!”虞望连忙搂住他,轻轻拍他挺拔的背。
“那你别管我不就行了吗?”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傻话?”虞望一下推开他,气愤地捏他的脸颊,“我能不管你吗?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好兄弟!”
文慎:“……”
“我要回家。”
虞望嗯嗯两声:“我带你回去。”
文慎没有拒绝,一路上虞望喋喋不休地问起这些天他到底在忙什么,忙得连家都不回。说起这个文慎便头疼,益州突然遭遇水患,淹没了不少粮仓,朝廷正在紧急调配粮食赈灾,目前还有不少款项。
虞望大概了解,又问需不需要派兵增援,文慎摇了摇头,说不用,西南有军屯驻扎。
虞望有些失望:“那我能做些什么?”
“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于我而言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第14章 青蛇
回程中,虞望一直想着那枚蛇形印记,本来想问问文慎,又担心勾起他不好的回忆,索性还是作罢。
文慎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正襟危坐,脸色恢复了许多。虞望的裘袍穿在他身上其实有些大,青黑色的绒领本是绕肩后拿胸针固定的,文慎却懒懒地披着,露出洗得发白的对襟外裳,虞望的内衫也被他穿在身上,只是遮得极好,只是偶尔袖口处会冒出与之不同的崭新绸料来。
虞望回想了一下,文慎这些天确实喜欢捡他穿过的衣服穿,他还为此暗自得意,以为是文慎太过黏他,没想到是因为他舍不得给自己添置新的。
“你这般盯着我看做甚?”文慎冷冷地回视他。
“我就是想看看你,不行么?”
虞望心中不解,这么大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吧,又不是缺钱花,省那一点衣裳钱又能为社稷干多大的事?如果自己先累倒了病倒了,那岂止是得不偿失。
“你随意看罢。看一眼一两银子,眨一下眼睛就算一眼,我倒要看看你能看多久。”文慎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虞望服了他这财迷心性了,说到底还是商人家的少爷,血脉里没落下重利轻意的根,这跟他好好说着呢,又要伸手从他这儿抢银子了。
“好好好,你非要这样明码标价的话,不如我俩来好好算一算。看一眼一两银子,摸一下多少?亲一口多少?睡一次多少?你好生给我算明白,今后你在我这儿才不会吃亏,免得你又说我欺负了你!”
虞望揪着绒领将文慎带至眼前不足一寸的地方,原本想的是装作一副咄咄相逼的样子,让他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惹的,以后再用银两来衡量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别怪他不客气,哪想到文慎听了这话跟谁踩了他尾巴似的,耳朵到脖子红得滴血,一向牙尖嘴利的人嘴皮子哆嗦了老半天,最后憋出咬牙切齿的一句“孟浪”。
虞望从小就爱逗他,但从来都是逗急了就收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了:“你说得对,我孟浪,我寡廉鲜耻……你知道这八年没有你在身边为我纾解,我有多难受吗?”
“虞子深!”文慎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低低地喝止他。
“我都习惯了……你的手。”虞望不管不顾地将他的手攥进掌心,用力地刮蹭他泛红的指节,“可是回来之后,你一次都没有帮过我,是不是我不主动提,你就想把以前的事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虞子深,你疯了?!”
“别再这样问我了。”虞望用蛮力把他抱进怀里,满身疤痕遍布的肌群挤压着他的骨骼,脑袋抵住他的脑袋,双手覆住他的脊椎,“我没疯,我不会疯的,所有人都希望我疯了,我傻了,所有人都希望我去死,但我偏偏好好地活着!”
“你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吗?”
文慎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侵略性动作吓得不轻,慢慢停止挣扎,出奇安分地伏在他结实的肩上,只有喉咙里倒吸冷气的喘息止不住地溢出。
“不要说这种话……”他恳求道。
“你来到我的世界里,予我疗愈,和我作伴,陪我长大。”文慎柔软如绸的乌发从虞望指间缓缓滑落,虞望怅然所失地盯着掌心,喃喃道,“难道这一切对于你来说都没那么重要吗?”
文慎僵硬地摇摇头。
虞望沉默片刻,忽然咔哒一声解开裘袍的金色搭扣,粗砺的大手抚上那截精致细腻的绣鹤束腰,挺拔的鼻梁寻得了莹白透血的颈侧,越是毫无章法地深嗅,那股喻示着悖逆伦常的青梅香便越为明显地横亘在二人之间。
虞望粗鲁地扒开文慎一侧的衣裳,对襟的扣子弹飞掉了几颗,落在轿中发出轻微的闷响,文慎知道他心中郁闷,却也知道二人不可越此雷池一步,否则日后不知要如何相处。
世人皆以鸳鸯之爱为至深至重,文慎却相信手足之情最是坚牢,他可以和虞望做一辈子的兄弟,却不能指望虞望一辈子都不变心,更别提虞望根本就没说过心悦于他。肝胆相照十余载,若是为了一时私欲将过去种种都付诸一炬,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虞望冲动,他不能跟着冲动。他是虞望的缰绳,是虞望的鞘,他这一生只要守护好虞望就够了,其余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要。
“子深,停手罢。”
“若我说不呢。”
虞望的指腹抚过文慎右肩上微微泛红的小痣,漆黑的隼目沉沉的,一眨不眨。
“我并非断袖,你为何如此折辱……呃!”
文慎吃痛地埋在虞望颈侧,右肩上被虞望咬住的地方正顺着那两颗尖锐的虎牙淌出血来,鲜红的血痕蔓延至冷白的背脊,如同北风中被折断的梅枝重重地摔至雪中,沁鼻的芬芳混合着铁锈的气息,温暖,却又冰冷。
世人以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必然是嗜血的魔头,但其实虞望并不怎么喜欢见血,更别说让文慎流血。他向来对“文慎是属于他的”这件事深信不疑,并且乐于肩负起保护他珍惜他的责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让文慎受伤。
虞望缓慢地舔舐着文慎右肩的血,粗糙的舌将伤口弄得很难受。虞望心里也难受,他不知道该对文慎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文慎肯定对他特别失望,如果文慎能够消气的话,他今晚就去文氏的祠堂跪到文慎满意为止。
可是文慎却只是抬起右臂,像小时候那样,不带任何邪念和旖旎地,指尖温柔地触碰他的侧脸:“冷静下来了吗?”
虞望没说话,只是不经意间蹭了蹭文慎的指尖。
“因为你是子深,所以你做什么,我都能原谅你。”文慎叹息,“你就是仗着这一点,才这样欺负我。”
“我……”
“但是子深,你不要会错了意。我原谅你,是因为我们情同手足,而不是因为我们是夫妻。”
“等宣帝驾崩,我就去向新帝请旨,让我们和离。”
——
深秋的雨歇了没两天,又绵绵地笼罩住大半个长安。皇宫里今日乱得很,文慎就待在府中,没再外出。
他还是照例穿着虞望的衣服,晚上睡觉也没有避开虞望,偶尔也还是会和虞望拌嘴,只是不怎么和虞望打闹了。
虞望给伤口抹了金创膏,文慎没拒绝,还和他道谢,对他笑。
虞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无论他怎么道歉,文慎却总是一副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使劲的感觉,令人抓心挠肝。
他宁愿文慎扇他两巴掌,踹他两脚,抽他两鞭子,或者插他两刀都行,别这样钝刀似的折磨人。
“北肃王薨了,南宁王世子也不知所踪,京城这是要变天了么?”文霜聆斟酒,后仰靠在厢房软榻旁的横栏上。
虞望一杯接一杯地灌:“都是些腐蠹,早些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北肃王这几年拥兵自重,目无法纪,曾经将飞虎营的辎重队拦在城门外,导致前线元气大伤,这笔账虞望还没来得及和他算呢,他居然就先死了。
南宁王和虞府没什么交集,不过听林鹤说,南宁王府这些年贪了不少南方商队的回扣,在永州大兴土木,酒池肉林,极尽奢靡,当地甚至大规模供奉其生祠,百姓每年除了给朝廷缴纳税款之外,还必须给南宁王府上供。
“侯爷不害怕吗?这些王公大臣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如此频繁作案,大理寺还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下一个不知道就轮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