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148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都掌蛮被灭族,云南各路山匪看到了朝廷剿匪的决心和狠辣手段,一时惶惶不安,都不敢出来作乱,老实了许多。

  钱非同派出几名使臣去诏安,有那抵死不从的,立刻派兵去清缴,不留一个活口,如此下来,山匪十之八九都顺应了招抚,荼毒了云南百年的匪患,竟就这样快刀斩乱麻地被解决了。

  从百姓中征召的兵马和编入的山匪,一下子将陈霂手中的兵力翻了一倍有余,达到五万余人,正如燕思空当日对他的承诺。

  陈霂对燕思空的韬略心服口服,又震撼于燕思空的狠辣无情,言辞举止上便更加恭敬,不敢逾矩,燕思空为了断绝他的念想,也比从前严肃许多,因而俩人一时相安无事。

  恰逢其时,西北也传来了狼王收服大同的消息,自此,整个西北都落入了封野的掌控之中。

  不过,封野也并非事事皆顺,封家驻守大同近三十年,杀死蒙古人无数,与各个部落皆有旧仇,比如开放互市的关键——察哈尔部的首领哪答汗,叔舅兄弟都死于封家军手中,他们又收了朝廷的好处,不肯归顺封野,还将封野派去议和的使臣砍了脑袋。

  若察哈尔不肯合作,那封野捏着河套,就等于捏着金山而不能挖,更为严重的是,察哈尔一日不归顺,封野就一日不敢进军中原,否则大同后方起火,他就没有了退路。

  燕思空听到这个消息,亦为封野着急,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只望封野能尽快收服察哈尔,以封野的能耐,应该也是早晚的事。

  封野也如二人之约定,声称要拥立楚王夺回他名正言顺的储君之位,清君侧,铲奸邪,拨乱反正。

  如今棋局初定,燕思空和陈霂正在加紧筹备兵马、粮饷,以及笼络周围的藩王,此时陈霂五万兵马在握,不再以剿匪为名遮掩征兵之实——也遮掩不住了,他大剌剌地干起了谋反大业,疯狂地吸纳兵马、谋士、银钱,他身为长皇子,又有封野效命,比背靠阉党的陈椿更得人心,不乏主动响应之辈,大军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着。

  楚王谋反的消息席卷了整个江山,内忧外患之下,朝廷已是风雨飘摇。

  而此时,距离燕思空告别封野,来到陈霂身边,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这一天,元南聿带来了封野的秘信,要燕思空即刻回大同。

  信上只写着:你事已成,速回。再无他言。

  燕思空皱眉道:“眼下殿下还需要我们,不到回去的时候。”

  “楚王身边谋士众多,他此时大兵在握,不见得非得我们在。”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走。”燕思空看着元南聿,“我将你安插进大军,是为了削弱侯名,早晚我要将此人除掉,让他只能依赖我。”

  元南聿沉吟道:“思空,你如此聪明,应该明白,你要用狼王牵制楚王,也用楚王牵制狼王,而又要令他们合作,若你得罪了狼王,你就算把楚王的兵马都握在了手中,又有什么用呢?相反,只要你手中有狼王,你还怕楚王不听你的吗。”

  燕思空沉默着。

  元南聿叹道:“你不愿意回去,是不想见他,对吧?”

  “……我见他做什么呢。”燕思空冷冷一笑。他何必要去自取其辱呢?离得远了,他或许还能忆起封野从前的好,面对面时,他只想逃。

  元南聿淡道:“你自己决定吧。”他将秘信放在了桌上。

  燕思空看着纸上熟悉的字,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199章

  燕思空虽远在云南,但各路消息依然十分灵通。

  辽东如今陷入对峙的僵局,卓勒泰攻不进来,赵傅义打不出去,当年的大同与瓦剌也是如此,但大同防线固若金汤,关内百姓安居乐业,将士们上马打仗,下马耕田,粮食大多能自给自足,可辽东不同,二十多年前辽北七州兵败迁民,已成荒地,整个辽东的境况山河日下,军费全靠朝廷,每日开支巨大,成了朝廷医不好的脓疮。

  韩兆兴依旧在金国做着人人唾骂的叛贼,至于赵将军暗中有没有与他往来,则不得而知。

  谢忠仁在狱中被审了一年,什么都招了,包括当初设计陷害封家,只是因为封野“临时变卦”,没有顺应招抚,昭武帝当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把封家冤案公诸于众,现在留着谢忠仁一命,不过是因其在韩兆兴和封野二人身上尚有一丝用处。

  这些京中的情况,都来自佘准的密报,当然,朝廷和民间对他的猜测,佘准也毫无遮掩地告诉了他。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倒戈封野、暗助楚王谋反的流言早已传遍了,除了没有真凭实据,竟然说得头头是道,许多也与事实相符。

  燕思空并不感到奇怪,至少陈霂身边的那几个人,诸如钱非同、侯名和一些贴身侍奉的,都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虽然明面上,他还被封野关押在黔州大牢里不见天日。

  就算狗皇帝知道了,其实也奈何不了他,他在京中唯一的家眷,就是狗皇帝自己的亲女儿,除非万阳生的是个儿子,还能拿来威胁他一番,如今多事之秋,也无暇顾及他了。

  不过朝廷反应还算迅速,楚王谋反的消息刚刚传回京师,朝廷就派了两个人来议和,这两个人选得十分好。

  一个是当年也做过陈霂讲师的霍礼霍大学士,颜子廉病故后,他从内阁次辅升为内阁首辅,却不堪阉党迫害而告老还乡,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另一个人是陈霂的外公,他原本只是济南府一个小小的管驿站的胥吏,将女儿送入宫当宫女,却不想被皇帝临幸,还生下了长皇子,可惜惠妃不得宠,他仅仅被安插了一个小官职,哪怕在陈霂被封为太子时,都没有跟着鸡犬升天,如今却一下拔高了五个品级,成了正三品侍郎,虽是礼部闲职,但晋升之快,闻所未闻,足见昭武帝想要亡羊补牢之心。

  派这样两个人来,明显是要动之以情,看来昭武帝也清醒了,不再奢望背负着弑父灭门之血海深仇的封野能够被招抚,倒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有转圜的余地。

  此二人让燕思空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并非是因为他们俩与陈霂真的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一个是有名无实、没给陈霂上过几次课的老师,一个是从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几面的外公,光凭他们,是不可能动摇陈霂的决心的,但这两个人的出现,透露出一个信息——昭武帝在示弱。

  倘若,昭武帝意识到如今形势严峻,内忧外患,自己已经是腹背受敌,苦苦支撑也恐怕濒临绝境,为了自保,心一横,废了陈椿,重立陈霂为太子,这样一来,封野和陈霂谋反的理由将荡然无存,陈霂他日登基,还得好生侍奉昭武帝至终老。

  那个时候,他们对内唯一的敌人,就只剩下封野,若举国之力,加上察哈尔内外夹击,封野将成众矢之的,必死无疑。而且,陈霂若真的再回去做太子,将来被如何拿捏,都无法预料。

  燕思空将此事理清楚后,只觉汗毛倒竖,生出了半路刺杀霍礼二人的想法,但寻思过后,觉得不妥,必须要让昭武帝和陈霂都同时打消这个念头,要让昭武帝知道,陈霂记恨他多年,也要让陈霂知道,他们要的是皇位,不是太子之位。

  刚得到消息没多久,陈霂就来找他来了,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先生可得到消息了?”

  燕思空点点头:“皇帝派了霍阁老和许大人来劝和,可怜霍阁老都七十四岁高龄了,这般长途跋涉,也不知身体吃不吃得消。”

  “我真没想到他竟会派外公来……”陈霂冷道,“母妃在世时,他不闻不问,极尽冷落,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我娘家人,简直可笑。”他口气又是愤恨又是痛快。

  “这证明殿下真正让他感到威胁了。”燕思空道,“要恭喜殿下。”

  陈霂冷笑:“先生说得是,他一生都未将我母子二人放在眼里,如今却要派人来求我。”

  “殿下要明白,他之所以顾忌于你,是因为你手中掌有五万兵马,将来还会更多,若你向他妥协,没有了这些,便又会回到从前,甚至因为你有谋反之心,一旦有机会,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先生放心,我心里清醒得很。”

  燕思空起身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色,轻声道:“殿下现在自然是清醒的,但霍阁老学富五车,能言善道,许大人又是殿下的外公,此二人出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担心殿下扛不住啊。”

  “先生未免小瞧我的决心了,我自会礼数周全的招待他们,但……”陈霂眯起眼睛,目光犀利,“谁也别想阻止我拿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燕思空点了点头,凝视着陈霂:“倘若,皇帝愿意废掉陈椿,重立殿下为太子呢?”

  陈霂垂下了眼帘。

  燕思空淡笑: “殿下睿智过人,其实已经想到了,对吗。”

  “先生放心,我不会轻易动摇。”

  “殿下与阁老和许大人见面,我不便出面,那我就等殿下的消息了。”

  陈霂站起身,走到了燕思空身旁:“先生为何不信我?先生让我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拥有了与朝廷抗衡的兵力,先生用心良苦,我都看在眼中,若没有先生,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又怎会让先生失望。”

  “我当然信殿下,殿下大业未成,不会止步于小利。”燕思空看着陈霂,正色说道。

  陈霂也静静地看着燕思空,看了良久,看得失神,才喃喃道:“月色下的先生真好看。”

  燕思空微微蹙起眉:“殿下……”

  “先生。”陈霂抢道,“先生为我尽心尽力,整日操劳,我又感激又爱怜,自母妃过世后,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先生对我更好,我信任先生,依赖先生,喜欢先生,将先生当做最亲近的人,先生叫我如何克制?”

  燕思空冷道:“殿下是要成就宏图霸业之人,岂能在儿女情长上婆婆妈妈?”

  “倘若我迷恋寻常女子,或像父皇那样专宠妃嫔,先生尽可以责骂于我。但先生是不一样的,先生是我的老师,我的谋士,将来还是我的宰相,我二人携手,定能重现大晟的开平盛世,我离不开先生,一生都不想和先生分开,也不会有人能取代先生在我心中的位置。”

  燕思空面色一沉,他后退了一步,重重叹息:“殿下,我是男子,又是……”

  “封野也是男子!”陈霂一把拉住燕思空的手,满脸的不甘,“先生娶皇姐为妻,又生下小郡主,若你只遵寻常之道,完全不近龙阳之色,我终其一生也不会以此为难先生,可先生分明是可以的,那为什么我不行?我是要当皇帝的人,我可以给先生整个天下,这不正是先生要的吗?”

  燕思空口气严厉:“我要的,是君圣臣贤,是辅佐殿下治国安邦,不负一生所学,绝不是以色侍人,徒留笑柄。”

  陈霂寒声道:“胡说,将来我当了皇帝,谁敢说先生一字不好,我就诛他九族!”

  “殿下……”燕思空想抽回手,却发现动弹不得,他疲倦道,“殿下,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独这件事,臣做不到。”

  陈霂咬牙道:“是因为封野吗?”

  “不,无论有没有封野,臣都绝不能逾越君臣之礼。”

  “先生这等目无礼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却谈什么君臣之礼,未免太牵强了吧!”陈霂怒道,“封野曾那般折辱于你,如今也是在利用你,你何苦对他念念不忘”

  这句话正戳中燕思空的心脏,他高声道,“殿下越说越荒唐,我心中只有家国大义,没有儿女情长,殿下何时才能懂臣的一片苦心?”

  陈霂抿着唇,表情有几分狰狞,却在勉力克制。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燕思空的手,失落地说:“我喜欢先生,情难自禁,先生要生我的气,我也没办法。”

  燕思空深吸了一口气:“殿下与齐夫人生个孩子吧,如此一来,殿下能更成熟几分。”言外之意,他希望陈慕多把心思花在自己的妾上,别老惦记自己。

  “……我不会让她生我的孩子。”

  燕思空一怔:“为何?殿下一定要多多传承子嗣。”

  “我不会让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生下我的世子。”陈霂那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燕思空,其中的情绪幽深难测,“其实我现在能够理解父皇了。”

  燕思空沉默了。

  “有朝一日我登上皇位,岂能把江山传给一个背后无依无靠的皇子?”

  “殿下多虑了,将来殿下娶了正妻,立的自然是嫡出。”

  “万一正妻无子呢?”陈霂露出一个阴冷地笑容,“我这样的悲剧,就不必发生在我儿子身上了。”

  燕思空顿时被陈霂眸中的冰冷震慑住了。是从何时开始,这个刚刚二十岁的青年,在他心中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王爷,已经有了这样的眼神?

第200章

  在陈霂亲自去迎霍礼二人时,燕思空也招来吴六七,让他在中庆城中散布流言,说楚王将母妃之死归结于文贵妃和太子陷害,一旦回京,就要用他们的人头祭祀母妃亡魂。

  吴六七前脚刚走,齐曼碧就来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望燕思空,她隔三差五便给燕思空送来吃穿用度的东西,对燕思空嘘寒问暖,生怕招待不周,确实是以当家主母的态度在礼遇燕思空这个客人。

  不过她的心思,燕思空一眼就能看穿。她分明是知道陈霂对自己不止于君臣之情, 但同时也知道一个男人怎么也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所以想要笼络自己,这样一来,无论将来陈霂娶了谁为王妃、甚至是皇后,她在陈霂身后都有一席之地。

  这个女人很识相,但还不够聪明,陈霂的大业刚刚起步,远不到她琢磨后宫争宠的时候,这样看来,她倒是比陈霂还急着入主京师。

  不过,作为陈霂的侧室,燕思空对她大体是满意的,若她能不再明里暗里地想要套他的话,让他浪费时间应付,那就更好一点。

  寒暄了一番,齐曼碧试探地问道:“先生可听说了,那陈椿去年得子,今年又添一个女儿,他还比王爷小两岁呢。”

  “是啊,皇室定要人丁兴旺,才不会让外人有机可趁,我也一直奉劝殿下,要尽早开枝散叶。”

  齐曼碧叹了一口气,委屈地说:“殿下怕是嫌弃我的出身,我……唉。”

  “夫人不必沮丧,殿下整日忙于大事,一时疏忽了罢。”燕思空暗示她道,“殿下不上心,夫人要上心,夫人生下的可是殿下的长子长女,殿下怎会不喜欢呢。”

  齐曼碧掩唇一笑:“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先生一番话,我就更加安心了,我不求我的孩子能做世子或郡主,我只想和殿下有个一儿半女,如寻常夫妻那样,我就知足了。”

  燕思空但笑不语。

  齐曼碧还想说什么,元南聿突然来求见。

  此前齐曼碧没怎么与元南聿碰过面,但也听说过这个大络腮胡遮去半边脸、黑抹额缠头的男子,是燕思空的护卫,也是如今楚王军的教头。

  元南聿向俩人施礼,齐曼碧看着元南聿,“咦”了一声,“陈教头的眼睛看起来真年轻,似乎……跟先生有点像呢。”

  燕思空有些警觉,他淡笑道:“哦,是吗?据说俩人在一起久了,容貌便会越来越像。”

  元南聿粗声道:“小的一介粗人,哪里能与大人相提并论,夫人说笑了。”