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04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燕思空刚举起杯的手一抖,酒液撒了一半。

  下人赶紧用衣袖擦着他身上的水渍。

  燕思空瞪起了眼睛:“你说谁?”

  “靖远王世子……”

  下人的声音不大,但燕思空左右之人也都听到了,纷纷竖起耳朵,朝他们看了过来,目光充满询问。

  燕思空摸了一把脸,神色变了,他站起身,干笑着拱了拱手:“各位继续喝,小弟去去就来。”

  匆忙来到府外,老远就听到了一声咆哮:“给我滚开!”

  燕府的府门大开,门前横七竖八地停了几辆马车,府里的一帮下人正在奋力地推着马车,想要让出一条道来,但一时还是难以疏通。

  阿力穿着崭新的裘皮袄子,门神一般挡在一辆马车前,一步不让,丑怪的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凶神恶煞。

  马车的车夫狠狠往雪地里一挥鞭子,厉声道:“大胆贱仆,竟敢阻拦世子的马车,滚开,你是不是聋啊!”

  阿力生硬地往身后比划两下,又用手在空中打圈,意思是让他们绕路。

  “笑话,世子的马车岂有为你们绕路的道理!”车夫怒了,举起鞭子朝着阿力挥了过去。

  “阿力——”燕思空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阿力眼疾手快,竟一把揪住了鞭子,快速在粗壮地胳膊上绕了两圈,再狠狠一拽,那车夫就像个风筝一样被阿力拽了起来,抛上半空,然后重重地摔进了雪地里。

  车夫趴在地上,大声哀嚎了起来。

  一直静默的车厢被一脚踹开,封野寒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马车上俯视着众人,目光阴冷。

  燕思空连忙拱手:“世子,下官不知世子驾临,有失远迎。”

  封野冷冷道:“燕思空,你好大的胆子,敢阻我的车?”

  “下官万万不敢,实在是天降暴雪,道理泥泞,下官今日宴请朋友,使得门口马车拥堵……”燕思空急道,“下官已极力敦促下人疏通,不想还是阻了世子的道,请世子恕罪。”

  “这不是我的道,是陛下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草一木介归陛下所有,谁给你的狗胆,连陛下的道也敢占据,还要旁人绕道而行!”

  “下官不敢,下官知罪。”燕思空惶恐地弯着腰。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哪怕这死冷寒天,也不缺看热闹的。

  “还有你这个恶仆!”封野恶狠狠地瞪向阿力,“阻道不说,竟敢伤我的车夫。”

  阿力依旧傻愣愣地站着,面上没有惧色,只是询问地看向了燕思空。

  燕思空颤声道:“下官管教不严,求世子看在他心智不全的份儿上恕罪。”

  封野冷哼一声,突然足尖一点,高大的身形凌空腾起,鹏鸟展翅一般俯冲向了阿力,众人甚至来不及眨眼,就看到封野一脚踹在了阿力的胸口,将那近七尺的雄壮身躯踹飞了出去。

  “阿力!”燕思空急忙跑向了阿力。

  只见阿力全身抽搐、口吐鲜血,浸染了身下的雪,看上去触目惊心。

  “阿力!”燕思空将阿力扶了起来,面色焦急,“阿力,你没事吧。”

  阿力口中不断涌出血来,他发出黯哑地呻吟,却无法说话。

  燕思空转头看向封野,眸中显出了愤恨,他咬牙道:“世子高高在上,何至于跟一个下人计较,不怕有失身份吗。”

  封野冷笑道:“我看你跟这怪物主仆情深,料你是不会责罚于他,便代你教训教训下人,你该谢我才对。”

  燕思空朝其他仆役使了个颜色,要他们把阿力抬走。而后站起身,握紧了双拳:“府上下人冒犯了世子,是我管教无方,我应代其受过,世子有气没撒,不如冲着我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

  周觅星大喊着跑了出来,他身后跟着今日宴请的诸多宾客。

  门前已经乱成了一团,燕思空和封野在雪地里对峙,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周觅星赶紧打圆场:“世子,这大冷天的,何必在雪地里挨冻,不如进府一叙,让思空给你罚上三杯酒……”

  封野抬眼看了看这阔气的府邸,“啧啧”两声,轻蔑一笑,“燕驸马这上门女婿当得太划算了。”

  燕思空脸色已是极为难看。

  周觅星和梁随对视一眼,都尴尬极了。

  “进府就不必了,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封野傲慢道,“今日我回府路过此地,本是两相无碍,谁知有那不长眼的狗奴才,敢阻塞官道,还敢叫我绕路,甚至伤我的车夫……燕驸马,别说你我曾共赴沙场,就说我俩马上要结姻亲了,你也不该对我这么放肆,我要一个交代,不算仗势欺人吧?”

  燕思空冷道:“下官愿代家仆受过。”

  封野勾唇一笑,从雪地里捞起了自己的车夫,放进了马车里:“你那狗奴才伤了我的车夫,我现在急着回府,不如燕驸马送我一程?”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但心中纷纷觉得封野欺人太甚,竟叫燕思空一个堂堂吏部主事、未来的准驸马给自己驾车?

  早知封野骄蛮不驯,谁知得罪了他,谁这般地不依不饶。

  燕思空抿了抿唇,忍着屈辱,沉声道:“下官遵命。”

  封野哈哈大笑两声,坐回了车里。

  众目睽睽之下,燕思空过去牵起了马,燕府的家仆抓紧清出了一条能通过的道,但非常狭窄,他暂时不能上车,必须亲自领着马儿通过,于是一脚一脚地踩进厚厚地积雪,艰难地驱着马车走过了府前的那段拥塞的路。

  下人赶忙追上来,给衣着单薄地燕思空披上皮氅,却被燕思空恶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他爬上了马车,挥舞马鞭,喊了一声“驾”,驾着马车往靖远王府行去……

  众人目送马车远去,议论纷纷,站在一旁的夜离更是若有所思……

第136章

  燕思空驾着马车穿城而过,此时暮色已浓,街上行人渐少,但仍有不少人看到了这反常的一幕。

  燕府的下人则一直跟在后面。

  到了靖远王府,马车停了下来,燕思空已经冻得浑身僵硬,舌头打着颤说道:“世、世子,到了。”

  封野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看着他脸色煞白的模样,两道剑眉拧了起来,压低声音责备道:“衣服也不穿,你是不是傻。”

  燕思空苦笑一下,小声道:“你刚才收了力吧。”虽是事先商量好的,但封野的一脚可不是寻常人抵得住的,他有点担心阿力。

  “放心吧。”封野跳下马车,高声嘲讽道,“燕驸马这车驾得真稳,只做驸马怕是屈才了。”

  燕思空也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下人们赶紧跑了过来,给他披上厚衣服,他做出踉跄的模样,倒有一半是真的——他实在被冻得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他被搀扶上了马车,车内烧着温暖的炭火,他缩在火盆边,感觉手脚逐渐有了知觉,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今天这一出,能骗过夜离吗,能骗过谢忠仁吗?时间如此仓促,他们只能做到如此了,他料想那谢忠仁同样心急如焚,想要抓住一个可以整治封剑平的“理”,否则以封剑平那名满天下的盖世功勋,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京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名目了。

  颜子廉也同样孤注一掷,若能借此机会铲除摇摆不定的刘岸,一来可以大杀谢忠仁的威风,二来可以让他们想利用京察构陷封剑平的阴谋破灭,也许这削减军备之事,就不必走到动武的那一步。

  燕思空虽是冻得血液都快凝固了,大脑却异常地清醒,反复思索着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他不得不清醒,在这危机四伏的朝堂之中,糊涂半点,都可能丢了身家性命。

  ——

  待燕思空回到府上时,已是深夜。宾客大多都走了,只有周觅星、夜离和梁随还在等着他。

  燕思空一脸的落魄失意,见到他们,还要满怀歉疚地鞠躬:“小弟非但未能尽地主之谊,还扫了所有人的兴,真是羞愧不已,羞愧不已。”

  “哎呀,思空,你可千万别见外。”周觅星拉着他坐下,被他冰冷的手吓了一跳,“你看看你,可别冻出好歹啊。”

  夜离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让燕思空捧在手中,温柔地说道:“燕大人,身体要紧。”

  燕思空摆摆手,声音透出屈辱:“今日,让诸位看笑话了。”

  “这靖远王世子欺人太甚了。”梁随气得直跳脚,“你们以前好歹也是朋友,还曾一起征战过荆州,他居然因为门第之别,而如此不留情面!”

  周觅星也皱眉道:“世子他……他至于吗?英雄不问出处,你又是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他何至于如此介怀门第啊。”

  燕思空叹了一口气:“其实……其实不止如此。”

  夜离的眉毛微微抖了抖。

  “我就说肯定还有隐情!”梁随眼珠子一转,神色略有些尴尬,“不会真如外界传言那般,你和他是……”

  燕思空苦笑着摆手:“那纯粹是胡扯了,我和他的矛盾,主要在伐梁王一役。”

  “哦?莫非是因为功劳?”周觅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战场之上为了抢一颗人头,士卒间都会暗自争斗,毕竟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将领间为了升迁和奖赏互起争端,自古以来更是屡见不鲜。

  燕思空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燕某将诸位当做挚友,才将憋了许久的心事吐露,望诸位务必为我保密。”

  “思空你放心。”

  夜离感动地说:“燕大人不嫌弃小女卑贱,小女感激不尽,绝对半个字都不会泄露。”

  “夜离姑娘是周兄心爱之人,在我心中,自然不是外人。”燕思空陈终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过去了很久,只是我不想传到赵傅义将军耳中。”

  “哦?”

  燕思空感慨道:“那时我与封野同随赵将军出征,我出使夔州劝降了叛军,又出谋奔袭青须谷,绕道梁王后方,我不敢自居立有大功,但赵将军对我赞誉有加,对我的器重,似乎……似乎还在世子之上。”

  “这也是合情合理啊。”梁随道,“若非思空你动动嘴皮子就劝降了叛军,此役胜负还是两说呢,平叛一战,你的功劳就是在封野之上。”

  “是啊。”周觅星附和道,“虽说战场之上,文斗武斗没有轻重之别,但若不是你拿下夔州,若不是你出奇招,任凭他小狼王再是神勇,还能一人杀退叛军不成。”

  夜离幽幽道:“世子未免气量狭小了。”

  “从那以后,他对我就明显不同于前。”燕思空摇摇头,“陛下赐婚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我一忍再忍,可他……”说到最后,他的口气带了明显的愤恨。

  “欺人太甚。”周觅星皱眉道,“他本就自视过高,在京中谁的账也不买,他若不是靖远王的儿子,哪儿来的底气这般傲慢。”

  梁随怒道:“是啊,上次,上次周兄好心好意组个局,想让你们冰释前嫌,他竟然当众羞辱思空,连周兄的面子也不给啊。”

  想起上次发生的事,周觅星亦是有些难看,他虽无一官半职,但身为顺天府尹的大公子,在京中是人人敬重有加的,还没人这么扫过他颜面,从那以后,他私底下没少说封野的坏话。

  言至此,几人都愤恨地批判起了封野的重重劣行,可说到最后,燕思空不免叹息:“可再是心有不甘,我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毕竟是靖远王的世子,得罪不得啊。”

  屋内一时都沉默了。

  “我听到风声,陛下要削减大同军备。”梁随看向燕思空,语气带着试探,“思空,老师最是器重你,你应该知晓一二吧。”

  燕思空双目一瞪,连忙摆手:“此事不可说,不可说。”

  夜离微微眯起了眼睛。

  几人又安慰了燕思空一番,但毕竟对方是靖远王世子,就像燕思空说的,骂上几句泄愤后,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周觅星等人,燕思空已经是疲惫不堪。他强撑着疲倦地身体,去看了看阿力,阿力没什么大碍,只是胸口淤紫了一片,吐出来的血也是假的,不过,要假装卧床一段时日。

  燕思空这才放下心来,回到寝房内,倒头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