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40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到了羊肉馆,余生朗赏给小二几粒碎银:“给我们找个好地方。”

  “哎哟,余将军,您怎么回来了,来来来,诸位大人请上座。”

  小二将他们迎进了馆子,找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殷勤地端茶倒水,又很快端上了三碗羊肉面。

  那面碗比人脸还大,宽扁的、白嫩嫩的面条躺在飘着金黄油花的汤底里,上面盖着翠绿的鲜葱,和好几块片得犹如纸薄、又有半碗大小的羊肉,看得人垂涎三尺。

  除了面,小二还给他们上了大块的酱羊肉、炖羊杂和一斤烧酒。

  余生朗给俩人满上杯,笑道:“来来来,尝尝咱们的羊肉面,再尝尝咱们的好酒,有劲儿得很。”

  燕思空盯着那面碗看了半晌,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余生朗和冯想都愣住了,冯想小声道:“燕大人这么饿啊。”

  燕思空足足吞了好几口,才停了下来,抓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第一次喝西北的酒,口味刁钻辛辣,实是喝不惯的,呛得他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余生朗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我就说吧,这酒有劲儿得很。”

  燕思空抹了一把眼泪,也跟着笑了:“好酒,好面。”

  封野吃过他广宁最好的包子,他也吃过大同最好的羊肉面了,只是,他们再无机会一起去那不下雪的南方,吃肥美的鱼儿,赏满城的桂花,看翻飞几丈高的海浪。

  完成了一半的约定,算……什么呢?

  什么也不算吧。

第187章

  燕思空快马送去京师的折子,很快有了回应。如他们所料,昭武帝被封野开具的条件气得跳脚,他与大臣商议后,也听取了燕思空在奏折中的意见,先同意为封家正名,但不说如何正名,也同意将谢忠仁交于封野处置,但不说何时交于,让燕思空可以与封野继续周旋。

  至于扶植察哈尔,开放马市一事,朝中有孟铎和祝兰亭附议,又有赵傅义的支持,也如燕思空所想,十分顺利。

  朝廷将派出礼部左侍郎前往察哈尔部议和,又拟将大同、黔州编入一府,由一位总督统领,向河套引入农耕和畜牧,将这块将死的肥美宝地养活。

  从前黔州只有知府,没有总督,而大同本应设总督位的,但封剑平死后,朝廷有意打压大同旧部,也不设总督,军政分离,彻底削弱了封家军的权利,如今大同知府王安克是最理所当然的大同、黔州总督人选。

  王安克倒是十分识相的人,知道现在朝中谁正如日中天,走马上任后,先跟燕思空商讨如何开放马市,让河套恢复昔年的繁荣。

  燕思空纵观大同和黔州的形势,已经大半在他掌握之中,只是要想让封野以最少的牺牲拿下这两地,眼下还不够。

  光靠嘴是没有用的,要让朝廷的军队倒戈叛军,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战败投降,二,师出有名。

  要策反大同、黔州,需二者俱全。

  所谓师出有名,就是有理,有可下的台阶,替天行道也好,拨乱反正也好,清君侧也好,打仗总得有个理由,狼王叛军出师的名目,便是清君侧、靖国难,为民除害。

  只是阉党已倒,君侧已清,这个名目开始牵强了,眼下最好的名目,就是被燕思空握在手中的帅棋——比当朝太子更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长皇子楚王陈霂。

  只要有了陈霂,就可以诬告陈椿对皇位意图不轨,就有了出师的理由,最重要的是,陈霂可以号召地方藩王共举大义,没有陈霂,封野一旦壮大到威胁陈家江山,昭武帝呼唤勤王,那些龙子龙孙就会群起而攻之。

  陈霂,是他们能否入住京师的关键。

  这也是燕思空身无长物,却敢跟封野谈条件的底气。

  他深思熟虑后,认为此时时机未成熟,不能冒然向薛荣贵或余生朗申明意图,否则可能打草惊蛇,应该将他们逼到不得不在死和谋反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再一举击溃他们的心防。

  ——

  这面与察哈尔的和谈刚有眉目,前线传来信报,封野怒而指责朝廷在拖延时间,毫无诏安的诚意,要在入冬之前再攻茂仁。

  黔州官将吓得当天就快马加鞭将信送到了燕思空手上。燕思空算了算时日,该去见封野了,这一次,他们要谋定大事,将黔州拿下,否则一入冬,气候极寒,粮草难运,封家军多半扛不住。

  于是燕思空带着他的八百护卫,返回了黔州,他将徐永等人安抚一番,但他始终沉着脸,令人看出他心中亦是没底。

  徐永急道:“燕大人可说服薛总兵调兵援黔州?”

  燕思空叹道:“此事其实不由薛总兵做主啊。”

  余生朗解释道:“回禀徐知府,薛总兵不是不愿意来援,而是在等朝廷与察哈尔和谈的结果,倘若和谈不成,他调了兵,察哈尔趁虚而入,那他如何承担得起。”

  “这、这何时能有结果啊?”

  “与那帮粗鄙贪婪的蛮子谈判,向来是一波三折。”燕思空沉声道,“此事定然会谈成的,察哈尔势弱,若得我朝扶植,便能一统蒙古,还可以从互市中得到大量好处,可究竟什么时候能成,这也没人说得准,急也不顶用。”

  吴莽道:“封野可不会等我们安顿好边境,从大同调兵来与他对抗,这些日他频频派来斥候,蠢蠢欲动,怕是已经怒了。”

  “我得再去一趟狼王大营,稳住他。”燕思空长吁一口气,“若能拖到朝廷与察哈尔谈妥,便马上从大同调兵,那时也定然十分寒冷了,如此一来,封野不敢轻举妄动,很大可能会退兵。”

  “可封野已经看穿了我们的心思,那信中写得清清楚楚,指责我们在拖延。”

  “我有陛下同意为封家正名,和将谢忠仁交由他处置的手谕,或可一谈。”

  “燕大人……”徐永欲言又止,“你此去怕是有危险。”

  燕思空苦笑:“我前次去,已经被他落了狱,出使敌营,自然要有一去不返的觉悟,现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倘若我出师不利,未能拖住封野,就靠诸位守住城池了。”

  燕思空的悲壮令众人一时都忧患不已,只是眼下也别无他法了。

  ——

  燕思空隔日启程,第二次出使叛军大营,这一回,封野没有将他下狱,而是以使臣之礼招待,召集军中的将领们与燕思空共享宴席。

  席上,俩人演了一出戏,燕思空口若悬河地游说封野接受诏安,当他拿出昭武帝手谕的时候,封野竟领着将士们跪地迎旨,看上去,封野似乎是被说动了。

  宴席结束后,燕思空喝得半醉,被吴六七扶回了营帐,一路上他醉醺醺地大放阙词,说封野对陛下行了君臣之礼,心中始终当自己是晟臣,路遇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到营帐后,吴六七服侍他更衣净面,在榻上躺下了,才默默退出去。

  吴六七一走,燕思空的酒就醒了,他是海量,喝酒误事,他这辈子都没真正醉过,他知道封野定会来找他。

  果然,没过多久,封野悄无声息地掀开帘门,踏入了营帐。

  燕思空穿着一身纯白的中衣,黑发如瀑布般自后背流泻而下,他盘腿坐在榻上,面色泛红,但神情十分沉静。

  “你在等我。”封野此言并非问句,口气是肯定的。

  “不然呢。”燕思空口吻寡淡,“一切都在照着我们的计划行进。”

  “是吗,可你去了一个多月,未免太久了。”封野坐在了他身边,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我没有一日赋闲,你怀疑我。”

  “眼看就要入冬了,若你心怀不轨,将我拖到冬日,我岂不是前功尽弃?”封野挑起他的一缕头发,在修长的指尖把玩,“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留个心眼,不得不怀疑。”

  “如此,你还敢与我谋事,岂不是与虎谋皮。”

  封野冷笑道:“我若拿捏不住你,又怎敢与你谋事。”

  “那你怕是小瞧我了。”燕思空斜睨着封野,“我的敌人都一个个在我脚边倒下了,我倒想劝你不要心怀不轨。”

  封野眸中闪过犀利地精光,燕思空那倨傲的神情令人心神荡漾,只想将此人一千遍一万遍地囚于身下,以他名动天下的才学手腕,和路人皆知的奸猾诡谲,征服他一个人的快意远胜于征服一座城池。

  燕思空也从封野眸中看到了跳动的欲火,他嘲讽道:“狼王真是年轻气盛,如今有我可供你发泄,我不在的时候,狼王怕是没少流连楚馆秦楼吧。”

  封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以为我消失的三年是去醉生梦死了?我和阙忘九死一生逃出京师,又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躲避追兵,与我叔叔汇合,那时肯誓死追随我们的封家军,不过区区几百人,为了隐没行迹,我们躲于深山老林,常常食不果腹,只等着时机东山再起。”

  燕思空沉默。

  封野捏起了燕思空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当年我被那狗皇帝屠了满门二百余口,眼看着我爹死在我怀中,我却只能亡命天涯。而你呢,你正和金枝玉叶的公主鸾凤和鸣。我苟且求生之时,却是你无限风光之日,这三年多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才换来今日与狗皇帝谈判,换来你不得不自投罗网!”

  燕思空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握紧了拳头,想着当年那桀骜不驯的小世子,一夜间从云端跌落泥潭,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他没有一日不为其担忧、心痛,可如今俩人落得这步田地,谁该怪谁呢,至少,他当年甘愿拿自己的性命和十年布局去劫狱,他自认对得起封野了。

  他轻声道:“你以为我就好过吗,我……算了,你不会懂的。”

  “对,我永远都不会懂,也不想懂,你为了报仇曾将我置于何地,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封野翻身将燕思空压倒在了榻上,神情有一丝狰狞,“我不需要什么楚馆秦楼,莺歌燕舞,我就要你,我的恨、我受过的苦,我要你跟我一起尝,毕竟,你居、功、至、伟。”

  燕思空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封野那仇视的双眼,这对眼眸他是如此地熟悉,他忘不了它们满怀爱意时闪动的光芒,因而不想将现在的它们刻入脑海。

第188章

  “茂仁的东城墙在上次的攻城战中受损严重,虽然已经加紧修复,但其坚固必然不如从前,若要破城,当从东面进攻。”燕思空怀中抱着暖炉,盘膝坐于榻上,对封野和元南聿说道。

  今日,封野带着元南聿来与燕思空研究怎么拿下茂仁。元南聿是封野的先锋将军,骁勇善战,此次攻茂仁,最紧要是一个快字,需重兵协力,因而三人一同商议。

  元南聿思忖道:“茂仁如今兵力贫弱,但粮草充足,他们一定会死守,要攻破茂仁,就要攻破它的城墙。”

  “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但还不够冷。”燕思空在暖炉上搓了搓手。西北的冷与辽东不同,辽东的冷是干净利落的冷,令人有所防备,西北的冷却像是钝刀子割肉,有太阳时,尚有些暖和,甚至晒得人脸皮子发紧,日头一下山,就像从天盖下来个大冰窟窿,瞬间寒意浸骨,燕思空水土不服,身体总有些违和,入冬后,便见天抱着暖炉。

  “还要再冷一点。”封野马上就知道燕思空想说什么了,“刚修复的城墙还没凝固好,蜃灰里的水遇冷结冰,便容易使修葺的地方开裂,若在凌晨最冷的时候突袭,一是攻其不备,二是攻城车可以更快地击毁城墙。”

  元南聿露出了然的表情:“那我们便连夜奔袭茂仁,杀他个措手不及。”

  封野面色一冷:“若不是那个沈鹤轩,区区茂仁小城,上次就该一举拿下了,城内尚有我们的人,应该伺机杀了他。”

  “不可。”燕思空忙劝阻道,“第一,如今茂仁戒备森严,进出城池都要反复盘查,你未必能与那人接上,第二,若杀了沈鹤轩,就打草惊蛇了。”

  封野冷哼一声:“也罢,此人害我折损了几千兵马,拿下茂仁,我就杀了他祭旗。”

  燕思空欲言又止,他心中还是惜才,舍不得沈鹤轩死,但这个节骨眼儿他不敢为沈鹤轩求情,毕竟一战在即,封野本就对他充满怀疑,他不想节外生枝,待拿下了茂仁,封野高兴,他再规劝、求情,才可能有效,于是他道:“要对付黔州,此人尚有用处,别急着杀他。”

  封野未置可否,但燕思空知道,封野已不是当初那个鲁莽的小世子。

  ——

  这段时日,封野暗中准备攻城,但表面上营中是一切如常的,要让茂仁的斥候以为封野被燕思空劝住了,正在等待朝廷的消息,一日拖过一日,天气越来越冷,看似是对封野不利,如此才能令敌人掉以轻心,才能出其不意。

  终于,在一个夜晚,燕思空听得外面传来异样的响动,他心中预感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披上外衣,走出了帐篷,却被两柄长枪交叉于前,拦住了去路。

  燕思空看着营帐内灯火通明,封野正在集结大军,准备出发,他暗中已经筹备了多日,因而行动十分迅速。

  虽然攻城的方式是他们共同谋定的,但封野始终没有告诉燕思空是哪一日,明显是防着他,此时他被侍卫拦住,也是为了演一出他也被蒙在鼓里的戏,待封野出发后,他就会被软禁。

  尽管这些燕思空事前都知道,但隔着老远,看着封野与元南聿同立于高头大马之上,侧耳攀谈,身披轻甲的封魂跟随左右,他们马上就要并肩而行,共赴沙场,而他甚至不能知道进军的准确日子,心里不免酸涩不已。

  吴六七客气又强硬地说:“燕大人,请回帐内休息。”

  “他们要去哪儿?”燕思空尽管心烦意乱,但也要把这出戏演完。

  “大人请回帐内休息。”

  “狼王可是要去茂仁?狼王——”燕思空推开长枪,就想冲出去,却被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拖回了帐篷里。

  燕思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远处的封野,自始至终,封野并未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始终在与元南聿交谈。

  他不禁想起当年平梁王叛乱,那个与封野并肩作战的人,是他。

  大军出发了,燕思空枯坐帐内,彻夜未眠,他虽然看不到茂仁战况,但他对茂仁的守卫情况了若指掌,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茂仁必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