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舍山取草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神情紧张。丫鬟急道:“康王殿下,您可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王妃那奴婢怎么交代?”
“本王管你怎么交代!”景杉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康王府的丫鬟,不听本王的话,听吴筠羡的话,你这叫吃里扒外!”
丫鬟高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康王殿下又要跑了!”
这一声喊完,回廊外不多时就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抬眼看去,吴筠羡领着一大堆人朝景杉的方向走了过来。她对景杉那副要死要活的神情见怪不怪,朝身后跟在前头的侍卫摆了摆手。
“把康王给我押回去。”
那几个人越过吴筠羡,顷刻就要到景杉面前。
景杉赶紧抓住我的胳膊,大声道:“都别动!”又侧过头,压低声音焦急朝我道:“三哥,你快想想办法呀。”
没等我开口说什么,吴筠羡眉毛稍压低几分,露出一些悲伤神色:“晋王殿下有所不知,康王受人蒙骗,在赌坊输了将近五万两银子,筠羡要是不将他拦着,他怕是要把王府上下都给掏空。”
说着以袖掩面作拭泪状,“我刚嫁进来不久,他却日日流连花楼,如此做派,叫我这个王妃的面子往哪搁,叫我爹的面子往哪搁?他身为皇子,尽做些侮辱斯文之事,我将他关在府上,不过想让他反省反省,保全康王府的颜面。三哥,筠羡难道做错了吗?”
情感上,我非常支持她。理智上,我也认为她说的很对。但这世上许多事本有没有什么对错,只是我跟她的关系,没有跟景杉的近。
我便道:“王妃说得对,只是……”
“三哥,你可别被她骗了!”景杉没等我讲完,两个眼睛瞪得浑圆,急忙扯我的袖子,直接将话截了,“她不过是个以折磨人为乐的蛇蝎妇人。她要是不让我去赌,把我关在府上便罢了,怎么会连门都不让我出?她在我屋外练剑,就是想威胁恐吓我。你可知她刚来王府不久,就将我康王府的护院侍卫都拎去打架,揍得他们鼻青脸肿,还要他们互相殴打,自己在一旁看着取乐。她这种种变态心思,我都羞于道给外人听,她却还恶人先告状起来。”
景杉顿了顿,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对着吴筠羡愤愠道:“你、你身为王妃,不遵夫训,不知三从之道、四德之仪,本王、本王今日便要休了你!”
第39章
景杉从小就是个会撒泼卖乖的主,在我跟前是,在贺栎山跟前也是,我二人念他年纪小上两岁,事事对他多照顾几分。他在外头仗着皇子身份,也没人敢去招惹,若真如景杉所说,如今受了这般欺辱,心里定然委屈得很。
他这人就是这样,一点亏,一点委屈,都要摆出来很大的阵仗。
我柔了柔神色预备劝上两句,却见吴筠羡将袖子从脸上放了下来,没有半分泪痕,一双阴鸷的眼睛将景杉射住。吴筠羡身后一丫鬟探出头,气呼呼道:“小姐将姑爷您关在屋里,还不是因为您出了屋就要翻墙去赌?”
“况且,府中侍卫也不是在斗殴,那是切磋,是小姐为了锤炼他们武艺。小姐不吝传授,他们应当感激,姑爷您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吴筠羡冷着脸往前走了几步,景杉扯着我的袖子越发用力:“你、你要做什么?”
吴筠羡道:“康王殿下可知自己说了什么?”
“我、我……”景杉磕磕绊绊说不出口,只往我身后躲去。
见这情形,我开口劝道:“景杉无心之言,弟妹莫往心里去。”
景杉立马壮了胆子火上浇油:“三哥你别胡说!我是认真的,我、我今天就要……”目光对上吴筠羡眼神,他又不敢接着往下说了,只对着我耳朵慌张道,“三哥,我今日跟她撕破脸皮了,你要是不把我救出去,这悍妇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吴筠羡靠得近,将景杉的话听了个全,听完,从身后抽出一道鞭子,扬鞭一挥,破空声中传来她一声冷笑。
“康王说对了,今日你要是出不了府,我定抽得你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一鞭子挥下,将那雕花门框崩了个四分五裂。
“你说我不尊夫训,不知三从四德,你又何尝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见她执鞭逼近,景杉大呼道:“三哥救我!”
“家丑不可外扬,今日让晋王殿下笑话了。”吴筠羡转头高声道,“来人,送晋王殿下出府。”
景杉道:“三哥!”
但凡吴筠羡有点分寸,顾及皇上和她爹颜面,都不应当动手。只是她这样……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分寸的。
我将景杉拦下,心里暗苦果然不该过来,但来都来了,也只能继续去劝:“王妃莫要冲动,若要真伤了景杉,此事便真回不了头了。”
景杉这时候反而不闪躲了,站出来道:“三哥,不要管她,我们走!”
吴筠羡挡在前头冷着一张脸:“不论我与康王之间如何,这都是我康王府的家事,晋王殿下若执意要将他带走,就休怪筠羡无礼了。”
一鞭子直冲景杉面门,我伸手接下,虎口登时裂开,鲜血顺着我掌心浸透长鞭,吴筠羡惊愕地睁圆眼。
“三哥!”景杉嗔目道,“果然悍妇!”
吴筠羡正愣着,被他这一声叫得回过神来,厉色道:“你还敢说!”
她右手使力,从我手中抽回长鞭又要挥下。我再不敢任她胡来,抽了身旁侍卫的剑与她对上,缠斗数个回合,趁她用鞭子纠缠剑身之时朝她下盘攻去,她侧身躲过我这一脚,握鞭子的手一松,被我反将鞭子挑走。趁她愣神,我欺身而上,将剑抵住她的脖子。
景杉提着包袱一溜小跑至我身后,扬眉吐气般道:“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拦我三哥,哼,还不赶紧让人放我们走。”
吴筠羡功夫确实出挑,只是我习武多年,加之我又是男儿,胜她不算光彩。
我道:“王妃得罪。”
吴筠羡冷眼看着景杉,景杉嚣张神色又有几分收敛,拉着我的袖子小声道:“三哥,我们赶紧走吧……”
若我今日不来,兴许他夫妻二人闹上几日就消停了,可景杉有了我撑腰,说了些荒唐话,吴筠羡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经这一搅合,此事该如何收场?景杉娇纵惯了,必然不会低头,吴筠羡……看这样子也不是什么善茬……
本王头疼。
“弟妹,我只带景杉出去住两天,等你们二人都已冷静了,我再将他带回来跟你道歉。”
“三哥,你说什么呢!我才不会跟这悍妇道歉!”
吴筠羡定定看着景杉,忽然眼睛里有泪珠掉落。景杉怔了一瞬,恶狠狠道:“你别装了!你整日在那舞枪弄棒,将我康王府上下搅得乌烟瘴气,现在作这副模样,只会让本王觉得恶心!”
吴筠羡红着眼睛道:“你说我恶心?你整日不学无术不思进取,没有半分男儿气概,我堂堂将军府的小姐嫁了你这么个懦夫,我才觉得恶——呕!”
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弯下腰去,吐了起来。
丫鬟冲上来唤了两声,见吴筠羡没有理会,脸色难看至极,赶紧跑去叫了大夫。
吴筠羡被人扶进了景杉的屋子,我二人在门外等着,景杉目瞪口呆了半天,萎靡而不可置信地不停喃喃,“她、她怎么就吐了,她凭什么吐啊……”
过了一会儿,大夫诊治完,叫我二人进屋。
景杉刚迈进门槛,大夫皱巴巴的脸皮转过来,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胡子抖了两下:“恭喜康王殿下。”
景杉:“什么?”
大夫眉毛一扬:“王妃有喜了。”
***
我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宸妃,她刚听了两句就火冒三丈,连说这吴筠羡没有教养,要景杉把给她休了,直到听到大夫诊治这段,刚烧上的火又灭了个干净。
“怀上了?”宸妃眼神一惊、一喜、一沉淀,语重心长道:“嗯……这个,这,这刚怀孕的女人,确实心绪常有波动,你去劝劝景杉,让他大度些过去了。况且,景杉要真把吴筠羡休了,吴英去皇上那儿闹,景杉又如何向他父皇交待?”
这一架打完,害得吴筠羡动了胎气,我就差人送了一些补品上门。景杉倒是解脱了,府上再没人管着他,可康王妃怀孕这事传了出去,他那些个狐朋狗友也不敢叫他出去喝花酒,怕得罪了吴英。他在府上待得无聊透顶,跑去了安王府找贺栎山,听说是要跟他借钱。
贺栎山一面稳着景杉,一面派人来找我。
我到的时候,正巧碰见景杉愤愤不平地在那拍桌:“不就是个孩子吗,你们怎么都向着她?本王难道不比一个孩子重要?”
“呃,这个嘛……”贺栎山拧着眉头为难正为难,抬头见我来了,眼睛一亮,赶紧甩摊子,“康王不如听听晋王殿下意见。”
贺栎山不好将景杉赶走,只好我来做这个恶人。
景杉虽行事荒唐,到底还是听我这个皇兄几句,我好说歹说将景杉劝回了康王府,贺栎山望着景杉离去的背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幸而殿下今日来了,要真将钱借给康王去赌,我不得给吴筠羡活剥了不成?”贺栎山说完,眼神落到我左手手掌缠着的纱布,皱着眉“啧”了一声,“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苦道:“本王已叫她活剥了一回了。”
我大老远来这一趟不容易,索性留在贺栎山府上吃了个饭。席间,贺栎山问及当日景杉府中发生之事,听我说完,十分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笑完,他敛了敛神色道:“宸妃娘娘还是跟从前一样,事事操心,什么都想替康王殿下打点了。可依我看,康王殿下既已成家,宸妃娘娘就应当将自己摘出去些,叫你去管,于情于理都不大合适。我知你心疼康王殿下,从前在宫中便罢了,如今我却要劝你一句,你照顾得了一时,照顾得了一世吗?有些事,放手由它去罢。”
贺栎山在我心中,只比景杉稍强一点。
可有时他说一些话,常将我从混沌中点醒,令我觉得他是一半荒唐一半通透。
见我久未答话,贺栎山放了筷,摇头叹息道:“殿下如此护他,他便永远不觉得自己做的事错,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到真正闯出来什么大祸,便已晚了。”
一席饭毕,我终于被贺栎山说服,打定主意不再插手景杉的事。
吴筠羡既已有了身孕,休妻是万万不可了。景杉在府上待得郁结,来找我几回,都被我拦了回去。最后一回,他也不提借钱和来我府上暂住的事,只说让我给他介绍个武功高强的师父。
我颇有些诧异。从前在宫中,景杉对练武之事是能逃则逃,若非必要,他连伸个懒腰都觉得累。恐他是一时兴起,我于是多问了几句。
景杉这么回我,语气很悲愤:“三哥,我这回真是认真的。横竖我一时半会也摆脱不了这个悍妇了,我若不练个一招半式,往后还不知被她欺负成什么样。”
看他这可怜模样,我有些心软,便道:“武功岂是一时半会就能练好的?三哥这里有些上好的跌打伤药,送你了。”
景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拉着我的袖子死活不让我走,一个劲道我绝情。我早对他失了耐性,听得不痛不痒,他便开始撒泼犯浑,说我要是不帮他找个师父去康王府教他,他就日日来我府上看我练剑,偷学我的武功。以他的资质,我倒还真不担心他能偷到什么,只是日日来我府上……
令人头疼。
见我犹豫,景杉扯了扯我衣角再接再厉:“好三哥,三皇兄,你就帮我寻个师父吧。我这回是真心想习武了!”说着伸出三根手指作立誓状。
他要是在府上有点事做,估计也不会老这么来烦我……但这师父……
脑中有什么东西闪过,我转过身按住景杉的肩膀。
“既然你有向武之心,三哥就帮你这个忙。”
***
晏载军务繁忙,进宫教明聘武功也是抽空,现下又多了景杉这么一个徒弟,进宫的日子便更少了。
又是在上回喝酒那地,晏载拉着我,热泪盈眶:“殿下,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过去这么些时日,晏载看上去比当初还要凄惨了几分。几杯酒后,我还没问,他主动吐了个痛快。
原来明聘不仅要晏载教她武功,还时常拉着他在皇宫里头闲逛。但问题是逛就逛吧,还时常遇见进宫觐见的大臣,大臣们认得出公主,认不出晏载,明聘则要介绍一番。介绍了几回,背地里就传了些流言蜚语。
说晏载不久便要辞官进宫做驸马爷了。
晏载自幼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魏阖从前在处州戍边,瞧晏载可怜,将他收做了徒弟,悉心栽培至今,对他很是看重。
流言传来传去,不知怎么就传到了魏阖耳朵里。先前教公主武功,魏阖只当是明聘看中了晏载武艺,如今从旁人嘴里听说这些,便觉得晏载一直是有意瞒他,勃然大怒,说晏载是攀龙附凤,枉费他多年栽培。
我是头一次听晏载说自己身世,现在想他五官面貌确实深邃挺拔了些,不像临安人士。
晏载一心建功立业,如今却遭如此猜忌,不说往后提携,军中同僚也免不了排挤他。公主垂怜,他推辞是不识好歹,不推辞便是如今这样,幸而现在有景杉这么张挡箭牌,将入宫之事一推再推。
明聘拿晏载没有办法,索性出宫找了景杉。要他换个师父。
一众兄弟姐妹,大哥独树一帜,我与景杉亲近,景钰和明聘都向着我二哥。虽是血脉至亲,但也各有远近,平日不常往来,突然提这么个要求,景杉心底不由有些警惕,便来找我商量。
听我说了晏载也曾教明聘习武之事,景杉豁然开朗,感慨说晏载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然大内那么多侍卫,明聘怎么偏偏让他去教授武功。还说我果然是心疼他,为了他不被欺负,连明聘的师父都给他抢了过来。
他回去就将明聘回绝了。
若是其他几个兄弟,这种小事总归要让着她,唯独她挑中了景杉,怎么都说不通,只好作罢。景杉自觉这师父来得不容易,意外的没有喊苦喊累,每天都在府上专心练剑,再没空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